"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初熏心意 作者:雪落听风   文案:   人人都道当朝一品小侯爷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如今却成痼疾缠身的病弱公子被逐出京。明明是京城最大药堂家正室生的大小姐,却被小娘以及妹妹设计嫁与一鳏夫做小妾。   其实这只是个美食+悬疑的温馨小品,希望看文的各位,能够在寒冷冬日感到一抹融融暖意,这就是这篇文的初衷。鞠躬~   标签:阴差阳错 天作之和 布衣生活   主角:乔初熏,景逸(赵祁,字逸之) ┃ 配角:高翎,伊青宇,乔子安,楚茴 ┃ 其它:美食,悬疑,温馨,细水长流   正文 楔子   高顶软轿徐徐行着,内里的人侧歪着身子,一手扶额,半闭着眸子小憩,不时溢出两声轻咳。   倏然间,轿子一个剧烈颠簸,紧接着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连滚带爬进来一人,携带进一股蕴藉淡淡药香的微风。   景逸缓缓睁眼,就见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半跪半坐在自己面前,编贝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子簌簌抖的如同筛糠,一双水亮杏子眼却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   轿外传来高翎的低沉嗓音:“主子!”   紧接着外面街道传来一队人的脚步声,叫喊声,怒骂声,景逸静静看着眼前女子,那女子也仰着头与他对视。眼眶隐隐含泪,却仍死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哭出声来。   半晌,那女子张开已经沁出血滴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求你。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似是觉得十分新鲜有趣。轿外却传来一道陌生嗓音:“我们正在追一个人,不知你家主人可否行个方便……”   轿外众人都紧闭着嘴不回答。那人似是极为恼怒,布帘刚掀起一个角,景逸对着窗子低声唤了声:“高翎。”   那唤作高翎的人似是拿出什么东西,轿外很快一片死寂。轿子重新被人抬起,继续前行。那女子仍保持着之前的跪坐姿势,搁在裙摆上的手攥的紧紧的,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景逸又缓缓闭上眼,低声道了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女子坚定摇了摇头,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男子惨白面色,紧紧闭着的狭长凤眸,以及,血色尽失的唇。再看男子脖颈上围着的雪色狐裘,身上华丽的绛紫锦袍,腰间血红蛟龙云纹环佩,不禁双目大瞠,他是……   景逸似是感觉到女子惊疑不定的注视,却懒得睁眼,只勾了勾唇角:“怕了么?”   那女子过了初时怔愣,唇畔渐渐绽出一抹苦笑,低低的嗓音尤带了丝颤,却透着一股子坚韧:“民女乔初熏,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正文 第一章 桂花糕   半月后。   初秋的清早有些凉,清冽微风拂面,带来一阵扑鼻的桂花香,甜甜的味道,带着几许醉人肠的熏然。乔初熏挎着篮子走在集市上,刚走没几步,就见路边有位老婆婆在卖晒干的桂花。两个竹篮里,一个盛的是白似雪的早银桂,另一个盛的是灿若金的大金桂,一金一银相映成辉,飘散着阵阵芬芳,看着煞是喜人。   乔初熏略一思量,走到摊子前询问价钱。老婆婆笑眯眯拿出晒干的叶片来包,一边絮叨着:“哎,这桂花可是好东西!蒸甜糕,做糖饼,腌桂花蜜,做桂花酿……能做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乔初熏一边浅笑着称是,心里想的却是桂花的药效,化痰止咳,驱寒暖身,对府里那位再适合不过了。前两天用晚膳的时候,还听着他念叨想喝酒,待会儿再看看街上有没有卖桂花酿的罢……明天再多买点自己来酿,估摸着到了立冬时候正好能喝。   买了两包桂花,乔初熏又拎了只肥嫩嫩的母鸡,以及一些时令鲜蔬,两小坛子桂花酿,大包小包的抱着回府了。   三日前他们一行人抵达越州府,府邸似是一早便有了着落的,当天傍晚就搬了进来。宅子不大,从外面看与一般富户乡绅的宅子无异,内里却是花了不少心思,花圃凉亭一应俱全。景逸住的主屋后头还有一小汪半露天的温泉水。   随行的人并不多,除了她,只有以高翎为首的十来个护卫,其中四人还充作抬轿的轿夫。除此之外,既没丫鬟,也没厨子,简单到多少有些寒酸。   住进来当天,乔初熏便和景逸说,做饭的事她一人可以包揽,只要再招两个小丫鬟帮忙打杂以及伺候他就可以了,景逸当即允了。高翎便在府外面贴了张告示,可直到昨天傍晚,也不见人上门来应。   乔初熏一路想着心思走回府邸,刚到门口,就见高翎打里面走出来。一见乔初熏怀里大包小包的,高翎也是一愣,忙把母鸡和两样比较沉的东西接过来,一边淡淡说道:“下次再这么早出门,叫个兄弟和你一起。你一个姑娘家,又拿这么多东西……不安全……”   高翎似是不太习惯说这种话,一整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面色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乔初熏捧着两小包桂花,另一手拎着菜篮子,唇角噙起一抹恬淡的笑:“我知道了,谢谢。”   高翎又是一愣,偏过头看她,似是没想到会因为这点小事被人道谢。 这两天乔初熏虽然管着府里十多口人的膳食,但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举止言谈都不太像小户人家的女子,道谢这种话从她口中讲出来,则显得尤为怪异。   乔初熏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边浅笑着问道:“人还没招到?”   高翎点点头,显得有些苦恼。难道是他写的那张告示有问题,工钱太少了?一个月二钱银子,也不低啊……   乔初熏将东西放在长条案几上,又朝他安抚的笑笑:“没关系。这些活我一个人还应付的来。主要是景公子那里。”虽然已经知悉景逸的真实身份,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称呼他为公子。   高翎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公子说了,不用人伺候。他那边一直有弟兄们轮流照应,倒也还好。”   乔初熏拿出一只水瓢,往里面倒了些金桂,又舀了些凉水,洗去花蕊上那层浮土。走到木橱那里,找了套青瓷茶具出来。茶具是她昨天到街上买的,瓷器细腻润泽,上面的釉彩色泽清淡,跟人讨价还价半晌,最后花了十五两银买了一整套,还附赠了两只同色的小酒樽。   “稍等一下,待会儿把茶给公子送去。我马上就做饭。”乔初熏说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泡茶。   茶壶里放入一小撮洗干净的桂花,又倒入烧的滚沸的热水。轻轻拂了拂蒸腾的热汽,乔初熏盖上茶壶盖,又取过两只杯子放在托盘里。从橱子里捧出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蜜在一只小碟子上。最后将托盘交给高翎,微微一笑:“喏,让公子趁热喝。对他身子有好处。要是觉得味道发涩,就倒点蜂蜜。”桂花茶的味道香是一定的,不过可能口感不够绵甜,所以乔初熏才在边上放了一小碟子蜜。   高翎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好香啊!”   乔初熏抿唇一笑:“待会儿给你们蒸桂花甜糕,你要是急着吃,过半个时辰来一趟。”   高翎强忍着咽唾沫的冲动,点点头便捧着桂花茶走了。   乔初熏从一旁的小缸里舀了些粳米粉,又倒了少量糯米粉,一边兑凉水一边拿着筷子缓缓搅和,接着又往里面洒了些白糖。   揉了会儿面,往小盆子上罩了块薄薄的湿布巾,放在一边。 照之前那样洗了些桂花,放入一只小碗里,又舀了几大勺蜂蜜进去,拿起筷子轻轻搅拌着。   趁着醒面的功夫,乔初熏到院子里,用刀砍了一小截竹子,拿回厨房洗干净,用来当扣甜糕的模具。   面团被一刀切开,分成两半。一半用那截竹筒扣出圆形的胖胖的形状,中间切开,舀入一勺事先调好的桂花蜜,用手捏合,覆头再点缀两朵桂花,上锅蒸。另一半则用刀切成薄片,上锅蒸熟之后再刷上一层蘸着蜂蜜的桂花,下锅过油翻两翻。很快,屋子里就飘起一股子甜蜜蜜的桂花香。   乔初熏刚把炸好的桂花软糕盛进盘子,门口就已经挤了三四个人,都扒着眼往里头望,也不敢出声。乔初熏一转身,被几人吓了一跳。刚巧高翎走了过来,挨个敲过几个人的头顶,又微笑着看向乔初熏,看神情似是十分高兴。   乔初熏将手里的软炸桂花糕送到高翎手中,又朝另外那几个人礼貌的笑笑:“本来就是给你们做的,须得趁热吃才好。”   那几人纷纷道谢,各自有些胆怯的伸手从高翎手里的盘子拿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嚯!外皮金黄酥脆,内里是又软又糯的糯米馅儿,咬一口,还溢出些蜂蜜汁来,嚼两嚼,口中充溢着桂花的浓郁香味。手快的人赶忙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一边笑着跟乔初熏连连赞叹:“真香!而且又不会太甜腻……好吃!”   高翎眼看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两块桂花糕,清咳两声,伸过来的那只魔爪颤了颤,极不甘愿的缩了回去。高翎这才看向乔初熏:“公子尝了茶,一连喝了两杯。我过来再取些蜂蜜。”   乔初熏这会儿把蒸好的桂花甜糕也捡出来,递给站在高翎身边眼巴巴看着剩下那两块软炸桂花糕的小蚁:“尝尝这个罢。”   站在门口那几人再次蜂拥而上。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口齿不清的呼气:“好烫!”“哇,里面有桂花蜜,好甜……”“覆头这两朵桂花很清香!”“唔,好吃……”   乔初熏浅笑着倒了一小碟蜂蜜送到高翎手里,又盛了两块蒸好的桂花甜糕给他:“公子身体不好,不宜吃煎炸类食物。这两块里面放的糖心比较少,你端给他尝尝。”   高翎端着东西转身,有些恶狠狠的瞪了门口那几个吃货一眼:“都在这围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乔初熏又盛了一盘子甜糕出来,递给其中一个人:“这些是给另外几个人的。”接过盘子的小晚一脸感动,兄弟们不过来都有人惦记着,乔小姐人真好!一边迅速从盘子最上面拿了一块藏进衣袖……顿时遭到了其他三人的侧目鄙视。   乔初熏转过身,开始准备午饭。鸡已经冲洗干净,胸脯上的肉被仔细切下来,剩下整只鸡被塞入一只炖汤的小罐,里面放了一小块灵芝,以及其他几味温补的药材。府里各类药材一应俱全,更不乏人参灵芝一类的大补之物,都是从京城一路带过来的,想来景逸的病也有些时日了。   接着择菜,洗菜,切菜……大概过了一个来时辰,一顿午饭总算忙活出来。给大伙做的是葱烧排骨,爆炒三丝,山韭炒柴鸡蛋,凉拌水萝卜,最后还有一大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排骨汤。   给景逸的菜则是另做的。一小盅鸡粥,鸡汤里的浮油全都撇去,粥是用粳米煮的,里面还放了些切得细碎的山药粒,看起来色泽清淡,味道却清香醇厚。白水煮熟的鸡胸脯肉切成细丝,拌了些鲜甜微酸的调味汁进去。另外还做了一道山家三脆。山上新采的蕈子、山笋以及枸杞菜,切成细丝,过了沸水焯一遍,又点了些许麻油以及甜醋拌好。   焯菜的功夫,乔初熏还烫了小半壶桂花酿,大概也就能倒三盏酒的样子。最后一同放在托盘上。   高翎等进厨房帮着端菜,大伙都在偏厅用饭。乔初熏则端着几样饭食进了景逸卧房,一进屋,迎面送来一股清甜桂花香。景逸穿的格外厚实,刚入秋的时节,身上的袍子已经是夹了层的锦缎料子,脖子上仍围着之前的狐裘围脖,捧着本书靠在榻上,另一手端着茶杯缓缓啜着。   乔初熏将托盘放到桌上,走到距离榻边大概三尺的位置停下,垂眸轻声道:“公子,用膳罢。”   景逸撂下茶杯,手里仍擎着书,看着眼前人眉恭目顺的模样,没来由蹙了蹙眉:“怎么不抬眼?”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顺从的抬起眼眸,唇畔噙着恰当好处的浅笑:“天凉了,饭菜冷的快。公子是要在这边用,还是去桌子那边?”   景逸放下书册,看着她的眼,缓缓道:“端过来罢。”   乔初熏应了一声,将小桌上的一干茶具收走,又端了放着饭食的托盘过来。先打开小盅上的盖子,又递了只汤匙过去,轻声道:“先趁热喝些粥。”   景逸看到一旁的酒盏,有些惊讶,又抽抽鼻子:“桂花酿?”   乔初熏应了声,拿起酒壶将酒盏斟满:“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少喝些酒还是可以的。不过要注意品类,另外最好是烫过的。”   景逸执起酒盏轻啜一口,又缓缓放下。   乔初熏在一旁看着,见他蹙了蹙眉尖,轻声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景逸抬眸看了她一眼,咽下口中酒液,缓缓吐出一句:“不好喝。”接着又低声补充道,“茶和甜糕都很好。”   乔初熏弯起嘴角:“酒是买的。我明天多买些桂花,做些酒酿。大概到立冬时就能喝了。”   景逸夹了口切得细细的鸡丝,嚼了两嚼:“调味汁不错,就是味道淡了些。”   乔初熏微微一笑:“你身体不好,不宜吃太咸。”   景逸又尝了口那道山家三脆,缓声道:“这个很好吃。” 蕈子清香,山笋甜脆,枸杞菜幼嫩,三种山野小菜拌在一起,尝来齿颊生香,格外清爽。   乔初熏便在一旁候着。过了大约一刻,景逸用完午膳,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似是蓦地想起什么,修长的眉微抬:“你吃过了么?”   乔初熏弯起唇角:“吃过了。”接着便开始收拾碗筷,端着托盘下去,很快又送了一壶桂花茶过来,这回是事先用小火煨过的茶汤,里面还加了山楂片和党参。旁边照例放了一小碟蜂蜜。   景逸尝了口茶汤,眸中浮现淡淡惊讶:“味道和之前不一样!”之前的桂花茶清甜润口,还带着淡淡苦涩,甜甜的香味格外熏人。这壶茶桂花的香气淡了,味道却更加浓厚,甜中带酸,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参片味儿。   乔初熏笑笑:“之前那壶是直接沏的,这壶是煮过的,里面又加了点别的东西,可能味道更重一些。”   “我先下去了。”说完,倒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出了屋。   景逸靠在榻上,轻轻啜了口口感更加浓郁的桂花茶,染上淡淡水汽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道走远的身影。   正文 第二章 汆丸子   又过了几日。   晌午刚过,乔初熏煮了一大锅桂花蜜茶,里面放了山楂片以及晒干的小朵杭菊,一人一大碗给那十几个人送过去,喝的众人额头冒汗连叫舒服。刚巧大门外有人叩门,小绿把空碗往旁边小泥怀里一仍,蹿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小丫头,圆圆眼眸,樱桃小口,怯生生的往里面望了一眼,细声细气的问道:“府上招打杂的丫鬟么?”   小绿样貌生的颇英武,乍一看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匪气。其实不光小绿,剩下十多个人皆是如此。见小丫头极是怯懦,小绿咧嘴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善的笑容,声如洪钟的应道:“对!招人!”   小丫头被吓得一哆嗦,眼睫颤了颤,咬着唇就想跑。乔初熏忙快步上前,朝她笑笑:“姑娘莫怕,府上活计并不繁重。不过是在后厨打打下手,洗菜端饭之类的。一个月二钱银子,月初支付,可以么?”   乔初熏五官长得极细致,眉眼温润,气质谦和,和人说话之前唇边先带了三分笑。小丫头犹疑不定的点点头,一双小手在身前扭着,小声应道:“可以的。我,我会做很多活,煮饭洗衣都没问题。求小姐赏口饭吃……”   乔初熏微微一笑,上前牵着小丫头衣袖,将人往里带:“我不是什么小姐,不过是后厨管做饭的。你叫我初熏就可以了。”   小丫头惊讶的睁圆了眼,不是小姐么?她曾经在街上远远瞧见过容家大小姐,模样气质都不及眼前这位一半好呐!忽然发觉自己这样瞪着人看很是失礼,小丫头忙低下头,乖巧答道:“初熏姐姐好。我叫李桃,家里人都叫我小桃儿。”   乔初熏摸摸她的头,唇角噙笑:“小桃儿不用怕,府上只有一位主子。记得称呼公子,刚才门口那些人,都是公子的侍卫,你见了叫声哥哥便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后厨,乔初熏给她介绍了大概,又从腰间拿出荷包,数了数里面银两。小桃儿眨巴着大眼看着乔初熏,等着她吩咐事情做。   乔初熏将荷包收好,又朝她笑笑:“时辰还早。跟我上街买点东西罢。”两人又折回门口,小绿自告奋勇跟着一起,三人两前一后出了府。   乔初熏这两天总上街,也大概摸清楚城中走向。 城东是闹市,各样铺子,粮店,布庄,杂货铺子,大都集中在那边。城西早晚都有集市,要想买新鲜蔬果,鸡鸭鱼肉,一般人都晓得去集市采购。饭庄和酒楼大多集中在城南,城北则是府衙以及一些大户人家的府邸。   三人出了府一路往东去,刚走没两步,就听不远处有人敲锣,街上人群也隐隐有些骚动。乔初熏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拉了小桃儿的袖子就想快些绕过人群。走没两步,却听到有人高声诵读通告的声音。   乔初熏蹙眉朝人群中心望了一眼,果然,就见一群人围着告示牌,木架子旁边站着两名捕役,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在为众人诵念上面内容。三人站在原地听了会儿,原来是府衙发出公告,提醒城中百姓夜晚注意紧闭门窗,尤其是女子,日落之后最好不要出门。   乔初熏原想走近些看看清楚,奈何前面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便侧过脸想唤小绿先走,谁知却见对方面色凝重,看神色似是在沉思什么。乔初熏一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跟着两人往前走,却似乎心事重重。   乔初熏向后看了一眼,停下脚步,唇角噙笑看向他:“一起走罢。”   小绿似是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行。”   乔初熏有些不解,小绿硬着头皮支吾解释:“公子吩咐过……要尊重乔小姐,不可放肆。”其实高翎的原话是,要把乔小姐当主子一样对待,不可怠慢。小绿平日里虽然有些大大咧咧,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这话不能当着乔初熏的面讲出来。   乔初熏看着他,突然绽出一抹有些调皮的笑:“我前两天就想问,为何你们的名字都那么奇怪。你叫小绿,我记得还有几个人,分别叫小蚁,小泥,还有小晚。”怎么听都和这些人不太相符啊,而且感觉还有些女气……   小绿脸色一变,笑得也有些勉强:“乔小姐识字不?”   乔初熏点点头,自然识得。   小绿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公子少年时候,曾读到一首唐诗……”   乔初熏本就聪敏,心下转了转,将她所记得起的几人的名字连缀起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旁边小桃儿有些好奇的牵了牵她的衣袖:“初熏姐姐,怎么了?”   乔初熏边走边笑,怪不得她之前总觉得这些名字有些古怪。原来是把人家二十字的唐诗单独拆开来用,又在每人一个名字,前面加了个小字。   小绿咬着牙黑着脸跟在两人身后,屈辱啊!哥儿几个人生第一大屈辱,就是公子给取的这娘里娘气的名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乔初熏缓缓吟出这首五言绝句,又笑吟吟侧过头看了小绿一眼:“怎么只有十三个人,剩下那七人呢?”   小绿面色一黯,登时停止低咒。半晌,抬眼看向乔初熏:“还有四个在赶过来的路上。另外三个……过去了。”   小桃儿“啊”了一声,又连忙伸手捂住嘴,圆圆眼眸眨巴眨巴看着小绿,好可怜喏!   乔初熏轻蹙眉心,轻声道了句“抱歉”,思及那首唐诗,又想起了心思。   三人到杂货铺子买了些日常用具,路过一家绣坊的时候,小桃儿突然轻轻扯了下乔初熏的袖子:“初熏姐姐,你的荷包有些旧了。”小桃儿脸颊粉粉,怯生生说道:“你要是不嫌小桃儿手艺粗糙,我,我给你缝个新的好不好?就买些彩色丝线,再找一小块布料就行。”   乔初熏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又笑着看向她:“好啊。”进了绣坊,一位身穿粉裳的年轻女子很快迎上来,眼眶红红的,却勉强绽出一抹笑:“姑娘想买些什么?”   乔初熏对于针黹可谓一窍不通,便侧目看向小桃儿。小桃儿走到货柜前,仔细看了会儿,又跟先前那位女子小声交谈几句。很快那女子取了几只缠好的彩色绣线出来,用纸包好,又朝两人笑笑:“我们家的线韧性好,也不易掉色,用着好的话,以后常来啊!”   乔初熏点点头,看着那女子背过身去抹泪,抿了抿唇,终是没说什么。拉着小桃儿出了铺子。   三人又到城西集市买了些蔬果,一整扇小羊排,两条鲜鱼,一小袋新鲜核桃,这才回了府。   多了个人,做起活来果然便利不少。乔初熏让小桃儿洗菜择菜,小绿在旁边帮着收拾鱼,两人手脚都挺麻利,做活儿也细致,乔初熏那边淘完米做上饭,到两人这边一看,很是满意。   鱼是做给大家伙儿吃的,乔初熏发觉这些人都挺爱吃甜口吃食,便打算做个糖醋鲤鱼。旁边小桃儿帮着剁羊肉馅儿,小丫头别看年纪小,力气倒是一大把,一开始还把乔初熏吓了一跳。心道果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丫头小胳膊瘦的跟柴火棍儿似的,倒还挺有劲儿!   乔初熏在一边擦萝卜丝,等调味料什么的都做好之后,小桃儿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乔初熏把羊肉馅儿都盛到一只小盆里,往里面洒了些细盐,五香粉,黄酒以及切得细碎的香葱和芫荽,拿着筷子开始搅拌。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烧的滚沸,乔初熏把手洗干净,伸手捏了些羊肉,攒成丸子便往锅里一丢,小桃儿在旁边看着直咋舌:“初熏姐姐,这样会不会太松了。”她见乔初熏手上也不怎么使劲儿,生怕羊肉丸子一进锅便散了。   乔初熏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笑着解释道:“不会。手劲儿太大了反而不好。汆出来的丸子容易发死,吃起来不够鲜嫩。”   小桃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看看案板上的萝卜丝:“萝卜可以放了么?”   “放吧。”乔初熏一边往锅里放羊肉丸子,一边应了声。   很快,一边蒸锅里的鱼也差不多到火候了。乔初熏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让小桃儿把鱼端出来。   这边煮着汆丸子,另一边乔初熏动作麻利的勾芡,调了个糖醋汁,往两只盘子里各倒了一半,又吩咐小桃儿:“鱼先端出去。饭也可以盛了。”   接着就去找汤盆,盛羊肉丸子。待小桃儿和小蚁进厨房帮忙,乔初熏一边翻着锅炒菜,一边偏头示意两人端汤:“两盆汤,一桌上一盆。要是想喝汤,锅里还有。你们先吃着罢,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   两人各自端了盆羊肉丸子上桌。天气微凉,众人各自盛了一碗汆丸子,一边喝汤一边吃的热火朝天。丸子又嫩又滑,鲜香可口,且不带半点羊肉的腥膻,萝卜丝爽滑,汤又香又浓。丸子一人一小碗分完了,有人还觉得不过瘾,又捧着盆到后厨盛了些汤回来与众人分。   一回来却发现鲤鱼已经去了半条,不禁大呼“欺负人!”众人皆笑,手上筷子却不停。小桃儿在一边飞快的低头扒饭,高翎和她坐一桌,见此情景不禁有些好笑:“多吃些菜。乔小姐炒的菜很好吃的。”   小桃儿努力咽下口中饭食,一手拍着小胸脯小声答道:“谢谢高大哥,我知道。只是初熏姐姐一直在后厨忙,我想快些吃完过去帮她。”   十四个人分两桌坐,正吃的不亦乐乎,一听这话手中筷子都微微一顿。高翎皱了皱眉,看了桌边众人一眼。小晚喝下半碗汤,连连点头:“对对,这些天中午晚上,乔小姐都是给我们做完饭又忙公子的饭食……”   “而且每次都是伺候公子用过饭才回后厨。”小酒在旁边补充。   小炉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又有些心虚的看向众人:“咱们每回都把饭菜吃的精光,那乔小姐每顿饭吃什么……”   高翎眉头紧皱盯着桌上饭食,亏他还口口声声跟公子保证,一定不会怠慢乔小姐……   小桃儿趁这功夫已经吃完两碗饭,伸手抹了把嘴,又朝众人一福身:“我先走了,各位哥哥慢用。”   接下来半顿饭众人都吃的有些沉默。小晚把盘子里的糖醋汁都倒在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感慨:“怎么办,好好吃……我本来还想给乔小姐留一口的……”   一句话顿时招来众人瞪视,你勉强留下那一口,还能吃么!   却说乔初熏炒好两盘子菜,让小绿帮忙端过去之后,又开始忙景逸的晚膳。照例是一小盅粥,两道口味清淡的小菜。   炉子上一直小火炖着一小锅羊骨汤,是从集市上回来就在熬的。这会儿已经熬出淡淡的奶白色,里面加了枸杞子,黄芪和少量参片。将羊骨汤端下来,兑进小盅里,粳米粥是之前便煮好的,这会儿只须稍微搅一搅,煨一下便可。   趁这功夫乔初熏开始焯菜。把傍晚时候从集市买的豆腐衣,切成巴掌大的小块,每片豆腐衣上放一些焯好的素菜,绿豆芽,笋丝以及蕈子丁等等,卷成小卷,一共卷了七只,摆在盘子里,中间用刀片了朵莹白的萝卜花。   锅里还蒸了些山药泥,这会儿拿出来,用买来的模具扣出花朵形状,上面洒了少许自己调制的桂花蜜。   不消一盏茶功夫,景逸的晚膳也准备好了。乔初熏抬起手腕擦擦额头,端着托盘往公子卧房走去。   正文 第三章 核桃酪   乔初熏服侍景逸用过晚膳,将碗筷汤盅收入托盘,放在一旁圆桌。取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这才走回到榻边,轻声道:“请公子伸手出来。”   景逸在榻上靠着,半闭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抬了抬眉毛,却也没多说什么,依言从毯子下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朝下。   乔初熏不由得弯起唇角,伸手搭上他袖口,将他手腕翻过来,担在一旁小桌。   刚探出食指和中指,手腕就被人一把钳住,乔初熏被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看他。景逸狭长凤眸闪过一丝冷凝,瞳仁漆黑幽深,似欲一窥人心:“作甚?”   乔初熏不解,却被他冰冷中带着淡淡厌恶的神情看的心尖一颤,忙垂下眼眸轻声回道:“号脉。”   景逸则仿佛被烫着一般,飞快松开钳着她手腕的手掌:“不用了。”   乔初熏眉心微蹙,仍倔强站在原地:“我只是想确定公子身体该如何调养,用哪些药材配合食物进补……”   “我说了不用。”景逸略显冷淡的截断她的解释,将身上毯子又往上拽了拽,重新闭上眼眸,脸也撇向另一边:“下去罢。”   乔初熏没有抬头,但也察觉到对方显出的疏离态度,轻声应了声,倒退着走了几步,到了圆桌边,拿起托盘便出了屋子。   低头刚走没两步,差点撞上高翎。高翎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汤盅,发觉乔初熏脸色发白,不禁皱起眉,伸手欲把托盘接过来:“我来罢。”   乔初熏摇摇头,朝他微微一笑:“不用。反正我也要回后厨。你快进去罢。”   高翎踟蹰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乔小姐……”   乔初熏朝他笑笑:“我不是什么小姐,你叫我初熏就好。”   高翎摇头坚持:“乔小姐,刚刚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大伙轮流帮公子送饭,你做好了就说一声。像现在这样……你每天都吃不上一口热饭,不是办法……”   乔初熏唇角微弯:“没事。我准备饭食的时候就吃过一些,你们不用管我。”   高翎嘴拙,心里知道这样不行,话却说的不连贯,一时间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乔初熏有些俏皮的朝他眨眨眼:“行啦,改天再说。你过来不是有事要找公子么,快进去罢,别让公子等。”   回到后厨,小桃儿已经在门口等了,忙上前把托盘接过去,一边细声细气的抱怨:“初熏姐姐,你明天带我认认地方罢。 我刚才想过去帮你拿东西,都不认得路。”   乔初熏笑着看她:“是我疏忽了。明儿一早带你把府里各处都认认。”   “初熏姐姐,我刚才看了,锅里还有些白粥,两块桂花糕。”小桃儿一边从缸里舀了瓢凉水刷碗,一边扭过头看了乔初熏一眼:“我已经帮你热过了,你赶紧吃罢。”   乔初熏微微一愣,别过脸“嗯”了一声,掀锅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个吃东西,另一个干活儿,倒也挺有意思。小桃儿动作特别麻利,乔初熏刚喝完一碗粥,她已经把碗碟都刷干净了,放在一旁控水,又接着开始收拾案板各处。   乔初熏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洗好,见厨房各处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便把傍晚新买的那一袋子核桃从门边拎进来。   新打下来的核桃,还隐隐带着一股子清新微焦的松脂味儿,买的时候,就已经让商贩帮忙去了皮子。乔初熏从门后拿了小凳和锤子过来,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砸核桃。   小桃儿走上前一瞧,“噗嗤”一声就乐了。   乔初熏刚砸开一个核桃,心里正觉得美,听到小桃儿笑出声,忙抬头看她:“怎了?”   小桃儿伸手把乔初熏手里的锤子拿过来,又拉着乔初熏衣袖让她起来:“初熏姐姐你给大伙做菜煮饭就好,这种杂活儿就我来做罢。”说着,一双圆圆的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乔初熏,唇边还带着甜甜笑容。   乔初熏看着被砸的陷进壳子里的核桃仁,面上微窘。她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事,过来这边之后,很多事都是一点点学着做的。她从前没点过柴火,没炒过大锅菜,也没正经上过集市跟人讨价还价。不过凡事都有个开头不是么,既然决定从头开始,就慢慢学着做,总能做的好的。   小桃儿在一旁砸核桃,乔初熏就拿了只小盆洗枣子,前两天从集市上买的,晒干的红枣。乔初熏当时尝了一个,皮薄肉厚核子小,味道也特别甘甜。今天又买到核桃,正好给公子做核桃酪。   想起刚才情形,乔初熏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又很快抿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不管怎么说,人家给了她栖身之所,供她一日三餐,当初还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报答景逸的恩情。他不喜欢自己,以后尽量少跟他接触便是了。   主卧那边,高翎进了屋,把小绿下午时候在街上看到的事跟景逸说了。景逸闭着眼眸,半晌没言语。   高翎踟蹰半晌,又低声说道:“公子,乔小姐……”   景逸缓缓睁开眼。高翎有些自责的垂着头:“以后中午和晚上我和弟兄们会轮流伺候公子用膳。 先前是我们疏忽了。”   景逸很快明白过来高翎话中含义,沉吟片刻,又吩咐道:“你平常多关照她一些,衣服被褥什么的,别缺了……”   高翎应了一声,景逸又缓声道:“她若是想走,别拦着。记得多给些银子。”   高翎猛的抬起头:“公子——”   景逸已经闭上眸子,明显不欲多说:“就这样罢,你也早点歇着。把小绿叫过来。”   高翎踟蹰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带上门出了屋。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乔初熏便起身,见小桃儿睡得正香甜,也没点灯。摸着黑到了当院,简单梳洗过后,便去了后厨。   头天晚上,两人忙了足足一个时辰,把核桃仁外面那层薄皮剥去,又把红枣皮也都削掉,接着又将核桃捣的细碎,红枣也碾成枣泥。留待第二天一早做朝食用。   乔初熏把泡了一整宿的米空干,倒入一只小盆里,拿一只石杵捣弄,一边捣一边往里加清水。一直到两只胳膊又酸又麻了,盆里的米浆细滑浓稠,才取过一块干净纱布,将渣滓一点点都滤出去。   砂锅里的水烧的滚沸。乔初熏把米浆倒进去,又依次放入核桃碎和红枣泥,拿一只长柄汤匙缓缓搅着。   小桃儿啪嗒啪嗒跑进来,抽着小鼻子往锅里瞧:“好香喏!初熏姐姐,你做的是什么呀?我从来都没见过。”   乔初熏一手不停搅动着,另一手往里舀了两勺蜜,唇角也含着浅浅笑意:“是核桃酪。昨晚上让你帮忙碾核桃和枣子,就是为了做这个。”   小桃儿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看上去就很好喝……”   不一会儿,锅里的浆子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小桃儿机灵的递过两块布巾,又帮忙拿着汤匙。   乔初熏很快把砂锅放在一旁的长案上,放下布巾就去捏耳垂,又对着指尖连连吹了几口气。   小桃儿牵着乔初熏的袖子到水缸边,舀了一小瓢凉水,缓缓浇在她指尖,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她:“以后这些事还是我来罢。”   接着又小心翼翼抚上乔初熏手背:“怎么这会儿就裂口子了?”这才秋天哪,要是过些天再冷些,她可怎么过……   指尖那阵火辣辣的疼渐渐消散,乔初熏将手收回袖中,又朝她笑笑:“没事。”   小桃儿一边帮着盛粥,端包子,一边有些担忧的看着乔初熏:“初熏姐姐,你肉皮嫩,这两天少碰凉水呀。待会儿上街我陪你买盒梨花膏,专门擦手用的,手就不会总是裂口子了。”   乔初熏拿着汤匙在分核桃酪,唇角一直勾着:“小桃儿从前用过?”   小桃儿把盛包子的盘子放在托盘上,又摇了摇头:“没有。我是见隔壁家的姐姐用过。味道清甜清甜的,还有一股梨花香。”   乔初熏微微一笑:“是么。”   很快高翎等也过来帮着端朝食。   乔初熏将一碗白粥,一小碗核桃酪,三只素馅儿包子,以及一小碟新腌渍好的水萝卜放进托盘,又看向小桃儿:“跟我走一趟罢。顺便带你认认地方。”   到了门口,乔初熏轻轻扣了两声门,将门板推开,又把托盘递给小桃儿。   小桃儿眼睛睁得更圆了,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我?”   乔初熏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嗯。”   小桃儿接过托盘,有些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初熏姐姐……”   “没事的,我在这等着你。”乔初熏看了眼窗纸上映出的剪影,又帮小桃儿掖了掖耳边发丝。   偏厅那边吃的热火朝天,众人都没喝过核桃酪,这一尝可不得了。深红微紫的色泽,细滑浓稠的口感,枣子甜,核桃香,以及米浆特有的淡淡清香融兑一处,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   喝完核桃酪,众人才接着吃包子,喝白粥,很快桌上饭食便被一扫而空。   小桃儿进去没片刻功夫,就空着手出来了。圆圆眼眸蒙雾,小嘴儿也紧紧抿着,一见乔初熏,蹬蹬两步就扑进她怀里。   乔初熏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呜……公子好凶喏!初熏姐姐,你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给公子送饭……我,我不想给公子送饭……”小桃儿可怜兮兮的仰起头,“初熏姐姐,你不要赶我走,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家伙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乔初熏倒是听出大概,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好好。你先过去吃饭罢。你那份核桃酪我给你搁在蒸锅里了,我马上就来。”   小桃儿一颗大大的泪珠还在脸颊上挂着,一脸惊恐的看着乔初熏:“你,你还要进去?”   乔初熏简直都要被她逗笑了:“公子身体不好,我进去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小桃儿怯怯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乔初熏轻声轻脚的进了屋,就见景逸在桌边坐着,端着莲子碗的手显得有些吃力,正小口小口啜着核桃酪。   见到乔初熏进来,景逸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狭长凤眸略显慵懒的睨了她一眼,淡声道:“怎么又来了?”   乔初熏走到跟前,见他身上仍穿着玄色中衣,只在外面披了件薄披风,颈间一直围着的狐裘围脖也没戴,不禁蹙起眉心。四下看了看,把围脖和薄毯子取了来,弯下腰帮他把毯子盖在腿上,又把围脖递过去。   景逸抬眼看着她,没伸手。   乔初熏一直垂着眼帘,见他没有动作,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景逸放下手中的莲子碗,轻轻咳了两声。乔初熏咬了咬唇,低着头上前一步,将围脖轻轻放在他颈后,轻声说了句“抱歉”,轻巧的将他头发撩起,又将围脖上的锦带系好。   如墨修眉微挑:“为何要说抱歉?”   乔初熏已经退回之前站的位置,唇角轻轻弯起,嗓音却带了一丝颤:“我知道公子不喜与人接触。”   景逸像是听到什么格外有趣的事,嗤笑一声,手一拽就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乔初熏心尖一颤,一双杏子眼睁得大大的看他,这人怎么……   景逸虽是仰着脸看人,却依旧气势迫人,不带半点血色的唇有些轻浮的勾着,低沉嗓音却透着几许寒凉:“是一般人不敢与我接触才对。”   乔初熏身体微僵,半晌,芙蓉花般的唇瓣轻轻蠕动:“你不是那样的人。”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哪样的人?”   乔初熏抿了抿唇,盈盈杏眼与他对视:“众人口中的赵祁赵小侯爷,你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景逸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唇畔的笑也有些嘲讽:“你才认识我几天!”   乔初熏退开两步,将桌上的粥碗和包子重新放回托盘:“已经凉了,我去盛些热的来。”   走出几步,乔初熏微微侧过头,仍旧没抬眸:“会喜欢那首诗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乔初熏认识这人是不久,却在很早就发觉,这人与众人传言中那个弑杀父兄,残戾暴虐,野心勃勃的小侯爷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本就是自怡自乐,与世无争的心境。少年大多心高气傲,会向往驰骋疆场,喜欢侠士,却极少有人会在那般年纪喜欢这种意境恬淡的诗作。懂得欣赏的,必是少时就历经风霜,向往自在悠然生活的人。   景逸微微一愣,唇瓣的弧度渐渐淡却,徒留一抹只有自己尝到的苦涩。   正文 第四章 蟹酿橙   这天晌午刚过,大门外有人叫卖螃蟹。   小炉端着小桃儿送过来的茶汤,笑呵呵蹭到后院:“乔小姐,门口卖螃蟹哪!”   乔初熏正在做酒酿,一听这话不由得抬头笑道:“想吃螃蟹了?”   小炉连连点头:“大伙都可爱吃螃蟹了!从前每年上秋了,咱们都三天两头去馆子里吃螃蟹,什么醉蟹,清蒸蟹,姜葱蟹……从前公子最喜欢吃蟹酿橙……”最后一个橙字刚说完,小炉立刻显得有些懊恼,低头喝了口茶汤堵嘴。   乔初熏微微一笑:“公子身子畏寒,不好吃螃蟹的。”   小炉胡乱点点头,端着碗转身就要走。乔初熏却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块过去。”   小炉有些惊讶的转脸,乔初熏笑着看他:“既然大伙都喜欢吃,就做一些。反正我还没准备晚饭,来得及的。”   说完,便叫上小桃儿去前门挑螃蟹。到门外一瞅,螃蟹果然特别新鲜,个个油亮壮实,膏肥脂满。乔初熏按着人头买了一大筐,这两天另外那四个侍卫也过来了,加上高翎、小桃儿还有她自己,刚好一共二十个人。   乔初熏又给小桃儿一些银子,让她上街买两只橙子回来,再来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螃蟹大寒,味道虽然鲜美,但一个吃不好极容易伤食,须得配些黄酒为宜。小炉自告奋勇帮忙拎酒,也跟着一块去了。   小绿帮着把一筐螃蟹抬到后厨,见乔初熏似是有些打怵,便又招呼过来两个人,跟乔初熏要了些细绳。站在当院就着井水把螃蟹洗干净,一边手脚麻利的把螃蟹绑好。   乔初熏在旁边看了会儿,也摸出门道,刚伸手要捉一只试试,立刻被小泥给拦住了。另外两人也都出言劝阻,直说不让他做这些粗活。乔初熏只能又坐回梧桐树下,继续封酒坛。   那日小桃儿给景逸送过一回早膳,中午又是高翎给送的饭,到了傍晚景逸就把高翎叫到屋里,说以后乔小姐和他一起用膳就好。这样既不用麻烦大家,乔初熏也能吃得好,可谓一举两得。   高翎听了别提多高兴了,他家公子活了二十五载,可头一回主动亲近一个姑娘家!再加上大伙儿还都挺喜欢乔初熏的,对于两人之间多些互动可谓乐见其成。   当事人却反倒没想那么多。景逸是素来不喜生人近身,又不想让高翎他们再因为自己吃饭的事受累,再加上乔初熏进退得宜,也不似从前他认识的那些女孩儿家那么多话,所以才愿意让她跟着一块用膳。   乔初熏初时听了确实有些吃惊,后来倒也坦然了。小桃儿似乎还挺怕景逸,剩下那些人虽然身手不错,对于伺候人却手生的很。而且她现在做什么,怎么做,不过是景逸一句话的事儿,如今不过是让她同桌吃饭,倒也不算为难人。   因为是头回做螃蟹,乔初熏便做了最简单的清蒸。一大筐螃蟹,整整放了两只蒸锅,小桃儿把柴火填的足足的,坐在一边拿着小蒲扇扇风。   乔初熏打算做几道味道清淡的拌菜,再来一锅蟹元汤,主食是白菜馅儿的大包子,晚饭就齐活了。将需要用到的蔬菜在一旁案上摆好,留待小桃儿一会儿择洗,乔初熏便开始洗橙子。   那日景逸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这人身上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寒凉,手臂力道也不像久卧病榻之人。可气息确实略显短促,面色也苍白的厉害。   她后来私底下问过高翎,确认景逸是会武的,再加上从小浸淫各类医书,乔初熏琢磨着,这人先前应是受过重创,当时失血过多,伤到了元气,不过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严重。   她不明白景逸为何要装出痼疾缠身病入膏肓的样子,却也知晓这人该是有不少难言之隐。况且,她只需好好准备一日三餐,帮着景逸慢慢调理身子,其余的事,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管的。   知晓了景逸身体情况之后,乔初熏做饭时也大胆了些,而且也不似从前那般一味帮他进补。本来么,人参灵芝这类的东西,都是大补之物,身体若不是极端虚弱,还是少吃为宜。不然好好的人,没病都能吃出毛病来!   如此想着,乔初熏将橙子切开一个口,用勺子将里面的橙肉剜出一些,留下手指宽窄的橙肉,接着又把处理干净的蟹肉蟹膏塞进去,盖上之前切下来的果蒂。又将两只橙子放入一只烧热的小甑,往里面倒了些甜醋和米酒,只放了少许盐,又覆上盖子小火炖着。   小桃儿在一边把蔬菜都摘好,洗干净,将手上的水渍往小围裙上擦擦,又凑到乔初熏跟前,有些神秘的说道:“初熏姐姐,你猜我今天和小炉哥哥上街时,听说什么了?”   乔初熏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锅里的白粥,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什么?”   小桃儿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严肃的说道:“哎初熏姐姐你别笑么!这事不好笑的。”   “今天我和小炉哥哥去一家酒坊买酒呀,就听到帘子后头有人在哭,还有男子的声音在旁边安慰着……后来我们听店里的小二哥说,他家老板的闺女,一个多月前失踪了,结果今天清早衙门来了人,说让他们去认尸体……”小桃儿说着,又扁了扁小嘴儿,眼睛也有些亮晶晶的,“哎,那位夫人哭的可凄惨了,店里的人都在骂,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缺德……”   乔初熏将锅盖翘起来,留了一条缝,又走到案板前切菜,面色也有些凝重:“你说那酒坊老板去衙门认尸,确定是他家姑娘么?”   小桃儿点点头:“确定了!”说着话,一双小手又在围裙上蹭啊蹭的,低头道:“听说死的好惨的……”   乔初熏一边切菜,一边想着心思。前些天在街上看到官府贴出告示,让女子傍晚之后不要出门,即便出门也最好有人陪同,缘是为了这个么?当初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倒也没多想……   很快,几道清爽小菜都拌好了,乔初熏又调了吃螃蟹有的姜醋汁。门口站着一堆人,眼巴巴望着那两只大蒸锅咽口水,却没人敢上前催促。乔初熏让小桃儿把盖子掀开,可以端螃蟹了。又把案板上几只盘子递给等在门口的众人:“今天做的是清蒸的。这个月正是吃蟹的时候,你们若是喜欢,往后咱们多做几回……”   小晚端着一小盆蒸熟的螃蟹,口水都要留下来了:“乔小姐,我们先过去了!”众人都帮着端盘子拿碗,小俏儿和小来一人端着一盆蟹元汤,走在最后头。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把小甑从炉子上端下来,也没打开,下面垫只盘子,直接放在托盘上。接着又盛了两碗粥,两小碗蟹元汤,两小碟素凉菜,以及一小壶烫好的女儿红,最后又捡了两只素馅儿包子。   往起一端,还满沉的!乔初熏弯起唇角,幸好这些日子也干了不少活,臂力也练出来一些,不然就这些东西,过去还真端不动……   走到卧房门口,发觉门板已经留了条缝,方便人推开。乔初熏端着托盘绕过屏风,却见景逸正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她手臂一抖,眼看着托盘一倾,吃食都要洒出来。   景逸一手扶上她一侧手臂,另一手直接托住托盘底部,上面的几只小碗晃了晃,倒没溢出一点来。景逸索性将整只托盘接过来,缓步走到桌边,放下东西,又侧身看向愣愣站在原地的乔初熏:“怎么不过来?”   乔初熏忙垂下眼,应了一声,走上前帮忙端东西。   景逸略显慵懒的坐在铺着软垫的花梨木交椅上,身上披着绛紫色的薄披风,如墨长发披散身后,面色苍白依旧,却衬得一双眸子愈加幽深,黑漆漆的仿佛能倒映出深浓的紫色,眸色流转间让人几乎不敢正视。这人样貌原就生的漂亮,这会儿因着身上衣衫色彩浓澧,更显出几分摄人心魂的妖异来,气质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凝。   乔初熏将小甑端到他面前,掀开盖子,手上捏着布巾要帮他把橙子取出来。景逸瞥见她手上伤痕,抬手拽她手里的布巾:“去关门。”   乔初熏愣了一下,忙松开手,快步绕过屏风将门板掩好。走回来的时候,就见那人一手执着汤匙喝汤,另一手拿着筷子尝那蟹酿橙,平日里气质冷厉的男子,这会儿反倒像个孩童般,看面上神情,似也格外愉悦。   屋子里放着两只灯架,一只在圆桌边,另一只在榻旁,四角也放置着八角纱灯,因此整个屋子格外亮堂。乔初熏唇角弯弯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蟹元汤里面放了蟹肉,香菇,枣子,笋丝,切成丝的豆腐衣,以及切得细碎的姜末和香葱,尝来清甜可口,喝一碗下肚,胃里顿时暖烘烘的。   两道小菜一甜一咸,口感爽脆,配着白粥以及包子吃刚好。   景逸正尝着蟹酿橙,蟹肉鲜香,橙肉清甜,还隐隐带着乌醋的酸,米酒的醇,再配一口温热的女儿红,景逸不禁微微眯起眼,好久没吃这么顺口了……   吃过一只,景逸又打开第二只橙子上的盖子,捧着小甑就要给乔初熏递过去,却被她摇头拒绝了。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你不喜欢吃?”   乔初熏微微一笑:“我不太吃得惯蟹子的味道。”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那我就不客气了。”   乔初熏咽下一口白粥,唇角噙笑:“吃罢。”她知道景逸身子仍有些畏寒,所以每只橙子留下的橙肉较多,蟹肉却搁的偏少,再加上蟹元汤和黄酒的功用,景逸吃两只蟹酿橙也无大碍。   景逸吃过蟹酿橙,一小碗蟹元汤也下了肚。这会儿一边啜着酒,一边就着小菜吃包子。乔初熏见他比从前吃的多了不少,心里也很高兴,又多少觉得无奈。从前自己以为他身体虚寒,膳食上多以汤粥为主,外加一两道味道清淡的小菜,虽然滋补的很,却明显不对这人的口味,他却从来不说,偶尔还赞自己的手艺好。   景逸吃的胃口大开,见乔初熏喝下白粥就停了筷,也不碰那包子,就问:“不吃了?”   乔初熏这边厢想着心思,便垂着眼帘点点头,其实也没听进去他到底问的什么。   景逸夹起包子咬了一口,漆黑幽深的眼眸滑过一丝笑意:“明天还给我做蟹酿橙好不?”   乔初熏继续点了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抬眼,正望进那人略含谑意的凤眸。忆起这人之前说的话,乔初熏慌忙摇头:“不行。你身子虚,不能天天吃蟹。”   景逸差点被包子噎着,端起酒盏饮了口酒液,强压下那阵笑意,唇角却不自觉的微微勾起:“我身子虚?”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乔初熏却浑然不觉自己话中歧义,一脸正色道:“你现在还有些虚,又畏寒,蟹是大寒之物,不宜多食。”   景逸真要被她逗笑了,凤眸别有深意的看了她许久,乔初熏也格外认真的与他对视。   末了还是景逸先败下阵来,继续埋头吃包子,这丫头,明显是什么都不懂唉……   正文 第五章 丁香煨梨   乔初熏将桌上碗碟都收拾好,刚端着走到门边,就见小桃儿已经站在外面,伸手将托盘接过来,又抿出一朵甜甜的笑:“后厨都收拾好了,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想着过来帮初熏姐姐端东西……”   乔初熏也没推辞,转身把门掩上,就跟着小桃儿一块回了后面院子。刚进院子,就听见砸东西的噼啪脆响,定睛一看,就见小晚和小绿正蹲在当院,一个砸核桃,另一个有些笨手笨脚的剥核桃仁。   乔初熏微微一愣,侧脸看向小桃儿。小桃儿却连连摆手:“我没有让两位哥哥来帮忙呀!只是,只是刚刚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那个核桃酪好吃,我就跟他们说,那个做起来好麻烦的,要剥核桃仁,要削枣子皮,还要把东西都磨碎,初熏姐姐还要一大清早起来捣米浆……”   乔初熏闻言露出一抹笑容,摸了摸小桃儿的小脑袋瓜:“我没有怨你的意思……”说着,又转而看向那两人,“快起来吧,这些事我们来做便好……”   小绿伸手抹了把脸,笑得有些腼腆:“没事。反正我们也都闲着没事做。而且这种粗活,姑娘家做起来也挺吃力的……”   小晚又砸开一个核桃,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就是!我们十多个人都是吃货,平日里就知道找好东西吃,要不是小姑娘说,我们还真不知道那一钵核桃酪做起来那么麻烦。”   小桃儿把东西放在案板,也出来细声细气的搭腔:“初熏姐姐你就别跟大家客气啦!两位哥哥都是自愿帮忙的,而且就帮咱们砸些核桃,这样咱们做起来也能快些。”说着,拿着一只小盆子放到小绿面前,换走之前盛的满登登的小盆,又给两人拿来两只小凳,让他们坐着好省些力气。   乔初熏笑着朝两人道了声谢,进到厨房,从炉子上端了那只小锅放在一旁长案,又找了三只莲子碗。   打开锅盖,锅里顿时蒸腾起一股白雾,带着淡淡的清甜味道。乔初熏拿过长柄汤匙往每只碗里盛了两勺,又分别点了些槐花蜜,用小勺搅了搅。遂端出去给三人尝。   三人各自端了一碗,小桃儿执起小勺轻轻吹着,一边抽抽小鼻子:“好香啊!怎么好像在哪闻过这个味道……”   小晚和小绿则压根没用勺子,端起来就啜了一口,小晚咂咂嘴,看了眼绿莹莹小碗里的微白汤汁,又抬眼看向乔初熏:“乔小姐,是什么啊?清甜清甜的,喝下去感觉喉咙好舒服!”   小绿则连着喝了好几口,一边笑着看了一手还拿着锤子的某人:“笨蛋!乔小姐,是雪梨汤吧?”   乔初熏浅笑着点点头:“这往后天也燥了,熬些雪梨汤给你们,既润嗓子,对心肺也有好处。 ”   因为是将雪梨搅碎了再放进锅里煮,里面又加了少许麦门冬以及芦根,出锅后又点了些蜂蜜,因此喝起来味道清甜润口,从嗓子一路舒服到胃腹,感觉特别滋润。三人美滋滋的喝完,又接着干活。小桃儿端着小碗以及之前那只小盆子进了厨房,帮着把锅里的雪梨汁都盛出来,准备待会儿拿过去给大伙喝。   乔初熏则把之前吩咐小桃儿放进蒸锅里的梨子端出来,小心放入一只小盅,又端着托盘往景逸房间去了。   到了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喁喁低语,因为嗓音压的很低,听不大真切具体说的什么。乔初熏轻轻叩了两声门板,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   乔初熏又扬高嗓音道:“公子,是我。”   门内传来拨开闩子的声音,开门的是小炉。乔初熏轻声道谢,进到房间才发现,高翎也在。景逸正靠在榻上,眉间神色似是有些凝重。   乔初熏将手中托盘放到榻边的小桌上,掀开盖子,又递过一双银质筷子。   景逸坐起些身子,往小盅里看了一眼,又抬起一边眉毛。   乔初熏一直未抬眼,瞧见景逸手上没有动作,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释,又递过一只小勺,轻声说道:“梨子里加了川贝母,还有少许冰糖。可能味道略有些苦,不过对你身子有好处。”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拿筷子轻触梨子,就见梨肉已经蒸的酥软。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味道确实有些苦涩,但又含有梨子本身的清甜味道,再加上乔初熏搁的冰糖恰到好处,倒也不那么难入口。   小炉和高翎都候在一旁,身子站得笔直,下颌微收,面带恭谨,一语不发。   景逸慢慢吃着,又抬眸看了那两人一眼:“先下去罢。这些天注意加强府内守备,尤其是入夜。 其余的事,明天白日再说。”   高翎和小炉齐声称是,跟景逸行了礼,便下去了。   景逸又夹了一口梨肉缓缓咀嚼,一边抬眼看向垂眸站在一旁的乔初熏。   乔初熏初时不觉,在心里琢磨着第二日三餐菜谱。后来渐渐察觉那两道视线似与往常不同,便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景逸这会儿已将整只梨子吃完,唇角一直有些玩味的勾着,见乔初熏终于抬眼,便朝她露出一抹有些耍赖的笑,眉尖也轻轻蹙着:“好苦……”   乔初熏微微一愣,心说难道是冰糖和川贝母的比重不对?按理不该太苦才是啊!   景逸唇角轻扬,又接着道:“有糖么?”   乔初熏轻轻摇头,一双水杏眸子也透出淡淡困惑,先前做过的几例补品里,比这苦涩的药味重的也有,怎从未见他说要吃糖……   景逸轻轻吸了口气,狭长凤眸一直盯着她:“过来。”   乔初熏虽有不解,还是听话的走上前。   景逸略略扬起面庞,凤眸里透出淡淡笑意:“有雪梨汤为何不给我喝?”   乔初熏一噎,水杏眼眸也睁的大大的,这人什么鼻子!   景逸瞧见她那副表情,就觉得可乐,嗓音微哑,缓缓道:“你身上,有蜜糖的味道。”   乔初熏听着这话,不知怎的就觉有些耳热,却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便轻声解释:“那雪梨汁,是熬给大伙喝的。盛出来之后,我又放了些槐花蜜。我不知道你会想喝……”   凤眸里透出浅浅笑意,景逸勾着唇角看她:“现在知道了?”   乔初熏咬唇,有些为难的看他:“只熬了一小锅,小桃儿已经分给大家喝了。”言下之意,根本没做他的份儿。   景逸却没有想象中的动怒,只淡淡说道:“床头那有一只白玉小匣,你取来给我。”   乔初熏点点头,从胁下拿过帕子擦擦手,走到床边才发现,那玉匣放的极靠里面,贴近墙壁的位置,若是不上到床上,根本够不着。   正站在床边两厢为难,就听身后那人缓声道:“发什么呆?快取过来。”   乔初熏心性实在,见景逸催得急,只能转过身看他,轻声解释道:“我衣裳不干净,不好坐在公子床上。”   她从到了这,身上就一直是那件出了汴京城后在路上买的绯色长裙。前些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晚上入睡前洗了,晾在当院,第二天一早便能干。可眼下天气渐寒,这衣裳已经有六七日未曾换洗,她每天都在厨房打转,到了街上也大多往集市里钻,不是拎东西便是洗菜做饭的,想不脏都难。   景逸嗤笑一声,单手撑着额角,漆黑眼瞳光泽闪烁:“哪那么多规矩!我不介意。”   乔初熏只能又转回身,提起裙裾,侧身坐在景逸床边,动作迅速的将那只玉匣捧过来,又飞快起身,快步走到景逸面前,双手举着匣子递过去。   景逸却未伸手去接,只低声道:“打开。”   乔初熏只能把匣子调转过来对着自己,一手托着,一手拈起上面的精致银链,轻轻一拽,匣子应声开启。   “里面有个碧色小瓶,拿出来。”景逸在一旁缓声说道。   乔初熏依言将小瓶取出,又抬起眼眸,有些无措的看着景逸。   景逸却一直唇角轻勾,似是心情很好:“药瓶你拿着,匣子放在桌上便好。”   乔初熏将白玉匣子阖上,链子挂好,又小心翼翼放置在榻边的小桌。打开瓶塞,轻轻嗅了嗅,乔初熏有些惊讶的看他。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示意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乔初熏轻轻摇头,又将瓶塞盖回去:“这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景逸眸色微冷,嗓音也显出些许不悦:“不要扔了便是。”   杏眸露出些许讶异,乔初熏又很快抿出一抹微笑:“公子莫气。我收下便是,多谢公子美意。”   景逸似是对这般客套言语有些不满,眉心轻拢,却也没再挑剔什么。看了眼桌上白瓷小盅,唇边又透出浅笑:“往后若再做这个,记得准备些糖。”   乔初熏乖巧的应了一声,景逸又淡淡加了一句:“不要外面买的。”   乔初熏粉唇微张,又抿唇微笑应道:“好。”   ……   第二日过了晌午,高翎端着一只小盅进了屋。打开盅盖,扑鼻送来一股子诱人芳香,有梨子的清甜味道,还掺杂着一抹浓甜的丁香花的味道。   景逸看了眼削掉外皮的梨子,梨肉雪白细嫩,形状圆润,拿起筷子夹开一看,就见里面埋着十余朵淡紫色的小花儿,四瓣细小花瓣,在雪色梨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浓澧。   高翎在一旁沉声说道:“乔小姐说让公子趁热吃,这道丁香煨梨是温补佳品,主治气虚身寒,极对公子症状。”说着,又把扣着一只小碟的莲子碗端的近些,“乔小姐还说,公子若是不喜丁香味道,可以吃过之后用这雪梨汁漱口。”   景逸拿着筷子没动,盯着梨肉上那妍紫色的小花,略显慵懒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她人呢?”   高翎眼中透出淡淡笑意,沉声解释道:“说是出去采购些食材,晚上回来给大伙加餐。”   景逸轻哼一声,似有不悦:“你们加餐加的还不够多?”每日不是羊肉丸子就是葱烧排骨的,简直比他这主子吃的还滋润!   高翎强忍笑意,接着说道:“我听小桃儿说,乔小姐主要是去城东的铺子买几样比较特殊的东西,说是要给大伙做松子糖吃。”   景逸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弯起,拿着筷子夹了一口梨肉送入口中,梨肉软烂,丁香花的味道很是别致,配以清甜润口的雪梨汁,一只梨子吃完,不仅胃腹熨帖,而且齿颊生香,让人心情很是愉悦。   景逸咽下最后一口雪梨汁,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去城里最好的布庄,给大伙每人做两套秋冬穿的衣裳。靴子什么的也都一起置办了。”   高翎沉声应下,景逸伸指轻轻摩挲着莲子碗温润外壁,又缓声说道:“问问小桃儿,她穿衣的尺寸,还有对颜色款式的喜恶,多做几件,料子选暖和厚实的……”   高翎抑制不住的弯起唇角:“是。”   正文 第六章 松子鸡   傍晚两人回来的时候,乔初熏手上的小挎篮塞得满满登登,旁边小绿拎着两只肥嘟嘟的母鸡,一大扇猪排骨,以及两小袋子新鲜蔬果。   小绿将东西一路送到后厨,又见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才离开。   小桃儿在一旁正淘着米,见到乔初熏甜甜一笑,圆圆眼眸闪过一抹亮光。乔初熏放下东西,将篮子里的小纸包按类别放入斗柜,又有些奇怪的瞟了小桃儿一眼:“怎么了?”   小桃儿将米淘好,倒进一旁放好水的锅里,唇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没什么……”   乔初熏被她笑的有些发毛:“到底怎么了?”   小桃儿把锅盖盖上,又蹦蹦哒哒走到乔初熏身边:“初熏姐姐,今晚上吃什么啊?”   乔初熏打开一只小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一只小盆,唇角弯弯:“松子。”   小桃儿俏脸儿一垮,嘟着小嘴儿说道:“松子?松子有什么好吃的呀!我还以为有鸡肉吃了呢……”   乔初熏抿唇一笑:“是呀,做松子鸡给你吃。”   小桃儿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松子鸡!一听就好香好香的感觉喏……初熏姐姐手艺特别好,做的菜不禁味道好,还尽是她没吃过的,这些天馋得她一日三餐盼着开饭,月底那两天假都不想回家了!   乔初熏笑着催她:“别在这围着我转,过去洗菜。不然一会儿鸡肉做得了大家没菜吃。”   小桃儿“哎”了一声,赶紧过去开始洗菜择菜。   乔初熏把松子泡上,又打开蒸锅,拿着筷子轻轻戳了戳,已经熟了。之前出门前吩咐小桃儿帮着看火,锅里蒸上豆沙包。乔初熏把蒸锅端下来,放在一旁案上,又盛出一个端给小桃儿:“先吃罢,吃完了再干活。”小丫头年纪小,本就是爱吃零嘴儿的年纪,偏却生的乖巧性子,厨房每次做得什么好吃的,从来都不跟自己要,乖乖等着跟大伙儿一块吃。   乔初熏拿给她的是一只捏成小猪形状的,小桃儿笑得大眼弯成月牙,张开小嘴儿咬了一口,一边吸着气一边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唔!好甜,豆沙好细,好吃……”   乔初熏笑笑睨了她一眼,把锅盖盖好,开始准备大伙的晚饭。   给大伙准备的是松子鸡,豆腐熬白菜,拌豇豆,清鸡汤,豆沙包,以及米饭,锅里还熬了些白粥。   软炸松子鸡的时候,乔初熏特意炸了一小锅油盐都放的少些的,是做给景逸的。知道景逸身体的真实状况后,乔初熏给他准备膳食时也放开些手脚。 又熬了一小盅粳米粥,里面兑了些清鸡汤,又放入枸杞子,山药粒以及笋丝。接着又快速拌了一小碟从前做过的山家三脆。   有小桃儿在一旁帮忙,晚膳很快准备好了。   乔初熏端着托盘进到景逸房间,就见他如同前一晚,正在屏风后面,一见自己,便伸手接过托盘,径自往桌边走去。乔初熏忙折回去把房门掩好。   景逸打开覆在盘子上的碗碟,一见里面有一盘子炸食,不禁抬了抬眉,勾起唇角看向乔初熏:“松子味儿。”   乔初熏微微一笑,拿起公箸夹了块炸好的松子鸡送到景逸碗里:“也不完全算炸食。先过一遍油,接着又放入砂锅里闷,最后又浇了一层芡汁。给你做的比较清淡,少油少盐,对身体复原有益。”   景逸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夹起来咬了一口,缓缓嚼着:“有鸡肉,还有猪肉。松子的味道很香。”   吃完一块,正瞧见乔初熏挪开一直覆着的盘子,里面放着四五只小猪形状的豆沙包,不禁勾起唇角,夹起一只咬了一大口。   乔初熏见他吃的满意,便低下头喝粥。   景逸见她低头吃饭,不再理自己,嘴里甜甜的豆沙不禁有些失了味道。缓缓咽下口中吃食,景逸又夹了一块松子鸡,上面浇着的芡汁鲜甜微酸,略带一点点咸,配着炸的外酥里嫩的肉蓉,吃起来格外可口,且不会油腻。   口中咀嚼着美味吃食,唇角有些慵懒的弯起:“为何是小猪形状的?”   乔初熏刚夹起一只豆沙包,听了这话不禁抬眸,微愣后又垂下眼帘,轻声答道:“我没细想过。公子若是喜欢别的形状的,我下回再做便是。”   漆黑眼眸闪过一丝笑意,景逸似乎十分满意的“嗯”了一声,嗓音微哑:“做小白兔形状的。”   乔初熏也没抬眸,只乖巧的点点头。谁知那人又语带笑意接了一句:“比较像你。”   乔初熏粉唇微张,水杏眼眸大睁,傻愣愣抬头看人,他,他怎么这般讲话……   景逸修眉轻扬,苍白俊颜浮上浅浅笑意:“怎么?”   乔初熏脸颊微热,轻声辩解:“我不是兔子。”   景逸溢出一声轻笑,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染上淡淡水光的唇瓣微弯:“那天你连滚带爬进了我的轿子,眼睛睁得很大,还红彤彤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紧咬着唇就是不肯讲话。在我看来,就像一只小兔子。”   乔初熏脸颊微粉,有些别扭的看向一边:“那天,那天情况非同寻常……”否则她也不会像个疯妇,鲁莽放肆的往人家轿子里钻。   景逸喝下一口粥,又很是悠然的点了点头:“是很非同寻常。我坐轿子坐了二十余载,头一回碰见有人能轻松越过高翎以及那十多个人,直接进到我轿子里来。”   乔初熏面上更窘,搁在裙子上的手紧紧攥着布料,脸颊渐渐染上飞霞,一双眼也蒙上薄雾。她活了十八载,也是头一回做这般大胆的事……他怎么,就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呢……   景逸见再说下去那人怕是要哭了,不禁有些好笑,拿起筷子夹了块松子鸡送到她碗里,低声道:“不说了,快吃饭罢。”   乔初熏轻轻应了一声,又道过谢,埋头静静喝粥。   景逸见她半晌也不抬头,脸上红晕一直不曾消褪,心间也浮上淡淡悔意,原是想逗她说些话,不要总埋着头吃饭。现在看来,刚才那玩笑倒是开的有些过了……   用过晚膳,乔初熏站在桌旁收拾碗筷。景逸看了眼她双手,又抬眸看向一直垂着眼帘的俏人儿:“用过药了么?”   乔初熏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答道:“用过了,很有效果。谢谢。”   景逸唇角轻扬,又缓声说道:“以后那些杂活就让他们去做,你只管做饭便好。”原本十分漂亮的一双素手,手背上裂了不少口子,纤长食指也微微有些红肿。头天晚上给她的那瓶药,原是宫中妃嫔保养肌肤用的,里面加了不少润泽肌肤的成分,味道也不会太重,反倒有一股淡淡药香,很适合她用。   心里想着,话已经慢悠悠出了口:“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很好闻……”淡淡的清香,还蕴藉丝丝苦意,好像有木莲和白芷的味道罢,其余的便闻不出来了。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抿出一朵笑:“是我自己做的香囊。”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似是觉得十分有趣:“给我看看可好?”   乔初熏将桌上碗筷都收拾妥当,又拿过手帕擦了擦手,从腰侧取下一只石榴形状的暗红色香囊,垂着眼递了过去:“很旧了……”   景逸却满不在意的模样,接过来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勾起唇角看她:“改天给我也缝一个罢。”   乔初熏心尖一颤,猛地抬起头,却见景逸正似笑非笑看着她。摊开的手掌中放着自己的香囊,一边眉毛微微扬起,那神情分明是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乔初熏又垂下眼,将自己的香囊取回来,一边轻声解释道:“我不会缝香囊。我只懂得调配香囊里面的材料。”   看着她将香囊宝贝似地放回腰间,景逸眯了眯狭长凤眸:“那这个是谁买给你的?”   乔初熏仍未抬眸,只抿出一抹很是留恋的笑:“是一位故人……”做给她的。   景逸轻哼一声,有些执拗的抿起唇角。修长手指略显烦躁的敲了敲桌沿,索性耍起了小侯爷脾气:“我不要外面买的。”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唇,可她真的没做过针黹活计,勉强缝出来的话,怕是见不得人罢……抬眼飞快瞟了一眼景逸侧脸,见那人苍白俊颜似有不悦,眉尖也微微拧着,心下虽觉无奈,却也只能轻轻道了声“好”。   乔初熏端起托盘,低垂眼帘轻声道:“公子莫气,我这就回去做。不过,可能要等上几天……”回去跟小桃儿学上几日,应该能做出个样式简单的。   景逸转过脸来,正瞥见她那一脸受气小媳妇的神情,心中不觉好笑,面上仍端的淡然:“嗯,不急。你慢慢做,做个好看些的。”   白皙眉心微蹙,乔初熏应了一声,端着托盘转身往外走,一边有些苦恼的咬着唇,还要好看些的……   回到后厨,小桃儿已经按照她之前吩咐的,把松子和玫瑰花瓣都备好,锅也烧热了。乔初熏将碗筷放下,开始着手熬糖浆。   手执长柄汤匙缓缓搅着锅里琥珀色的糖浆,乔初熏咬了咬唇,又偏头看向坐在小凳上正忙着洗碗的小桃儿:“小桃儿,你能教我缝香囊么?”   之前小桃儿帮她缝了个绯红色的荷包,针脚缝的细密,样式也挺别致,挂在腰间和自己衣裳颜色也相配,这些天乔初熏一直在用。   小桃儿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白净小脸儿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没问题呀!初熏姐姐想缝香囊,是要送人吗?”   乔初熏别过脸,看着锅里袅袅蒸腾而起的白雾,轻轻嗯了一声。   小桃儿顿时笑得更甜了,细细的小嗓音也含了淡淡揶揄:“初熏姐姐是有心上人了吗?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呀……”回来一定要赶紧和高翎大哥以及小绿哥哥他们说,初熏姐姐心里也很有公子呢!   乔初熏一边搅着糖浆,只觉脸颊阵阵发烫:“才不是,你别瞎说。”   小桃儿却抿着小嘴儿轻轻笑着:“初熏姐姐害羞了呀?这有什么呀,初熏姐姐你人长的漂亮,又好温柔,还做的一手好菜,哪家公子见了都会喜欢的!”尤其是景公子……   乔初熏拿过两小块布巾垫着,将小锅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在长案上,拿着汤匙舀起一勺糖浆,轻轻浇在用井水冷却过的竹片上。一连浇满五只竹片,又从旁边拿过烘烤过的玫瑰花瓣以及松子仁,铺洒在琥珀色的糖浆上。一边拿起一把小刀将尚且软着的糖浆刮起来,盖在花瓣以及松子仁上,接着又洒上一层。   手上动作渐渐缓下来,乔初熏低头看着案上渐渐凝固的糖浆,嗓音轻飘飘的有些发空:“小桃儿,不要乱说。我做香囊,是因为公子想要,又不喜欢外面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桃儿眨了眨圆圆大眼,细声细气的问道:“初熏姐姐,那你喜欢公子么?”   乔初熏拿着小刀轻轻刮着竹片,将包裹着馅料的糖浆卷好,唇角轻轻抿着:“我和他,不可能的。”   当院里,正好高翎走到门边,听到最后两句话,不禁皱起眉头,看了乔初熏一眼。微黄灯光下,这人穿着一袭绯红衣裙,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柔云发髻,纤瘦身躯微伏,耳畔发丝略略遮挡住细致眉眼。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人并不似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开朗。   又刮干净一只竹片,乔初熏直起身,看了眼旁边已经做得的琥珀色糖果。唇角微微弯起,拿起小碟转身,想给小桃儿尝尝鲜,却瞧见高翎正站在门外。   高翎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是这样,公子让我过来看看,今晚上的炖品……”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将手里的小碟递过去:“这个是松子糖。雪梨马上就好。”   说着,又折身盛了几块尚且温热的糖果,示意高翎和小桃儿先尝尝。小桃儿擦了擦手,笑眯眯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乔初熏事先将糖果剪成铜钱大小的小块,因此吃起来很方便。糖果还温温热热的,搁在嘴里渐渐化开,蜜糖的香甜,玫瑰花瓣的馥郁以及松子的浓香融兑一处,甜润润的糖汁在口中流淌,仿佛能一直甜到心坎儿里。   小桃儿捧着脸颊大眼儿弯弯:“好甜喏……”   高翎待口中那块糖完全化开,咽下,才微微笑着感慨道:“乔小姐好手艺!这松子糖做的不比京城里最有名的糖果铺子差。”   乔初熏此时已经把盛着川贝母炖梨的小盅放在托盘,一边将东西递给他,一边浅笑着回道:“也就试着做做,哪能跟外面卖的比。”   高翎见乔初熏将托盘送到自己跟前,不禁微讶:“乔小姐,你不过去?”   乔初熏轻轻摇头,旁边小桃儿嘴快:“初熏姐姐要给公子缝香囊呀,还要准备明天的早饭。”   瞧见高翎眸光闪烁,乔初熏微窘:“没有的事,别听她瞎说……”小桃儿还要解释,乔初熏却已经转身,似有嗔怪的瞟了她一眼。   小桃儿扁了扁嘴,又朝高翎眨巴眨巴眼,是真的!   高翎眼含笑意看了这两人一眼,端着托盘走了。   正文 第七章 芙蓉肉   头天用晚膳时,景逸念叨着想吃虾蟹一类的食物。乔初熏当时没答应,心里却开始盘算。这些日子已经做过好几次螃蟹,清蒸的豉汁的姜葱炒的花雕醉的都烹了一遭,吃得众人大呼过瘾。景逸那儿每餐最多只给两只,主要还是怕螃蟹太过寒凉,不利于他身子复原。   这回又说想吃虾子……乔初熏琢磨着,无论是清蒸还是爆炒,都有些不妥。小炉和小桃儿在旁边跟着,一个手里拎着一大块精瘦肉以及两只胖胖的白萝卜,另一个怀里的小篮子也装的满满登登。   小桃儿见乔初熏望着不远处的摊子出神,也跟着抻长脖子看。小炉则老早就看清那摊子是卖虾子的。咽了咽口水,小炉看向乔初熏,一双眼亮晶晶闪着幽光:“乔小姐,晚上吃什么啊?”   乔初熏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想做虾子给你们吃。不过……”看到小炉手里的猪肉,乔初熏突然想到一道菜,唇边也露出一抹温浅笑容:“给你们做芙蓉肉。”   小桃儿睁圆了眼:“芙蓉?可芙蓉花是春天才有的啊!”   乔初熏微微一笑,有些俏皮的朝小桃儿眨眨眼:“此芙蓉非彼芙蓉,到时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说着,已经到了卖虾子的摊子前。淡青色的虾子甲壳锃亮,颜色清透,倒是很新鲜,刚好只剩下小半筐,乔初熏就都要了。   拿出荷包正要掏银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远处传来女人悲怆的高声哭号,以及一众人愤愤吵嚷,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隐约可以听得清“无能”,“朝廷”,“上京”等等字眼。   乔初熏转过身,就见不远处行来一队人,为首的几名男子手里还拿着竹竿木棍,面上神色很是激愤。走在中间那名妇人被人搀扶着,头发蓬乱形容惨败,身子几经软倒。卖虾子的小贩叹了口气:“可怜呐!好好的闺女,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小炉转过脸看那小贩:“你认识这家人?”   小贩点点头,一手拿两根细藤,把竹筐上面的盖子绑紧:“认识啊!都一条街上做生意的,那姑娘还帮她娘看过店子。 家里也没别人,就娘俩,开一个磨豆腐的小店,早上还卖热豆汁儿。”说着又叹了口气,“挺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作孽啊!”   小炉又看了眼逐渐走远的队伍,眉头紧锁:“他们这是要干嘛?”往那个方向,应该是府衙吧。   小贩将筐子捆绑结实,往小炉脚边一放,这才站起身,拍拍手:“去官府找伊大人啊!这都是第二个了,先那个听说是城东一家酒肆的姑娘,也是花骨朵一般的人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小贩接过乔初熏递过来的铜钱,数了数,又笑呵呵朝她做个揖:“多谢小姐了!我叫阿七,每天过了晌午都来这摆摊子,您以后要是买鱼虾蛏子一类的尽管来,我给您算便宜些,而且保管新鲜!”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一旁小桃儿却开始跟他讨价还价:“我们买这么多,你今天就该给我们便宜算的!”   小贩年纪也轻,被一个水灵灵小丫头这么一数落,倒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兜里的铜钱,又挠挠头。小桃儿又接着说:“你那个小篮子是虾米吧?送我们一包呗!要是吃着好我们以后常来光顾你么!”她刚才瞟到一眼,而且那个咸咸的香香的味道,还有些腥味儿,错不了!   阿七没法儿,弯下腰从那盖着蓝布的小篮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纸包,塞到小桃儿怀里的菜篮子里,一脸肉痛的表情:“好好,给你!小丫头鼻子真是灵啊!”   小桃儿抿嘴儿一乐,又笑眯眯看向乔初熏——我厉害吧!   乔初熏被她逗得弯起唇角:“小丫头!”   小炉将筐子跨在一侧肩膀,跟在两人后头,面上神色却有些凝重。   ……   回到后厨,两人又开始忙活。   案板上摆着拌好的凉菜,小桃儿拿着长柄汤匙搅动着锅里的白粥,里面加了切成小块的红薯块以及剜成圆球的山药块,粥水更显黏稠细滑,闻起来还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乔初熏将虾子剥掉壳子,背上的泥线也挑掉,冲洗干净,放在盆子里,又倒入少许花雕酒腌渍。接着又到屋外,将晾在阴凉处的肉片拿进屋。肉是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切成片儿,两面刷上咸甜口味的酱料,再搁在外头晾多半个时辰。   接着便将虾子逐个放在肉片上,用刀背敲扁,搁在大汤匙上,在烧的滚沸的开水中迅速捞两捞,接着再下油锅。半碗花雕,一大碗鸡汤,小半碗蒸粉,接着再将旁边调料碗里的葱姜都洒进去,大火爆炒,很快出锅。   小桃儿盛出两盆粥,又凑过来看,就见盘子里杏子大小的金棕色肉片儿,因为爆炒的缘故缩成圆圆的形状,中间裹着粉红色的虾子,乍一看还真像一朵朵的芙蓉花。门外小绿等进来帮着端菜,一闻到香味儿都使劲儿吸鼻子:“真香啊!”   乔初熏又炒了另外两道素菜让大家端走。给景逸单炒了一小盘芙蓉肉,将炉子上坐着的汤盅端下来,盛了一碗饭,一碗粥,几只豆沙包,又将烫好的酒放在托盘上。   一进屋,托盘就被景逸接了过去。乔初熏将门关好,转过屏风,就见后窗大敞,携带进阵阵蕴藉菊香的冷风。景逸却似乎浑然不觉,身上只穿了件锦缎袍子,优哉游哉靠在椅背上,将扣在盘子上的碗碟拿开,又勾起唇角看她:“这是什么?”   乔初熏忙将窗子关上,白皙眉心轻蹙:“公子身子刚好一些,不宜吹冷风。”   景逸挑了挑眉,笑着看她:“我还没那么娇弱。”   乔初熏却不置可否,帮他斟满酒盏,才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解释道:“这道菜名为‘芙蓉肉’。外面是刷过酱料的五花肉,里面是浸过酒酿的虾子,炒的时候又放了些鸡汤以及花雕酒,因此能冲荡一些虾子的寒凉,五花肉的肥油也都熬掉了,不会太过油腻。”   景逸夹起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就觉肉片丰厚甘香,酱香浓郁,却一点都不油腻,内里裹挟着的虾子浸过酒酿又经过扁捶,味道清甜口感筋道,且蕴藉淡淡酒香。景逸一边缓缓嚼着,又抿了一口烫的温热的花雕,顿觉口中香味更盛。温醇酒液顺着喉咙流淌入胃腹,连带胸间也蒸腾起一股融融暖意。景逸勾了勾唇角,狭长凤眸浮现浅浅笑意,自己说的话,她倒都记在心上。   一连吃了几块,景逸才夹起一只豆沙包,咬了一大口,缓缓抬起一边眉毛:“里面放了梅子?”   乔初熏咽下口中饭食,唇角微弯:“只搁了几颗,都是碾碎了的。乌梅开胃健脾,温胆生津,对你身体有好处。”   豆沙磨的很细,红豆的甜味儿很浓,加了些乌梅肉进去,更添两分酸甜回味。景逸缓缓咀嚼着口中豆沙,若有所思的看着垂首夹菜的某人,漆黑眼眸因为心思专注而更显幽深。每回只有是说到饮食或者药理,这丫头话才多些,除此之外根本就是个闷罐子,而且总是一副低眉敛目的乖顺模样。从前他总觉得女人聒噪,这回却觉得这人似乎太静了些,反倒希望她能多些话。   乔初熏自己也挺喜欢吃虾子,这道芙蓉肉从前经常吃,自己却没正经做过。头一回做,酱料什么的都是尝试着调,没想到味道正经挺好,咸淡适中,火候也合适。将拨到自己碗里的那小半碗饭吃完,又捧过粥碗,打开上面盖着的碟子。刚执起汤匙喝了一口,就听对面那人嗓音慵懒缓声问道:“是什么粥?”   咽下口中粥食,乔初熏抬起头,就见这人凤眸微眯,直盯着自己面前的粥碗看。“就是普通的白粥,里面加了些红薯还有山药。”乔初熏放下汤匙,及时垂下的眼帘遮挡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懊恼。   东西太多太沉,托盘也不够大,所以她才只盛了一碗饭一碗粥。主食除了白饭还有豆沙包,而白粥本来也不是做给他吃的。汤盅里是专门给他炖的鸡粥,里面加了枸杞子和党参片,光鸡汤就炖了一整个下午,米更是上好的碧粳米,里面的几味药材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补血益气,正对他的身体状况。可看他刚刚那神情……   果然,景逸看了一会儿,唇角缓缓勾起:“我也要。”   乔初熏抿抿唇角,抬起眼眸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汤盅里也是粥。”而且比这个好多了。   景逸早就闻到汤盅里飘散出来的鸡汤味道,却根本不理那个茬儿,缓声坚持道:“我想喝这个。”   乔初熏没法儿,只能起身,乖巧应道:“公子稍候,我这就盛一碗过来。”一边还暗暗自责,估计是接长不短用鸡汤熬粥,景逸已经喝腻歪了,所以想换个口味,倒是自己想的不周全了。   景逸却直接将她面前的粥碗端过去,又捏着汤盅的两只耳朵送到她面前,打开盅盖,漆黑眼眸流光溢彩,微红唇瓣噙着有些邪气的笑:“不用那么麻烦,这样不就好了!”   说完,不待乔初熏反对,执起之前担在碗沿上的汤匙,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一边露出一抹很是满足的笑:“唔,好吃。”红薯甘甜绵软,山药清香细滑,粥水熬得细腻微稠,还带着淡淡清甜味道。   乔初熏上一刻还要出声反对,这会儿却已经吓得的杏眼圆睁,粉粉唇瓣轻颤,耳边嗡嗡响着,满心满眼都是景逸用自己用过的汤匙喝粥的举动……他,他怎么能……   乔初熏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心中羞恼之意愈盛,连带脸颊都微微烧着,站在桌边说不出话。景逸却浑然不觉,咽下口中粥食,又似笑非笑看向她:“坐啊!再耽误会儿,饭食都凉了。”   乔初熏垂下眼,牙齿轻轻扣着内侧唇肉,手脚僵硬的坐回圆凳。景逸从一旁小碟拿过一只干净汤匙,递到她面前,向来慵懒的嗓音携着淡淡笑意:“就换这一回,以后不会了。嗯?”语气仿佛当她是个闹别扭的孩童。   乔初熏伸手接过汤匙,舀起一勺味道香浓的鸡粥,缓缓放入口中。强迫自己压下初时那股恼怒,心里却仍隐隐觉得别扭。可景逸那边一派从容自然,自己若是执著不快,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景逸见她一直低垂着头,纤长睫毛轻轻颤着,白皙面颊也染着淡淡红晕,吃粥的动作也明显慢了。仿佛一只小兔子一般,明明委屈的要命,却还要强撑出自然神色。又想起那天在轿中,她紧咬着唇,眼中的泪摇摇欲坠,却倔强与自己对视的情形,不禁心头一软,唇畔笑意不觉更深。   正文 第八章 芋艿糕   这天晌午刚过,乔初熏端着托盘回到后厨,却四处找不见小桃儿。碗碟刷的干干净净,整齐摆在一旁的橱子里,自己之前说要用的芋艿也洗干净了,放在一只小盆里。炉子上煮着茶汤,掀开盖子一看,也是按自己之前吩咐的,茶末以及茉莉花都搁的适量,看茶汤颜色应该煮上没多久。   乔初熏找了一圈不见人,又问过几名影卫,都说没瞧见小桃儿。乔初熏觉得纳闷,却知道这孩子行事很有分寸,因此也没再找,回到后厨准备给大伙做甜点。   乔初熏将十多只芋艿放进一只小锅,又倒入些凉水,坐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煮着。舀了瓢凉水到当院净手,用带香味儿的皂子仔细洗了两遍。天气渐凉,井水又冷,不一会儿就觉得手掌有些酥酥麻麻的,最后又用水冲了一遍,才回到厨房。   拉过小木凳坐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水渍,又轻轻搓了搓手,这才从腰间取出那只缝了一半的香囊。料子是从之前去过的那家绣坊买的,不过一尺见方的一块料子,却要价一两银子。乔初熏也没还价,因为知道这料子是真的好。触手柔滑细腻,却绵密厚实,颜色是很纯正的绛紫色,且因为质地滑腻而流光闪耀。   身后正午的阳光静静流泻入屋舍,照耀在手中的荷包,浓郁稠澧的紫色晃得人微微有些恍惚。乔初熏并不确切知道景逸喜欢什么颜色,只知道他有不少衣裳都是这个色。另外也模糊有些印象,从前在京城那会儿,大家伙都传三王爷府的赵祁小侯爷嗜穿绛紫,且不少姑娘媳妇都说,全天下也只有他能将这颜色穿的好看。   这颜色虽然矜贵,却隐隐透着妖异,偏赵祁也是个冷淡骄矜的性子,眉宇间又隐隐透出几分王孙贵族鲜有的邪气,倒真是能压的住这份妖异,也衬得出这股子贵气。   乔初熏轻轻抚过香囊上绣了一般的芙蕖,淡紫色与幽蓝色交叠的绣线,是极难的叠样双绣。她初时还不觉得,只觉着绣出的一瓣莲花极是精致漂亮,后来才发现,小桃儿教的这绣法虽然好看,却极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乔初熏自诩耐性不错,也两次三番犯了难。而且还不能绣错半点,不然会留下针脚痕迹,在溜光水滑的料子上特别显眼。   指尖下的绣样微微有些凸起,是一连熬了十几个晚上的结果。又想起那人微凉眸色,抿唇置气的模样,乔初熏溢出一声轻叹,心头浮上淡淡无奈。   这人虽然不似外人口中那般冷漠残戾,却也真真有几分少爷脾性,说话做事都是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半分忤逆。而且还有些喜怒无常,常常上一刻还在勾唇浅笑,下一刻却敛颜不语。自己虽然自小看惯冷脸,也懂得不跟人正面冲突,却还是几次三番被这人搅得又羞又恼,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到自己从家里出逃的缘故,乔初熏不由得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罢了罢了,已经是那样的身份,这辈子还想着什么得遇良人百年好合?景逸对她可以说是活命之恩,这会儿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个香囊,做给他便是了,作甚想那许多。   小时候独自一人坐在阁楼,翻阅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诵念那些明月落花的诗词曲赋,也曾幻想过长大了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些小儿女情怀的无病呻吟。她现在,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每日做些美味吃食让大伙儿高兴,就已经满足了。这份宁静满足,是景逸给她的。而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从小就懂得。   小心将香囊收好,拿过两块布巾垫着将小锅端下来,夹出芋艿在案板晾着。又将锅里的水倒掉,倒入一大碗早上新买的牛初乳,几勺白糖,蜂蜜以及少许猪油,将锅子重新放在炉火上,一边用勺子轻轻搅着。   过了一会儿,待之前煮熟的芋艿凉了,将外面的皮子剥掉,用刀切成一指厚的片子,倒入小锅里,又用铁勺轻轻摁压。甜甜的牛与芋艿的清香融在一处,渐渐锅子里的牛乳熬干,芋艿的颜色则显得愈发玉雪可爱。   乔初熏将做好的芋艿糕盛进两只盘子,最后几块盛入一只小碟,又将煮好的茶汤倒入大碗,这才走出去招呼众影卫过来端。   奇怪的是,这会儿院子里人不多。 不仅小桃儿,高翎也不在,十七个影卫只剩六七个人。乔初熏也没多问,将盘子递过去,让众人趁热吃。因为芋艿糕是用牛初乳熬煮出来的,若是凉了便会生出一股子甜腻略腥的味儿,只有趁热吃才香甜。   将小碟上扣了一只碗,又将煮好的茶汤倒入茶壶,拿了两只茶杯,扣在托盘上。乔初熏让小晚帮忙看着火,端着甜点以及茶汤送去景逸房间。   芋艿原就香甜绵软,又用牛初乳熬煮,里面加了蜂蜜白糖,口感更显细腻绵甜。看上去晶莹白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咬一口,入口即化的软嫩,浓浓的奶香充溢口中,咽下去一路软绵绵的甜,直抵胃腹,极是熨帖。   景逸一连吃了两块,又抿了口清香微苦的茶汤,眯了眯狭长凤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午后深秋的阳光很是明亮,带着一种干燥爽快的温暖,倾斜照映在身旁榻上。乔初熏拉过一只圆凳坐在榻边,侧面对着他,小口小口的吃着,粉嫩的唇轻轻蠕动,偶尔还伸出小舌头舔舔唇瓣,看样子也是极喜欢芋艿糕的味道。   半眯凤眸飞快闪过一抹暗色,轻抿的唇瓣喷吐出的气息瞬间变得炙热。景逸端起茶杯又饮了口热茶,强自压下胸间涌起那抹悸动。修长食指无声滑过细腻润泽的青瓷,仿佛轻抚过俏人儿细瓷一般娇嫩的脸,景逸勾起唇角,缓声道:“剩下那块你也吃了罢。”   乔初熏咽下口中芋艿,转脸看向景逸:“公子不喜欢牛乳的味道?”   景逸似笑非笑看着她:“还好。不过午膳吃得多,这会儿不太饿。这东西若是冷了也就失了味道,可别浪费了。”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的端起搁在小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茶汤,又夹起最后一块芋艿糕。   景逸端着茶杯,另一手翻开搁在腿上的卷宗,慢慢看着,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香囊做得了么?”好像有半月了吧,倒不见她主动提起,当他只是说说玩么?   乔初熏搁在裙边的手微微攥紧,纤长眼睫轻轻颤着:“还没。”抬起眼眸飞快看了景逸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上的芋艿糕,轻声道,“我从前没做过针黹活计,可能做出来也不太好看……”   景逸勾唇睨了她一眼,又看向手中书册,嗓音也淡淡的:“无妨。只要不是忘了便好。”   乔初熏点了点头,起身收拾过东西,便离开了。   晚上的主菜是玫瑰扣肉,是将五花肉过油煎炸之后取出,两面刷上一层玫瑰腐乳,再上锅蒸,将肉里的肥油熬出,最后再用煮熟的芋艿切片做夹层,一片肉片一片芋艿的摆满整只盘子,再过一遍油,这会儿再加些猪排骨炖出的高汤,以及少许黄酒。   炖出来的肉肥而不腻,香甜可口,没有半点油渣儿,且蕴藉浓浓玫瑰花香。芋艿则蕴藉浓浓肉香,绵软香浓,简直比吃肉还过瘾。还有一道新菜是虾油豆腐。顾名思义,是用当年初秋新熬制出来的虾酱炒豆腐,先是大火翻炒,待豆腐两面焦黄后,再往里倒些泡着虾米的热汤水,再放入数枚新鲜蕈子,盖上锅盖咕嘟着。   待蕈子将汁水吸去大半,将菜盛出。豆腐外皮微焦酥,内里却嫩汪汪一兜儿汁水,尽是虾酱的鲜咸滋味以及蕈子的山野清香。蕈子则融进了豆腐香以及高汤的浓醇。   景逸一口气吃了多半盘子豆腐,扣肉也吃了多半碗,连带消灭了两碗米饭,两只素菜馅儿的包子,末了又缓缓啜着清甜的鲫鱼汤。   乔初熏想起端晚膳过来时,这人是突然在自己身后出现的,之前一点声响都没有,突然就出声说话,好像就贴着自己耳朵似的清晰,当时吓了她一大跳,差点没把手里的托盘扔出去,却被他当即从后面扶稳托盘。   这会儿再看这人面色,虽然依旧白皙如玉,却不似往常那般苍白,漆黑眼眸也熠熠闪光,眉宇间透出一股子原先没有的勃勃英气。乔初熏垂下眼帘,看这样子,应该是去后院练功来着罢。   景逸一阵风卷残云般的进食过后,这会儿餍足了,拿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勾起红润唇瓣,看向对面垂首喝粥的乔初熏。抿了口温热清醇的米酒,景逸语带笑意缓声开口道:“每日做那么多活儿,怎么吃的比小鸟还少?”怪不得这几天看着她总觉得哪有些别扭,景逸一边品酒一边琢磨着,蓦然间恍然,原来是太瘦了!   乔初熏抬眸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声抗议道:“我没有。”是他今日吃的比往常多,才显得自己吃的特别少。晚膳时候的主食一般都是给景逸预备的,乔初熏习惯晚上只吃些素菜汤粥,顶多再吃块甜糕或者豆沙包,吃太多她会觉得不舒服。   景逸似是心情极好,执起小勺舀了勺豆腐送到她旁边的空碗里:“这豆腐炒的很好吃,你一口都没尝。”   乔初熏轻声道过谢,执起小勺含入那口块豆腐,又匆忙喝了口粥水。景逸见状微微眯起狭长眼眸:“你吃不惯虾酱的味道?”这道菜里面其他东西都不陌生,唯独虾酱是她头一回用,而且虾酱味道虽然鲜香,口味却偏咸重,尽管已经被蕈子的清甜冲淡不少,但若是吃不惯的人,还是会觉得味道太过浓烈。   乔初熏咽下口中豆腐,温顺的弯起唇角:“还好。”   景逸眉尖一蹙,慵懒嗓音略带了一丝冷意:“吃不惯就别勉强自己。”谁也没逼迫她必须吃自己夹的东西,既然不喜欢,直说便是,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做什么搞得好像自己很霸道一样!   乔初熏觉察到对面人情绪有些冷凝,忙伸手去取酒壶为他斟酒,却不想探出的指尖正好碰到他搁在壶上的手背。乔初熏赶紧缩回手,下意识的轻咬下唇,面上也露出些许无措。   景逸却因为这无意的巧合心情稍霁,手背上尚且残留着滑腻微凉的触感,就连新斟的一杯酒都显得格外清甜:“今晚上有什么特别的炖品么?”   乔初熏这次答的很快,唇角也漾出浅浅笑意:“昨天公子说想吃浮元子,材料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做得了就给公子端来。”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漆黑眼眸也闪过一抹笑意。看来自己讲过的话,她都放在心上的……   正文 第九章 菊花肉片   转眼已是初冬。   晌午。   乔初熏端着托盘进了屋。   景逸正靠坐在榻上看书。身上穿的仍和刚到这里时差不太多,颈间的狐裘围脖也没戴,气色却是好了不少。   乔初熏后来才慢慢发觉,这人肤色本就比一般男子白皙,再加上先时受了内伤又失血过多,才显得脸色特别不好。偏这人眉色如墨目如点漆,唇瓣却没有半点血色,而且先那会儿衣裳也穿的格外厚实,旁人乍一见,就觉得这人一定是痼疾缠身,体弱多病。   这些日子乔初熏一直注意帮他调养。膳食上格外注意,白日里饮用的茶水也都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每晚用过晚膳一个时辰后,还有温补的炖品以及糖果茶点。再加上屋后那汪温泉水的功用,这人这几天气色愈发见抖擞。   面色白皙如同羊脂玉,唇色嫣然若春日娇花,这人五官本就俊美,如此倒愈发像从前旁人口中的样子。当朝三王爷家的赵祁赵小侯爷,模样长得比女子还美,眉眼间那股子冷淡和与生俱来的邪气,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正视。   乔初熏将门掩好,又将托盘中的碗碟一一摆放妥当,才转过身看向仍靠在榻上的人:“公子,用膳罢。天冷了,饭食凉得快。”   景逸放下书卷,凤眸里淡淡愠怒一闪而过。这人果真是个倔强性子,若不是等了半晌还不见自己有动静,怕饭菜凉了不好入口,她还真就在旁边傻傻候着了么!   乔初熏却没察觉对方微妙神色,将筷子以及汤匙摆好,就站在桌边静静候着。   景逸也没挪窝,靠在榻上将这人上下一通打量。浅橘色的小褂,同色的绣石榴花滚边儿长裙,样式简洁大方,领口还镶了一圈雪白兔毛,袖口应是考虑她平日里做活,并未镶嵌什么,只加厚了一圈绣着菊花样式的缎面。再看裙边露出的鞋子,明显也是新做的,同色的厚实缎面,看着挺暖和的。   景逸暗暗点头,交待高翎和那小丫头做的事,倒真办的不错。不过,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乔初熏又等了片刻,见那人仍没动静,不禁抬眸往这边看来。正瞧见景逸伸手抚着膝盖,修长的眉微微蹙着。   乔初熏忙走上前,心中自责没早些发现公子身子不适,目中也透出些许忧虑:“公子,是膝盖受凉了么?”屋子里虽然烧着炭火,但他靠在那一半天也不动,身上也不盖张毯子,时候久了肯定会觉得冷。   景逸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唇角不易觉察的微勾:“腿有些麻,你扶我过去。”   乔初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伸出手搭上景逸手臂,细看葱白指尖还有些颤。反观景逸却大大方方揽上她肩侧,姿势虽显亲昵,起身时却没怎么借她的力。   乔初熏扶着人站起身,一边有些忧心的低头看着景逸腿部,两人慢慢往桌子那边走。   景逸却头一回觉得这屋子规格有些小,鼻端嗅到属于这人特有的淡淡药香,不由得心神微荡,心口仿佛有一只小猫儿,举着爪子轻轻的挠,痒痒的,却带来难以言明的微微悸动。   “香囊还没做得?”景逸丝毫不觉自己这般举动与登徒子已无二致,偏还变本加厉侧过脸,看着自己吹拂出的气息轻轻吹动这人颊边细发,心情更好。   乔初熏扶着这人专心致志往前走,已经觉得肩上有些吃力,乍一听得景逸又提香囊的事,不禁心尖微颤。直到两人都在桌边坐下,才垂着眼轻声答道:“做的不很好,吃过饭就给公子看,公子若是不喜欢,我再买个现成的,填些药材进去便是……”   其实香囊早在三天前就做得了,针脚显得有些粗糙,样式也不是多精致,唯独里面的药材是用心选过的。不仅味道不会太过浓郁,而且还对他身子复原有益。   乔初熏早就想好了,他若是不再提这事,正好直接揭过去,她也少了几分尴尬。景逸若是执著着非跟自己要,到时再拿给他看便是。他那般矜贵的人,定是瞧不上自己这般手艺。到时自己也有了借口去外面买个好看些的……   景逸却显得很有兴致,菜也不顾得吃了:“哦?给我瞧瞧。”   乔初熏从腰间取了那绛紫色的莲花香囊出来,有些羞涩的递了过去。   景逸接过来看了看,颜色料子都挺不错,上面绣着的莲花图案也挺漂亮,可见是用心缝了的。再放到鼻端嗅嗅,蕴藉着淡淡药香的香气,味道与之前乔初熏那个略有不同,不过却挺适合男子佩戴,不会显得过于女气。   景逸心情甚好的将香囊挂在腰上,又眼含笑意看了一直低垂着头的俏人儿:“我很喜欢,谢谢。 ”   乔初熏一抬头,就见他已经把香囊挂上了,天青色的外袍衬着,那一抹绛紫色显得尤为打眼,不知怎地就觉得耳朵发烫。顾不得看那人是何神色,忙把桌上盛着菜的盘子掀开,一边跟景逸解释:“前些天菊花开得好。我收了一些,晒干了,做了几道菜。这个是菊花肉片。”   景逸唇角一直勾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嚼了两嚼,微微有些讶异:“你敢做这个?”看她样子,明显从前便是没怎么做过粗活的,顶多做过一些汤羹炖品。怎么这些日子历练的愈发大胆,连蛇肉都敢做来给他尝了!   乔初熏脸色微白,轻轻摇摇头:“我只是炒,肉……肉是小桃儿帮着切好的。”她连说都不敢说那个字,更别提动手了。   偏那些人提起蛇肉来,一个个眼冒绿光,面上却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十七八个人在她面前排排站,她还真不忍心拂了他们心意。   若是炖食,自然不可能切的太细碎,她更不敢。因此只能让小桃儿帮把骨头剔除,又切成小片,再加上一些她自己切好的猪肉片,连同新鲜晒好的菊花同炒。   蛇肉味道本就鲜美,再加上菊花花瓣的清香微甜,乔初熏又做的事爆炒,因此尝起来格外鲜香,特别下饭。   偏厅那边早抢的不亦乐乎,景逸尝了两片,也端着米饭吃得香甜。见她脸色从自己说了那句话就一直微微发白,景逸心中一软,心里将那十八个人挨个骂了一遍,又朝她微微笑道:“你手艺愈加好了。”   乔初熏抿出一朵笑,拿过旁边温热的酒壶,倒了杯酒水给他:“这个应该再搁些天会更好喝。今天是为了做菜,所以先开了最小的那坛。”   景逸端起酒盏尝了一口,糯米味道清香,菊花清香微苦,饮来清爽微甜,配着荤菜饮一些,很是解油腻。轻啜两口,景逸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他们是被惯得没样了。你以后随便做些菜就好,不用次次顺着他们。”   乔初熏咽下口中饭食,有些惊讶的抬眸,复又绽出一朵笑靥:“没事的,反正还有小桃儿帮忙。我只是,不太习惯……”其实,她是很怕那种东西。自小熟读医书,她自然知道那种东西,味道鲜美,也很滋补。可就是从来都不敢碰。记得幼时府里每年秋冬都会做蛇羹,香味从后厨一直飘到府外面,可她一口都不敢吃。   长大了之后,有一次被人骗着吃了几口,只觉那味道鲜美中透着一股子怪异,后来那人笑嘻嘻告诉她,她吃的就是蛇肉。她当即一口噎在喉管,一直呕到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才止住一些。那往后,她但凡见到那个字,或者听人提及,都觉得背脊不寒而栗,身子更是禁不住的颤抖。   这回是有大家伙在,小桃儿在一旁自告奋勇。她是连那东西的样子都未见着,案板上只是切好的生肉。再加上小绿和小炉都说,景逸早前也挺好这口,所以才硬着头皮做了。   景逸见她一直不碰那盘子肉片,便掀开另一只盘子,见里面是用青葱炒的蛋,便拿过公箸夹了一块送到她碗里。   乔初熏微微一笑,夹起来慢慢吃着。之前翻涌而上的那股恶心感觉也压下去一些。   再打开旁边盖着的小碗,见里面盛着几块甜糕。景逸夹了一块咬了一口,唇角微扬:“也是放了菊花的?”   乔初熏轻轻颔首:“我加了些绿豆沙进去,你平日饮食大多温补,偶尔吃些清热降火的调剂一下比较好。”   景逸挑起嘴角笑,却也没说什么。就着那一小盘菊花肉片,景逸吃下一碗饭,又尝了两块菊花糕。末了一边慢悠悠品酒,吃着清爽小菜,一边盯着这人瞧,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摩挲着质地细腻的香囊。   乔初熏吃过饭,就垂眸坐在那里,心里琢磨着晚上以及第二日的菜谱。景逸端详着这人温润眉眼,粉嫩唇瓣,细瓷般的白皙肌肤,乌黑柔亮的发……狭长凤眸闪过一抹幽光,景逸咽下一口酒液,缓声道:“吃饱了?”   乔初熏乖巧的点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做饭的,被人问及这个问题有多怪异。   景逸早就知道这人心思没在这儿,倒也不生气,只勾唇轻笑:“那去帮我取样东西来。”   乔初熏抬眼看他,又匆忙站起身:“公子请说。”   景逸端着酒樽,狭长眼眸眼尾微翘,漆黑眼瞳润泽的仿佛能滴出水来:“靠墙那边有个箱子,里面有只紫竹做的小箧,你取来给我。”   乔初熏依言做了,绛紫色的小箧触手温润,且蕴藉淡淡竹香,样式极精致,捧在手里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   景逸单手接过小箧,修长食指一挑,盖子应声弹开。半垂下眼眸看了会儿,景逸从里面取出一只镶着圆润珍珠的银制簪子,接着将小箧阖上,抬手一甩,直接落在稍远处的榻上。   乔初熏看见他手里捏着银簪,起初还未多想,后来见这人站起身直接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倒退两步,水杏眸子带着淡淡惊惶困惑,看向那人。   景逸却嗤笑一声,嫣红的唇勾出一个带些邪气的弧度:“你躲什么?”   乔初熏摇摇头,她不是躲,她是……   景逸见她一只脚又开始悄悄往后挪,微蹙着眉轻斥出声:“再躲!”   乔初熏被他惊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就见那人缓步走到自己跟前,捏着簪子的那只手抬起,接着自己发间一紧,很快便略微感到些重量。   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他,就见那人噙笑端详自己,一边点头赞道:“不错。”   乔初熏刚抬手要取下来,那人凤眸微凝,眉宇间也透出些许不悦:“不许取下来。”   乔初熏被这人喜怒无常弄得晕头转向:“可是……”   “你送了香囊给我,我也得赠予回礼才合宜不是么。”景逸又坐回交椅,指节轻叩桌沿,一脸怡然自得看着她笑。   乔初熏活了十八载,从未被人这般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对待过,一时间既羞又恼,牙齿轻轻扣着下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明白自己心机城府都比不过眼前这人,而且他是主自己是仆,又不能跟他争辩些什么,只能垂下眼帘不看人。又怕这人再折腾出什么花样,面上也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绪来。   狭长凤眸微微眯起,景逸看出这人并不甘愿,且隐隐有些委屈,心里一时间也有些不痛快,却执拗的不肯退一步。只勾起唇角看她:“想喝你煮的茶。”   乔初熏轻轻应了一声,走回桌边开始收拾碗筷,很快,便端着托盘出了屋。   高翎从外面进来,正瞧见乔初熏眼眶微湿螓首低垂的模样。发间那支珍珠银簪在日光照耀下格外耀眼,温润光泽一如她带给人的温暖感觉。高翎见状也没拦她,目中露出浅浅笑意,看这样子,主子是动了真心了……   正文 第十章 香橙兔肉   当天晚上,小晚和小泥从外面回来,各自手上都拎着几只兔子以及野鸡,说是去城北山上打的,给大家换换口味,乔初熏若是觉得好,以后可以常弄些来。小桃儿当即连连点头,舔着小嘴儿叹道:“兔子好肥啊……”   乔初熏被她那副馋猫样儿给逗笑了,又见小晚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便走上前看。   小晚忙把手里东西放在地上,又将怀里用布裹着的小家伙托在掌心,轻轻放在石桌上。小桃儿也凑上前,就见浅灰色的棉布上,卧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一身皮毛雪白,眼睛红彤彤的,淡粉色的小嘴儿翕动开阖,带动银白色的胡须轻轻颤着,两只大耳朵背在躬起来的小后背上,整个身子几乎团成一个小球。   “呀!好可爱啊!”小桃儿伸出手摸摸小兔子的耳朵,就见小家伙身子一抖,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似乎更害怕了。   小桃儿抿抿小嘴儿,眨着大眼看向乔初熏:“初熏姐姐……”   乔初熏弯起嘴角,轻轻抚着小兔子后背:“兔子的耳朵比较脆弱,你刚洗过碗,手也凉,它肯定觉得不舒服了。”   小桃儿嘟着嘴点点头,又偏头看向旁边那两人:“小晚哥哥,小泥哥哥,你们怎么还捉了只活的回来?”   小泥拍拍小晚肩膀,笑着道:“本来都是用石子打的,结果让这家伙捡着一只小的,蹲在洞口一动不动,估计是给吓傻了。”   小晚也点点头:“我们俩就说,反正也打了那么多,这只就带回来给乔小姐玩呗!平时没事干的时候,就逗逗乐子……”   乔初熏弯起唇角,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谢谢。”   两人忙摆摆手,小泥接过小桃儿递来的小板凳,索性在当院坐下:“乔小姐,今晚上吃么?我先弄两只?”拔毛剥皮什么的,还是他们来比较好。   乔初熏微微一笑:“不急,晚饭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吃过饭你帮忙弄两只兔子,明天晌午做给你们吃。”   两人笑呵呵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洗手,顺便帮忙端东西。   ……   第二日晌午,乔初熏将头天腌渍一整宿的兔肉取出来,倒入锅中,接着又倒了些菊花酿,以及一些冬笋丝和香葱,一同爆炒。 用来腌渍兔肉的调味汁味道香醇浓郁,还加了些许黄酒,放入锅中与另几样食材大火爆炒,菊花酿清甜,笋丝清香,再加上兔肉本身的香味,不一会儿功夫,就飘出浓浓香味。   小桃儿在一旁剥着橙子,抽着小鼻子深吸一大口气:“好香喏!”   乔初熏从她手上接过橙子,拿刀快速破成小块,放入锅中翻炒几下,接着就将菜盛出锅,整整两大盘子。最后,乔初熏又拿过两只剥好的橙子,切成小瓣,围着盘子摆了一圈,又朝小桃儿笑笑:“好了,可以端走了。”小桃儿欢呼着端起盘子,一双大眼笑得弯成月牙。   乔初熏将炉子上坐着的小盅端下来,放在一旁案上,又将小盆里剩下一些兔肉都倒入锅子里,油盐都放得较少,按照之前的做法又炒出一盘。接着又盛了两碗米饭,几块栗子糕,以及一碗白粥,便端着托盘出了后厨。   进到景逸房间,就见这人一反常态端坐书案后面,一手翻着一本厚实书册,另一手拿着毛笔,似是在记着些什么。面上神色不似往日慵懒,唇轻轻抿着,眉宇间也透出几许肃穆。   老远就听见乔初熏脚步,景逸又匆匆记下几笔,将书签加入卷宗,合上册子,毛笔也搁在一旁砚台。手肘担在椅子扶手,撑着一侧脸颊,将立在桌边那人从头打量到脚,眉间那抹阴沉渐渐淡却,漆黑眼眸也浮上浅浅笑意。珍珠发簪,果然很配她……   又想到从昨日晌午这人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景逸蹙了蹙眉心,这人明明心思纯挚,这回却有些摸不透她到底如何想的。是不喜欢自己送她东西,还是觉得送自己香囊勉强?又联想到那日提及送她香囊之人时她唇畔甜蜜笑容,景逸无端觉得胸口窒闷,这丫头,是有喜欢的人,所以才要逃婚么……   乔初熏将碗筷摆好,转身看了景逸一眼,又垂下眼帘:“公子,用膳罢。”   蓦地想起某日听到她在门外与高翎交谈,她称呼他什么来着,高大哥?怎么到自己这,就冷冰冰一句公子……景逸抿抿唇角,起身走了过去。   乔初熏将扣在盘子上的碗碟拿开,又将银质筷子递过去,一边轻声说道:“昨晚上小晚和小泥打了些野兔和山鸡回来,今天便做了道香橙兔肉。 ”接着,又为他倒了杯温热的菊花酿。   景逸尝了一块,兔肉明显之前浸过些调味汁,肉质细嫩有韧性儿,咬一口,还沁出些鲜香微咸的汁水来。表皮却蕴藉淡淡甜香,既有菊花花瓣的清香,也有橙肉的甜润,味道浓郁香甜,且很有层次感。景逸接连吃了两块,又夹起一块摆在盘子边的橙肉,放入口中。橙子汁水清甜,很解油腻,与兔肉一咸一甜,一浓郁一清爽,让人一动筷子就不想停口。   乔初熏一直垂着眼帘,咽下一口米饭,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却不巧与景逸的撞上。乔初熏忙抽回手:“抱歉……”她明明看着景逸是要夹另一道菜的,怎么转眼就跟自己的筷子碰上了……   对桌那人却唇角微勾,漆黑眼眸幽光一闪,夹起一块兔肉送到乔初熏碗里:“没关系。”其实他就是故意的,乔初熏一直低着头夹菜吃饭,他可是一边吃一边盯着人瞧,自然将她面上神色,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乔初熏道了声谢,夹起兔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又夹了一口米饭,却不知对桌那人因为自己一个简单举动而眸色深浓。   景逸端起酒樽抿了口清醇酒液,又缓声道:“往后天黑的越来越早,过了晌午,就别出门了。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他们去买。”   乔初熏轻轻点头,又抬起眼眸:“公子也听说城里发生的事了?”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嗯?”   乔初熏抿抿唇角,轻声道:“就是,有不少年轻女子失踪的事。明明在自己房内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而且,听说今天早上在城北林子边上,发现了一位姑娘的尸体,已经是第三个了……”   景逸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问:“怕么?”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轻轻摇头:“还好。先那会子在汴京,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听说是一个姓段的公子,连同小王爷以及刑部一起破的案,最后不也抓……”乔初熏蓦地噤声,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又忙错开视线,“对,对不住!”   景逸却微微一笑,抬起一边眉毛:“你原先不是说我是好人么?怎么这会儿又跟我道歉。”   白皙眉心轻蹙,乔初熏转脸看向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那是你的家人……”再怎么坏,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与哥哥,而且最后又是因为他举证才被朝廷定罪又摘了脑袋。无论旁人如何说,他听了都会难过的罢……   景逸唇角微勾,眸中也透出淡淡笑意:“你是觉得我会难过?”   见乔初熏轻轻点头,景逸嗤笑一声,狭长凤眸微眯,眉眼间渐渐就笼上一抹阴沉:“他们死了,我该是全天下最高兴的人才对!”那样的恶毒心思,龌龊行径,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杀人犯怕是都比他们干净。偏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且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顶着与自己肖似的面庞,去招惹那些无辜男女,一点点的玩弄折磨,最后再……他从少年时候,每每望着镜中影像,都干呕不止。   主动请缨跟从赵廷一起去西北打仗,每次两军对垒,他都提一杆银枪冲在最前面。军营里人人赞他勇猛,班师回朝后圣上也对他称许有嘉,唯独跟在一旁的高翎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想活着回来!可老天爷偏不遂他心愿,让他毫发无损的回来,步步高升加官进爵,继续面对那两人的丑陋嘴脸。   没有仗可打了,他就四处游历,见到过广袤草原,无际沙漠,蔚蓝大海,皑皑雪山,见到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不断压抑着心中角落里那一抹黑暗,却无时无刻不在诅咒那两个人堕入阿鼻地狱……或许他也是不正常的罢,哪有人会如此憎恶怨恨自己的父兄,哪有人会如他一般阴险狠戾,设个圈套将整个三王爷府颠覆……   眼前飞速闪过一幅幅画面,美好的,丑陋的,纯净的,肮脏的,晶莹的雪,污秽的血,袅袅炊烟,森森白骨……耳畔传来有人轻柔抵唤,清清淡淡的药香,却渐渐盖过那抹浓重血腥,温暖轻柔的嗓音,不断冲过嘈杂喧嚣,越来越清晰……   眼前缭乱景色慢下来,渐渐褪色,淡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秀温润的脸,清澈的眼定定看着自己,温热小手轻轻放在自己攥的发青的拳头上,眉却微微蹙着,面上神色,是担忧和心疼么?   拳头渐渐松开,紧紧咬合的齿也不再用力,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狭长凤眸渐渐浮上一层薄薄水雾,眸中神色却是带着防备的调笑:“你叫我什么?”   乔初熏将这人一点一滴的转变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儿仍觉得忧心忡忡,便柔声答道:“公子,是我不好,不该提那些事。你莫要多想,你身子不好,不可太过激动……”   这人明显是心思太重,常年忧劳,刚刚那会儿,怕是陷入魔障难以自拔了罢……他又是习武之人,一个弄不好,走火入魔了可如何是好?乔初熏琢磨着,白皙眉心愈蹙愈紧,似是相当自责。   景逸却轻笑一声,反手握上那素白小手,狭长凤眸直直看进她的眼,缓声道:“心这么软,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吧?”   乔初熏对上他略带戏谑的视线,唇不觉抿的更紧,手也轻轻挣着:“公子……”   景逸索性将整只手腕都包裹在自己掌中,慵懒嗓音隐隐带了丝笑意:“你再大点劲儿,桌子都要翻了。”   乔初熏偏头一看,果然,旁边那碗白粥洒出一些,汤盅上的盖子也偏了。那人手掌火热,修长手指还在自己腕上轻轻划着,似是极悠闲,语调也带着淡淡笑谑。乔初熏又急又气,出口的话也有些急:“你放开我!”   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滑过纤细手腕,景逸弯起唇瓣笑的邪肆:“你叫我什么?”   乔初熏从小到大虽然受了不少欺负,身边却总有婆婆以及丫鬟护着,更从未被男子如此轻薄过。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被他戏弄,一会儿让自己缝香囊,一会儿又非要送自己珠钗,心里本就憋着委屈。这会儿又被他擒住手腕,一时间不禁眼圈微红,却因为性子倔强,紧咬着唇瓣强忍泪水,一个字也不吭。   景逸因为先那会儿确实陷入魔障,恢复神志后还有些缓不过来,一时间也不似往常那般压抑自己心性。又是头一回对女子动心,也不得什么章法,索性拿住人手腕就耍起无赖,一心就想听到那轻柔嗓音叫自己一声“公子”以外的称呼。   乔初熏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又察觉这人一直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瞧,便觉着这人真真无赖,无缘无故非要与自己过不过。侧过脸恨恨瞪了他一眼,又很快扭过头去,唇瓣咬的见了血滴,眼中那层水雾也越来越浓。   景逸被她瞪的一时无措。他向来善察人颜色,自然看得出乔初熏刚才眸中神色是真的讨厌自己,手掌不禁一松,心头也涌上淡淡苦涩。   乔初熏腕上一直跟他较着劲儿,那边力道一松,手腕自然便抽回来。又见桌上摆着的白粥汤水都有些冷了,忙站起身,将汤盅粥碗端入托盘,嗓音略微显得干涩:“公子先吃罢,我去热热菜,很快回来。”   正文 十一章 七笙教   乔初熏端着托盘到了后院,就见小绿和小火都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在拔鸡毛,另一个在剥栗子。屋里隐隐传来水声,以及细小的碗碟碰撞声,应该是小桃儿在洗碗。   见乔初熏端着两样东西回来,眼圈红红的,唇上还染着血渍,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又极为默契的低下头。   乔初熏这会儿也没心思注意旁人怎么看,端着东西进了屋。先是将蒸锅打开,将汤盅放进去热着,接着又拿出一只干净的碗放在案板,准备待会儿等汤热好了,再盛碗热粥。   小桃儿在一旁洗着碗碟,就见乔初熏一直低着头忙活,也不讲话。心里觉得不对劲儿,踮起脚尖看了眼,就见乔初熏那紧紧抿着唇,一点声都没出,眼泪却噼里啪啦往下掉。小桃儿赶忙放下手里的碗,一边在小围裙上蹭蹭,又快步走到乔初熏身边:“初熏姐姐,你怎么了?别哭啊……”   “哎,这可怎么是好……”小桃儿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只干净的帕子,帮乔初熏擦擦脸颊,突然看清乔初熏唇上的血渍,不禁“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家里面两个姐姐都十四五岁就嫁了人,她过了年就满十五,好些事都听姐姐们偷偷念叨过。这会儿瞧见乔初熏嘴唇破了,又见她一个劲儿掉眼泪,就以为是景逸弄的,不禁忿忿的握起小拳头:“公子太坏了!亏我还因为高大哥说的,总是帮他说好话……”刚说完,又赶紧捂住嘴,一双大眼又惊又怕瞪的滚圆看着乔初熏,完了……   乔初熏倒是被她一惊一乍逗得弯起唇角,伸指点了下小丫头的额角:“你呀!”她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心里那点弯弯绕,虽然没想到这里头有高翎的事,但乔初熏也察觉到,这些天小丫头总是围着她念叨景逸。一会儿说公子送她的珍珠发簪衬她的肤色,一会儿说公子虽然凶了点,但心地是真的好。   小桃儿可怜兮兮的扯着乔初熏衣角:“初熏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呀!我之前,是真的觉得公子不错的。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从来没为难过咱们,而且还特意嘱咐高大哥,给咱们做衣裳时要弄得漂亮些,不用省银子。这么好的主子,现在可是少见了!”   门外两个影卫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一边重重点头,他们家主子本来人就很好!不过……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叹了口气,这回似乎是心急了点。把人家姑娘唇都咬破了,也难怪人家会哭。   小火又剥好一颗栗子,手一抬丢进一旁的小盆,一边压低嗓音道:“主子会不会是憋了太多年,所以好容易碰上一个喜欢的,没控制住,就激动了点儿……”   小绿正色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肯定的啊!你想,主子从十五岁那次之后,就一直再没发泄过。 整整十年了啊!这一般男人哪受得住……”   小火剥栗子的手一哆嗦,突发奇想:“哎,你说主子会不会太久没做,技巧什么的都生疏了啊?”   小绿很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主子从来就没学过技巧好不好!那次之后,主子根本都不太记得什么……”   两人同时停住手上动作,对视一眼,小绿咬着牙小声道:“这个可得跟高翎说说。”   小火郑重点头:“大不了去淘换些书来,不然主子的终生幸福不就耽误了!”   ……   打那天后,一连三天,乔初熏去主屋给景逸送饭食,都一言不发。景逸也不像从前那般总是逗她说话,两人每次用膳都格外沉默。   其他人从来不在吃饭时过来,自然不知道这两人如何相处。不过大伙也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尤其是景逸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回一干影卫都是战战兢兢进屋,哆哆嗦嗦出屋。到了第三日晚上,众人先后出了屋,就听景逸冷森森唤了高翎名字,让他留下。   待最后一个人也出了屋,景逸靠在榻上,略显冷淡的瞟了高翎一眼:“这个是什么意思?”   高翎抬起头,顺着景逸的视线往榻边的小桌看去,就见上面摆着三四本蓝皮书册,有薄有厚,看名字,有些古怪……高翎走上前,拿起一本打开,当即眼皮子一抽,这些小混蛋!怪不得一个个蹿的那么快,敢情做了坏事让他收拾烂摊子……   之前景逸因为最近频发的女子失踪案件,吩咐众人诸多事宜,大家伙都站在榻前,听候命令。景逸说完正事,刚往窗外瞥了一眼,再转过脸,就见桌子上多了几本册子,翻开来看了两眼,景逸就把书一甩,开口让高翎留下来。   “拿走。”景逸半闭上眸子,嗓音微冷,“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不管是谁,挨个剥了你们的皮。”   高翎将册子放回桌上,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主子,兄弟们也都是为了您……大家都看出您对乔小姐有意,之前有人看到乔小姐在后厨哭,唇上也出了血……”所以才弄了些书册来,让公子好好学习……高翎一边断断续续说着,额角青筋嘣嘣直跳,不过学习这个,好像还早了点罢……也难怪主子会生气。   景逸缓缓睁开眼眸,却没有看高翎。半垂凤眸闪过一抹黯然,这几天她都不理自己,心里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可听到别人说她哭,心仍是难以抑制的酸涩……她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罢。   高翎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轻柔嗓音在外面响起:“公子。”   景逸半垂着眼,唇角勾出的弧度有些苦涩。这人还真是心软,都那么讨厌自己了,每天一日三餐,外加午后的茶点以及晚上的炖品,还是格外精心的准备,做好了就给自己送来。   门没闩,乔初熏用手臂隔开门板,端着托盘进了屋。   屋里,高翎已经飞快的将书册收好,又退到一旁。见乔初熏进来,也没上前帮她,还低声说了句:“公子,要不我去找大夫来罢。”   景逸侧眸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收回视线的时候,刻意错开乔初熏看过来的目光。   乔初熏有些惊讶的抬眸,就见他眉眼间神色也有些恹恹,不禁心中微动。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端详着景逸面色,一边轻声道:“请公子伸手出来。”   景逸抿着唇角伸出手,这回是手心朝上,且另一手将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皓白手腕。   乔初熏攥了攥自己指尖,仍有些凉,轻轻道了声“抱歉”,才伸出三指担在他脉搏。   高翎看出他家主子这会儿心情正好,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顺便将门板掩好。   号了会儿脉,就觉指下脉搏越跳越快。再抬眸看景逸面色,就见他一双漆黑眼眸如同曜石,正定定看着自己,眉宇间神色极是专注,且隐隐透着些许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绪。   乔初熏蹙了蹙眉,轻声问道:“公子可觉得哪里不适?”   景逸抿了抿唇,说了一个字:“热。”   乔初熏闻言眉心蹙的更紧,上前一步,又道了声“抱歉”,便伸手抚上他额头。好像是有点烫……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手太凉,而且这人面色如常,唇色嫣然,也不像发烧的样子。   景逸却低低溢出一声轻叹:“唔……”乔初熏一边抚着他额头,一边定睛端详景逸面色。就见他修眉轻蹙,凤眸微阖,看神色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   乔初熏又伸指抚了抚他掌心,很干燥,温度也稍微热了些。不过好在不是发烧,应该只是火气旺了点,接下来几天饮食上稍微注意些,很快便能调理过来。   乔初熏很快收回手,打开汤盅盖子,又拿小勺拨了拨,一边轻声说道:“这汤里放了藕片,正好清火除烦,公子待会儿喝过汤,记得多吃几片藕片。”   温香软玉乍然离去,景逸心中不爽快,眉尖一蹙:“你要走?”   乔初熏朝他微微一笑:“公子趁热把汤喝了。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   景逸面露不豫,却也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拿起汤匙缓缓啜着汤水,另一只手掌却缓缓收紧,细滑微凉的触感仍残留掌心,心中却渐渐暖过来。看刚才那情形,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自己……那之前几日,是跟自己闹脾气么?景逸一边喝着汤,唇角不自觉悄悄弯起。   乔初熏回了趟后厨,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梨子回来了。秋冬时节的梨子正是甘甜,且是前不久刚下来的香酥梨,听那小贩说,是从西北那边运过来的,单是价钱就比当地梨子高出三倍还多。不过当时乔初熏和小桃儿都尝了一块,确实松脆甘甜,而且口感细腻,一点渣子都没有,若是放入汤中煮食,倒还有些可惜了。   景逸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梨肉细腻酥甜,且微微有些凉意,吃下去喉咙连同心肺都十分舒服。   乔初熏端起汤盅,就见里面汤水藕片都吃的干净,便将盖子盖上,连同汤匙都放到托盘。   景逸咽下一口梨子,看着她缓声道:“你有事急着要回去?”   乔初熏微微一愣,抬眸看他:“没有呀。”她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回后厨准备食材,将第二天需要的东西都备好。顶多回了屋和小桃儿聊聊天,逗逗小兔子,也就睡下了。   景逸勾起唇角,缓声道:“没有事的话,陪我坐会儿罢。”说着,将腿往里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她在榻边坐下。   乔初熏忙摇摇头,见景逸眸色微冷,又快步走到用膳的桌边,搬了只圆凳过来,放在榻边,侧身坐下。   景逸面色稍霁,就静静吃着梨子,也不说话。乔初熏坐在一旁,微微有些窘,过了一会儿,便轻声问道:“我听高大哥说,公子最近忙着府衙破案子。有,有什么眉目了么?”觉察到景逸一直注视的视线,乔初熏不知怎地,就觉得有些耳热,因此便想找些话儿说,也免得气氛这么诡异。   景逸看着她微红面颊,唇角微勾:“你对这种事感兴趣?”   乔初熏仔细想了想,又轻轻摇头:“我对这种事不在行。不过这些日子上街,总觉得城中人心惶惶,有几家店铺都好久不开门了。而且我听小桃儿讲,那几个被害死的姑娘,好像死的十分凄惨……”   景逸沉吟片刻,才缓声道:“知道七笙教吧?”她既然对三王爷府的事一清二楚,且连段尘他们都听说过,肯定对七笙教的事情有印象。   乔初熏看了眼他面上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回道:“我曾经看到过官府贴出来的榜文,说是一个邪教,还吸人血的?”   景逸轻轻颔首,眉眼间也染上一抹沉郁:“高翎他们已经去官府查验过尸体,和之前七笙教的案子很像。那几名死者……”景逸说着微微一顿,又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凤眸里闪过一抹浅浅笑谑,“你确定要听?”   “待会儿怕的不敢自己回屋怎么办?”向来慵懒的嗓音也透出淡淡笑意。   乔初熏抿抿唇角,很是镇定的看着他:“不会的。”院子里这么多人,而且个个都武艺高强,她和小桃儿从来都觉得安心,夜里也睡得特别好。   景逸弯起唇,漆黑眼瞳熠熠闪光:“胆子还挺大的么!”平时在他面前总一副乖巧小兔子的模样,没想到还有几分胆色。   见乔初熏确实想听,景逸便将这几月查到的一些线索给她讲了,不过省略掉了那些让一般人不寒而栗的细节。   乔初熏听得十分仔细,待景逸讲完,便轻声问:“那些被掳走的姑娘,都是失踪月余才被杀掉的?”   景逸轻轻颔首:“应该是这样没错。”   乔初熏想了想,突然轻声惊呼:“那岂不是……那些七笙教的人,岂不就在这越州城里?”   景逸见她杏眼圆睁的样子,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不禁觉得好笑:“嗯。不会太远。”因为要找下手目标,应该有少数几个人,经常在城中走动。   见乔初熏眉心轻蹙,似乎显得十分忧心,景逸便勾起唇角逗她:“怎么,乔小姐是想到什么重要线索了么?”   乔初熏娇憨摇头,一边有些嗔怪的看了景逸一眼:“公子不要总是拿我寻开心。”平日里那些人总是称呼她“小姐”便也罢了,他可是大伙的主子,也跟着大家一起叫她“乔小姐”倒像什么样子。   景逸凤眸半弯,眸光更显深邃:“那你说,我叫你什么好?”说起来也是,两人从京城一路行来到这里,认识也有快四个月,乔初熏一直唤他“公子”,他则是直接说话,倒还真未正经叫过乔初熏名字。   见她唇角轻抿,一手悄悄绞紧衣角,景逸不由得缓缓绽出一抹笑:“你又不让我称呼你小姐,那叫你名字可好?”说着,不待乔初熏出声反对,景逸直接唤了一声:“初熏……”   正文 十二章 梅花汤饼   景逸房间后头,有一小汪温泉。且有一半是露天,另一半上头搭了个简易花棚,这样若是雨雪天想泡温泉,也不影响。   温泉边上,是一小片梅树,再过去便是乔初熏和小桃儿的房间。高翎以及几个影卫也住在这个院里,剩下十几个人则住在前院,这样就相当于将景逸的房间围在中间。   景逸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因为城中案件频发,最近经常带着人出门。影卫们也都轮流被派出去做事,不过府里总留几个人守着,为了保证乔初熏和小桃儿的安全。   说是影卫,主要是原先在京城,景逸又是小侯爷身份,很多事不好太张扬。现在大家住到越州城,离京城大老远的,景逸也不用像从前那般总是防备着三王爷府的人,因此众影卫也都算不上影卫,每天都大大方方跟在景逸身边进出。   头一晚下了场小雪,院子里四处覆着一层莹莹雪白,温泉边上的梅花也悠悠初绽,雪白微粉的花瓣与周遭薄雪融在一处,显得极是清雅。   景逸用过早膳便出门了,高翎以及四个影卫也跟着,还有几个人被派到城中各处明察暗访。早膳是乔初熏包的小馄饨,有山药鲜肉和莲藕鲜肉两种馅儿,还有几道甜咸酱菜,以及热乎乎的豆沙包。大家伙一大清早起来,个个吃的额头冒汗,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收拾过碗筷,乔初熏将鸡汤炖上。和小桃儿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做了满满两大锅驴肉馅儿蒸饺,小桃儿在厨房看火,熬粥,乔初熏则到院子里摘了些初绽的梅花。   回到厨房,将梅花浸在清甜冰冷的井水里,又倒入小半包檀香末,以及少许调味粉,开始搅拌。不一会儿,小盆里就飘散出阵阵芬芳,白梅香味清幽,檀香末则偏沉郁,两相结合,倒生出一股极别致的香味。   小桃儿一边剥栗子壳儿,一边看着乔初熏手脚麻利的和面,樱桃小嘴儿微张:“初熏姐姐,已经蒸了饺子了,你怎么还和面呀?”   乔初熏微微一笑,抬手蹭了蹭额头:“天冷了,大伙又都在外面,还是得做些热食。 ”   “橱子下面第三格放的是模具,你帮我把那个梅花形状的拿来。”乔初熏一边揉着面团,一边温声唤小丫头帮忙。   小桃儿颠颠把模具取来,站在跟前看乔初熏忙活。就见她十指纤长,手上动作飞快,很快就案板上就出现一朵朵小巧精致的梅花面片儿。小桃儿捻起一朵梅花嗅了嗅,又深吸一口气:“好香喏!好像那种好贵好贵的香粉的味道……”   乔初熏唇角微弯,侧眸睨了她一眼:“小馋猫儿!”   小桃儿嘟了嘟嘴巴,细声细气的埋怨:“这可不怨我,主要是初熏姐姐你做饭太好吃了!上个月我回家给我娘还有弟妹带了几块栗子糕,他们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糕。我跟他们讲,我每天都吃得到,嘻嘻……”   乔初熏绽出一抹笑,温声道:“下次回家提前说一声,我多做一些给你。”   小桃儿吐吐舌头:“不用啦!我娘说,不可以总是从主子家拿东西。每月二钱银子,还有新衣裳穿,而且我在府里这几月,比从前还胖了,我娘都说我运气好,找了个好人家干活……”   乔初熏笑笑看了她一眼,将案板上梅花形状的面片儿收入旁边小盆,打开一旁煮着鸡汤的大锅,将面片都倒进去。只留了十来片儿,放入单独给景逸炖的那盅鸡汤。   时近晌午,天色一直阴沉,不多时又飘起细细小雪。小绿和小来各自帮忙拎了两只食盒,乔初熏也拎了一只小的,给景逸等送午膳,其余几人则留在府里看家。   街道上的青石板有些打滑,后面两人照顾乔初熏的步子,走得并不快。好在府衙距离府邸也不太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乔初熏走在前面,抬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再加上一只手上拎着重物,另一手擎着油纸伞,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整个身子便直接往后仰倒。 小绿和小来一直在后面两步左右的距离跟着,见状忙上前一步伸开手臂挡了下。   乔初熏只觉脚踝一拧,身子一侧歪,半靠在小绿肩侧,手上食盒晃了两晃,却因为抓的牢,并未脱手,另一手上的伞则直接掉在地上。景逸一迈出府衙大门,正瞧见乔初熏半依在小绿怀里的情景,小脸儿煞白,眸子睁得大大的,似是受了不小惊吓。   快步走上前拉过人手臂扶着她站好,又看了小绿一眼,嗓音也有些冷:“没事吧?”   乔初熏轻轻摇头,还未开口,手上东西就被接了过去。旁边两人又是自责又是后怕,尤其小绿被景逸一个眼风扫的冷汗直冒。   景逸低头看了眼雪地上的脚印以及划痕,弯腰将油纸伞拾起来,修眉微挑:“有没有扭到脚?”   乔初熏动了动脚踝,还好,只是隐隐有些疼。抬起头看景逸,唇边映出一朵浅笑:“没事。外面冷,公子快进去罢。”   门口某位斯文公子一身墨绿色公服,看着两人笑:“哟!乔小姐又送饭来了?有没有我的份儿啊……”   说话的正是越州府尹伊青宇,这些日子跟景逸一块办案,与众人也渐渐混熟了。而且这人平日里就特别爱开玩笑,跟在景逸后头一块出来迎人,冷眼瞧着小侯爷不动声色将人拉到怀里的动作,眸中笑谑之意不觉更深。   乔初熏忙跟伊青宇行礼:“伊大人日安。”   伊青宇笑眯眯摆了摆手,走上前从一旁小绿手里接过一只食盒,偏过头看向乔初熏:“咱当朝一品小侯爷还在这站着呢,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大人。以后见了面大声招呼就好,甭行礼了!”   景逸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帮乔初熏打着伞,将人半个身子罩笼在自己怀里,引着人往里走。进到后院屋里,伊青宇打开食盒上面的盖子,深吸一口气叹道:“梅花汤饼啊!小侯爷真是好福气……”   景逸侧眸瞟了他一眼,掀开衣袍在一旁交椅坐下:“也做了你的份儿,还念叨什么!”   小绿和小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出屋招呼众影卫吃饭。乔初熏浅浅笑着站在桌边,打开那只手柄上缠了红绳的三层食盒,先端出两碟小菜,又端出一盘蒸饺,最后是那盅放了梅花面片儿的浓汤,筷子还有小碗。   伊青宇一见有饺子吃,顿时乐的跟什么似的,忙高声招呼人从后厨把醋拿过来,再切点芫荽香葱给大伙。府衙里午膳用的早,手底下一干人早都吃完了,唯独伊青宇为了蹭饭,黏在景逸旁边等着乔初熏送饭过来。   众人很快吃上热乎乎的蒸饺以及汤饼。原本这梅花汤饼是可以当做主食的,不过因为有了蒸饺,乔初熏就没放太多面片儿,主要是喝汤,为的是借那梅花以及檀香末的香味。   果然,鸡汤较往常更添几分别致韵味,再咬一口热乎乎的驴肉馅儿饺子,肉馅儿鲜嫩微咸,蘸着酸甜醋汁以及芫荽香葱末儿,真真是香甜可口,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人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赞的就是这驴肉比其他肉都鲜嫩,再加上乔初熏调肉馅儿时拌的调味汁味道也鲜,更突出了驴肉原本的香醇口感。   乔初熏做吃食很注重食材的营养搭配以及食补疗效,驴肉性微凉,但补气益血,强筋壮骨,再加上眼下天冷了,很适合景逸吃。   景逸见乔初熏只吃了两只,就开始喝汤,便低声问她:“这就饱了?”   乔初熏咽下口中汤水,点了点头:“饱了。公子在外面办案辛苦,多吃一些。”   两人一起用膳时,话也比从前多些。景逸渐渐拿捏好分寸,不像从前那般总是逗得乔初熏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听乔初熏主动劝自己多吃,心里十分高兴,便又找些话来说:“梅花是哪来的?”   乔初熏弯起唇角,乖巧答道:“就是府里,温泉边上采的。公子没注意吧,今早上开了不少。”   景逸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么?我还真没留意。”想了想,又笑着道:“做些梅花酿罢,正好明年开春喝。”   乔初熏浅笑着点头:“好呀。”院子里已经埋了十坛子桂花酿,七坛子菊花酿,以后但凡有适宜酿酒的花儿开了,都可以采来做酒酿。这样到了第二年,大伙就能有不少口味的酒喝,做菜也能多出不少花样。   屋子里十来个影卫似是都习惯了自家主子不同平常的柔和口吻,以及与乔初熏之间的温情互动,个个站如青松不存在状默默吃饭。倒是把伊青宇看的一愣一愣的,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美滋滋吃饺子。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页纸,见到一众人或站或坐吃的热火朝天的情形,不禁微微愣住了。伊青宇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汤,一边嚼着香软面片一边笑呵呵招呼人:“楚茴,来来。忙活一上午了,还没吃晌午饭罢?快来尝尝乔小姐的手艺,包管你尝一口就再不想吃咱们衙门里的伙食!”   景逸侧眸看了伊青宇一眼,修长的眉略带威胁的一挑,还想不想吃饭了?再过几天是不是想乔初熏将整个衙门的伙食也都包了!   伊青宇半拧过身,慌忙将碗护在怀里,眼眸弯弯朝小侯爷笑得格外殷切,想,想!一边暗自吐了吐舌,小侯爷心疼美人儿咯!   楚茴朝景逸以及自家大人行过礼,一边淡声回道:“多谢大人体恤,已经吃过了。”说完又走上前,将手里的纸张放在伊青宇坐的书案上:“大人还是吃过饭再看罢。”说完又朝众人轻轻颔首,转身出了屋子。   景逸若有所思的望着少年背影,唇角轻牵,面露戏谑睨了边上那人一眼:“倒是少年老成,不卑不亢。”那意思你小子手底下倒也有几个靠谱的人么!   伊青宇笑眯眯一脸自豪:“从杭州府李伯伯那里挖角过来的!”   众影卫正喝着汤,各自眼角一抽,挖角的事很光彩么?   乔初熏也被伊青宇的神态动作逗得唇角微弯。景逸一转脸,正看到乔初熏半垂眼帘唇角噙笑的温润模样,不觉心中一动,又带着小小窒闷……有那么好笑么?   正文 十三章 素烧鹅   接连两日雪下的频密,院子里的梅花却开得娇妍。乔初熏每日早起都会采一些已经绽放的梅蕊,留作日后做酒酿或者煮汤。   天亮的越来越晚,所幸每日寅时换班的时候,影卫们总会多点两盏灯笼。待到乔初熏起身时,到了当院就能照到亮光,打水洗漱的时候也方便许多。   梳洗过后时辰尚早,乔初熏挎着竹篮进到梅林。挑选花朵较密的枝桠,挎着篮子的手帮忙拉低一些,另一手飞快摘下一些已经完全绽开的梅花,留下那些将开未开或者还只是花苞的没有碰。   脚下踩着晶莹雪粒,不时挪动脚步向前,发出细小的咯吱声。指尖轻拈娇嫩花瓣,鼻端嗅闻清幽香味,乔初熏忙的不亦乐乎,心情却一直很好。低头看了眼肘弯的篮子,见梅花已经铺满薄薄一层,乔初熏弯起唇角,转身就要往后厨去。   将篮子换只手拎着,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深灰绣松纹的锦云靴,天青色镶银滚边的锦袍,乔初熏忙抬起头,语气却不是不惊讶的:“公子。”   景逸似是跟了这人许久,见她终于回身抬头,唇边缓缓勾出一个弧度。身后暖橙色的光映照在这人身上,肩背臂膀皆笼上一圈朦胧光晕,向来偏冷峻的五官似乎柔和许多,连带极黑的瞳都晕出点点金色。   乔初熏见他定定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搁在身前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角,垂下眼轻声说道:“我这就回厨房准备早膳,早间晨风寒凉,公子还是先回屋罢。”   景逸唇角弧度更弯,半眯起眸子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不摘了?”   乔初熏又看了眼篮子里的花瓣,轻轻点了点头:“嗯,每日摘一些初绽的最好。而且现在时候尚早,府里梅树也不很多……”一来那些花苞摘了也没甚用处,反倒有些可惜;二来府里统共就这十来棵梅树,都摘得光秃秃的,也确实不大好看。   乔初熏说的含糊,景逸却听得明白,伸手将篮子取过来看了看,缓声道:“城外南郊有处梅园景致颇佳,等过了这两日,带你去摘梅花。”   乔初熏有些发怔的看他,不太确定景逸话中意思:“公子是想赏梅?”还是单纯为了帮她采梅花?若是后者,大可不必费那些周章,府里梅树虽然不算多,每日采上一些,用来做酒酿以及菜肴还是绰绰有余的。   景逸淡淡瞟她一眼:“你不想去?”   乔初熏一噎,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去或不去她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景逸若起了赏梅的兴致,她总不好直接拂人好意。心思踟蹰间,乔初熏就想把篮子要回来,伸过去的手却被人直接握住,嗓音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手这么凉还摘花,冻坏了怎么办?”   一边说着话,修长手指不轻不重的摩挲着冰凉指尖,顺着手腕力道将人拽的更近一些。乔初熏脸颊微烧,忙不迭的想将手抽|出来:“没,没事的。待会儿进了屋就好了。”   景逸顺手将篮子往旁边地上一扔,将乔初熏另一只手也牵过来,捧在面前细细端详。先前那些细小口子都不见了,手上肌肤一片细滑柔嫩,看来那药膏倒是时常在抹。十指纤长仿若春葱,只是略微发青,连带手背也隐隐有些青紫。拇指轻抚过手背,温热手掌则将人手指包握其中,缓缓摩挲着,不期触碰到右手食指内侧的薄茧,不禁微微拧起眉尖。   乔初熏先是顺着景逸动作看向被人毫不怜惜扔到一旁的篮子,眼看着花瓣颠了两颠,倒没洒出来多少。刚安下心来,却就被景逸接下来的举动弄得心头震颤,白皙眉心微蹙,十指微微曲起,手腕不断往回拉扯:“公子……”   一连多日两人之间相处都挺融洽。景逸不似从前那边多方逗弄,言语举止都规矩得很,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却很是体贴人,让乔初熏觉得格外窝心,对这人也渐渐恢复最初那段时间的印象:虽然性子冷淡,心地却着实不错,也懂得为人着想。不想今日一早梅林偶遇,原本话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冷不防地又回到之前那种情形了……   拇指在那道薄薄的茧子上来回抚触着,景逸抬眸,看着眼前人略显慌乱的神情,温醇嗓音不觉透出淡淡怜宠:“到这才有的?”看位置应该是做菜时握刀磨出来的,而且很薄,应该也就三两个月的时间。   乔初熏眼睫轻颤,曲起的手指不断将人手掌往外推着,却又不敢有太多接触,有些无措的答道:“没事的,做饭久了总会有的。”   正说着,就听稍远处响起小桃儿有些胆怯的细嗓:“初熏姐姐,我已经把馄饨下锅了,包子也热上了……”   两样吃食都是头天就做得的,早上起来分别下锅,很快就能吃上。 小桃儿在厨房左等右等都不见乔初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别的打算,便先按照头天晚上说好的,帮忙将东西准备好,再出来寻人。未想景逸也在梅林,而且远远看着,两人似乎还挨的挺近,小桃儿冒着被公子嫌厌的危险,怯生生说出这么一句话,打算看情形不对就赶紧跑。   乔初熏忙借着小桃儿的话劝道:“公子先回屋罢,我得赶紧过去给大伙准备早膳,迟了就耽误你们忙正事了……”刚才距离这人稍远,再加上天也还黑着,乔初熏尚且没留意到。被他拉近些才发现,这人肩头衣衫覆了薄薄一层白霜,几绺发梢儿也沾着细小霜凌,显然之前就出过府,也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刚才回来的。   景逸看着眼前人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一直躲避着自己视线,睫毛不住颤动的眼眸,沉默片刻便松开手掌。乔初熏忙退开两步,微一福身,拎起篮子朝小桃儿的方向快步奔去。   ……   中午照例做好饭食给景逸以及众影卫送到府衙。天色一直阴郁,细小雪粒簌簌下个不停,打在伞上发出细微响声。街道两旁早已经一片银装素裹,正是吃晌午饭的时辰,卖热茶以及烤红薯的摊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道上也略微有些拥挤。   小来和小杯一个走在前面,帮乔初熏挡去一些拥挤人群,另一个照例在后面跟着。路过一处卖茶的摊子,未想一人端着茶碗行色匆匆走来,脚下一滑,那人“啊呀”惊呼出声的同时,手里茶碗已经脱手而出,直接朝乔初熏身上招呼过去。接着就听“噗通”一声那人仰面朝天,摔得结结实实,一双眼却很是紧张的看着乔初熏的方向。   身后小杯忙将乔初熏往边上一拽,前方小来则拎起手里食盒一挡,滚烫茶汤瞬时洒了一地,有一些还溅到小来的靴子上,茶碗也应声碎落。那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书生打扮,见此情况忙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身上雪水,上前两步朝几人深深一揖,有些抖抖索索的说道:“实在抱歉,小生刚才走得太急,没注意看路,让小姐受惊了。还好两位大哥身手着实了得,否则若是累得小姐被烫,伤了冰肌雪肤,小生实在是罪过……”   小来一双鹰目将人一番打量,神色一直凛冽,又跟小杯交换个眼色。后者冷声截断年轻书生没完没了反反复复的致歉:“行了,以后走路注意看着点。”   乔初熏唇角轻抿,朝这人微一颔首,示意无妨。之前确实被吓了一跳,好在身边有两名影卫护着,倒是一点没伤着。只是这人……   三人继续朝前走着,小来偏头看了乔初熏一眼,温声道:“乔小姐,没吓着吧?”   乔初熏摇了摇头,眉间仍有淡淡困惑:“没事。刚刚那人……”   小杯与小来交换一个眼色,轻声道:“不过是个鲁莽之徒,乔小姐不必挂心。”   乔初熏转脸看了他一眼,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刚刚那人拱手作揖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他虎口处以及指间的暗黄薄茧,那可不是读书人会有的……   到了府衙门口,就见景逸以及伊青宇已经站在大门外等了,后者挑一挑眉,靠着门柱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乔小姐你可来了!我一宿没睡上觉,朝食也没用,就等着你这顿午饭救急的……”   景逸上前将乔初熏手里的食盒接过来,另一手虚环过纤细腰身,拥着人直接往里走,压根不让人有给某人问安回话的机会。一边朝伊青宇甩了个冷眼过去:“早上那会儿可是给了你时间用朝食的,是你自己不吃。”当着人面告这种状是什么意思?还真想往后到他家蹭朝食吃不成!   伊青宇呵呵一笑,伸手从一个影卫那接过一只食盒,颠颠跟在一旁,目中流露出谄媚之色:“乔小姐,我听说你包的馄饨特别好吃,还有莲藕肉馅儿的?”   乔初熏微微一笑,温声答道:“嗯。伊大人若是喜欢吃……”   “不用管他。”景逸有些冷淡的把话截过来,“我记得伊大人不喜欢吃馄饨的,是吧?”   伊青宇眨了眨眼,原本理直气壮的情绪在景逸冷眼瞪视下愈发萎靡下去,僵硬的牵起一边嘴角:“呵呵,本府确实,对馄饨不太感兴趣……”   谁知景逸刚转过脸,伊大人又觍颜朝乔初熏笑得明朗:“过些天就冬至了,不知介时是否有幸,尝尝乔小姐包的饺子?”说着仰头长叹一声,故作落寞道:“本府来此上任不足一载,人在异乡无亲无故,家里也没钱给说个媳妇,去年大年夜连个饺子都没吃上一口,正月十五只到街角买了碗酒酿浮元子,那馅料漏了一碗,酒酿还是苦的……”   乔初熏正走在景逸和伊青宇中间,眼见人越说声音越低,眉眼间神色愈发苍凉,不禁心头一软,转过脸看向景逸:“公子……”   景逸轻哼一声,拉着人走的更快一些:“来时记得买些地羊肉,要城里最好那家馆子的。还有上好的秋露白,你知道我家里多少口人,按人头买!”明明兜儿里揣着老些银子,老子家也是富得流油的,一天到晚竞琢磨着跟他这被贬的小侯爷蹭饭吃,不狠狠刮这小子一笔,都对不起一方百姓!   伊青宇“哎”了一声,眯着眼笑得好不得意,心里小算盘拨的噼啪响。不就是地羊肉和好酒么,来之前从老爷子那刮削不少,现在后院地窖里头还埋着好几十坛呢!还有,貌似那家剑香阁的老板之前说什么来着,他去了给便宜三成价吧?正好趁这机会多买些……   晌午饭是用前几天摘的梅蕊同煮的粳米粥,梨炒鸡,素烧鹅,以及凉拌萝卜丝。梅蕊煮粥更多是借时令特色,吃个新鲜。熬得浅白微黄的粥水,里头添些许淡粉花瓣,不单看着开胃,吃起来也能尝到那股淡淡清香。   梨炒鸡算是今天主菜,是将鸡肉切片,先用猪油熬熟,炒三四次,接着加入麻油,纤粉、盐花,姜汁,以及花椒末,最后再加雪梨薄片,香草小块,大火爆炒起锅。鸡肉里浸了梨子清甜以及香草香味,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口味不算浓郁,是江南一带秋冬时节才会做的小炒。   另一道素烧鹅则是不折不扣的素菜。将山药上锅蒸熟,切寸为段,用豆腐衣包裹好,入油煎,加秋油,酒,糖,姜,待颜色稍红就捞出来。虽是素菜,味道却浓厚香醇,与那道梨炒鸡一咸一淡,一素一荤,配在一处吃特别下饭。   一众人将乔初熏带过来那十多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吃完,又在伊青宇的带领下扫荡府衙后厨,愣是把人厨子刚蒸好准备做米糕的一桶米饭吃个底朝天,气的老头儿直跳脚!   景逸也不去管手底下那些人,由着他们跟伊青宇一处闹。和乔初熏两人坐在屋里,慢悠悠喝着梅蕊粥,一边说些越州城有特色的风景或者饭庄。乔初熏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搭两句话。窗外冷风呼啸,屋里却是暖意融融,熨帖人心。   正文 十四章 五色浮元子   第二日傍晚,景逸派高翎回来跟乔初熏等知会一声,估计要一直忙到深夜才能回,晚膳就不用等他们了。说是已经抓到几名嫌犯,正在开堂审问。高翎话也也说的仓促,急急忙忙去到景逸房间取了样东西就又折身回了府衙。   府里只剩下乔初熏和小桃儿,以及三个影卫。小桃儿一边帮忙往外端菜,一边撅着小嘴儿抱怨:“公子也真是的!不回来吃也不早点说,咱们忙了一下午,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不都浪费了么……”   小晚在旁边笑嘻嘻搭腔:“没事没事,我们一定都吃光,绝对不会浪费的!”   小炉睨了他一眼,又啧了一声,压低嗓音说道:“笨!没看到那边汤盅都在火上炖着呢么!主子的晚膳乔小姐向来都是单独做的。”   小晚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舔舔唇,壮着胆子支吾出一句:“要不……”   “你想都不要想!”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两人过来的小杯伸指弹了下小晚前额,伸手接过一只盘子:“让主子知道不直接灭了你!”   小晚快手快脚放下手里汤盆,揉揉被弹的发红的额头,抿着唇一脸委屈:“什么呀!我是想说,要不咱们待会儿吃过饭给主子送过去……”   乔初熏走在最后面,手里的托盘上摆着五碗热腾腾的汤水,小炉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返身过去接。乔初熏道了声谢,又唇角噙笑看向三人:“咱们吃罢。公子那边,有人照应的。”看高翎刚才那意思,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过来越州,景逸不单要忙案子的事,怕到时免不得要与人应酬。   几人陆续入座,小晚夹了一块排骨,一边眯眼吃的开怀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安慰乔初熏:“乔小姐,你放心……公子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了……唔,大不了待会儿公子回来了,你再给他热热,烫壶酒,你陪着他一块吃点……”顺便聊聊天,亲个小嘴儿什么的……   小杯用筷子另一头敲了下他额头,面无表情教训道:“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显得他们影卫很没规矩很没格调似的。   小桃儿喝了小半碗热汤,樱桃小口红彤彤,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小炉哥哥,公子他们是抓到那些坏人了么?”   小炉点点头,见乔初熏也转脸看他,便出声解释道:“其实昨晚上就捉到一个,后来公子连同伊大人琢磨出来一条计策,引剩下那几人上钩。 之前的证据都搜罗齐全,如今大鱼也捉到了,应该很快就能判下来。”   乔初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她当初就琢磨着,有景逸那么聪明的人帮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案才是。   小晚趁着大家伙说话的功夫,很快吃光一碗米饭,又开始盛第二碗,一边笑嘻嘻说道:“乔小姐,今晚上给公子做浮元子罢!从前公子只要遇上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最喜欢让我们去买汴京城东那家‘醉江南’的浮元子吃。”   另外两人也都跟着点头,小杯也露出一抹浅笑:“上次乔小姐煮的桂花酒酿元子很好吃。前两天公子跟我们出去的时候还念叨来着……”   其实那会儿是见到街边有卖浮元子的小摊子,小绿见景逸一直看,便主动提出要帮大家伙一人买一碗尝尝。谁知道景逸勾唇一笑,摆了摆手,来了句“家里有”。大家伙对视一眼,默契非常的闭上了嘴。家里有什么?家里有乔小姐煮的菜呗!反正如今他们主子是谁家的吃食也不挂在心上,心心念念都是乔小姐的巧手羹汤……   乔初熏笑着应下来:“好啊。待会儿我就去准备……”不过估计到他回来那会儿,应该很晚了罢。乔初熏也不在意,反正如今天气寒,浮元子做好了搁在案上罩着,第二日煮来吃也没问题。   当晚,乔初熏做得了五十只五色浮元子,先煮了一小锅给小桃儿几人吃。所谓五色浮元子,便是用五种颜色的糯米粉做皮子,内里也相应采用五种不同口味的馅料,分别是鲜肉,豆沙,玫瑰,黑芝麻以及桂花,有甜有咸,颜色也五彩缤纷,看着喜人,吃着也格外新鲜。   乔初熏做菜向来细致,因此浮元子的馅料磨的极是细腻,吃不出半点硌呀的渣滓,味道也比外面店子卖的精致。鲜肉是用调味汁腌过的,豆沙里面放了些许乌梅肉,玫瑰以及桂花里面放了磨的细碎的花生仁,黑芝麻里则放了少许藕粉。几个影卫吃的赞不绝口,一个劲儿的称赞乔初熏手艺好。   剩下的十只便搁在案板上罩着,等景逸晚上回来,煮来当夜宵吃。可一直等到深夜子时,也不见人回来。小桃儿早已经在一旁打起瞌睡,小脑袋担在支起的手肘上,一点一点的,看着好不可怜。   乔初熏将小兔子抱在怀里,起身走到小桃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起来罢,咱们回屋睡。”   小桃儿揉了揉眼,也困的有些糊涂了,乖乖起身拉住乔初熏衣角。乔初熏牵着小丫头,将灶台里的火熄了,又熄灭油灯,两人一路出了厨房往后院走。   回到屋里,刚帮着小桃儿把衣裳换了,掩好被子,就听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叩门声。乔初熏抱着小兔子拉开门,就见景逸一身玄黑劲装,绛紫色大氅挂在一侧手臂,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白玉面颊染了几许不同寻常的绯色,狭长凤眸眼尾微挑,一双漆黑眼瞳亮的惊人,慵懒嗓音里带着一抹不容拒绝的霸道:“听说你给我做了浮元子?我要吃……”   乔初熏怕景逸说话声响吵醒小桃儿,忙转身将门带上。上前一步看着景逸面庞,眉心轻轻蹙起,这人该不会是……   景逸对于乔初熏主动上前一步的举止非常满意,低头瞥见乔初熏怀里的小兔子,嫣红的唇缓缓弯出一抹有些莫测的弧度,修长手指挑了挑小家伙的下巴,吓得小兔子一个瑟缩,小脑袋一扭,往乔初熏怀里扎的更紧。   乔初熏忙抚了抚小家伙的长耳朵,刚抬起头要说话,就见一只手掌直接朝自己胸口探了过来。不顾小家伙的愤然反抗,景逸一只手将团成一个球的小兔子揪到自己怀里,扒拉着小脑袋示意它看自己。   小兔子没出息的低伏下身子,吓得瑟瑟发抖。乔初熏这会儿已经完全确定这人是喝醉了,伸手到他怀里就要把小兔子抱回来:“你别那样揪它的耳朵,会揪坏的……”   景逸半眯着凤眸看了她一眼,口吻淡淡的有些欠扁:“坏了就换一只新的。”   乔初熏被景逸一句话噎的够呛,这人怎么说话呢!这是兔子又不是鞋子,哪能说换就换的。素白小手覆上小兔子的背脊轻轻安抚着,另一手伸到小兔子身|下想将它抱回来。谁知景逸这会儿小侯爷脾气也上来了,一旋身就错了开去,还挑挑眉,勾起唇角看她。   乔初熏也有些急了,追着他走了两步,杏眼圆睁,显得格外娇憨:“把兔子还给我!”   一众影卫这会儿刚进门,跟在高翎后面进了后院准备休息,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到乔初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娇斥,以及自家主子很是愉悦的低沉笑声。众人对视一眼,又一同摇头叹息,他们家小侯爷,什么时候能成熟些,不再欺负自己喜欢的姑娘家哟!   高翎轻咳两声,为自家主子清场:“都去睡觉!”   众人毫无异义,无声奔回自己房间休息。院子里那两人却犹在争闹。乔初熏因为怕吵醒小桃儿,也不敢大声嚷嚷,而且本来也不是那种懂得跟人吵架的主,这会儿碰上景逸耍无赖,又偏巧是自己主子,只能采取迂回战术解救小兔子:“公子也累了一天,该回去歇息了。”   景逸却仗着三分酒意,逗人逗上瘾了:“我要吃浮元子。”一边还扯了扯手掌上小家伙的长耳朵,嗯,软软的,手感不错。   乔初熏看的一阵心疼,忙点头答应:“我这就去煮。公子你别再捏它的耳朵了!”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蒙上一层水雾,待在景逸怀里也不敢挣动,只是可怜兮兮的望着乔初熏,银白色的小胡须还轻轻颤着。   乔初熏转身就往后厨奔,走没两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转过头一看,就见景逸一只手托着小兔子,另一只手臂上挂着大氅,正优哉游哉跟在自己后头踱步。乔初熏简直哭笑不得,温声劝道:“公子请先回房间稍候,我煮好浮元子,马上就给公子端过去。”   景逸却一径笑着看她,漆黑眼瞳闪过一抹晶亮:“我要看你煮。”他好像还没见过她煮饭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很认真专注的那种神情罢,光想想就觉得心中发痒……   乔初熏知道跟这人没法讲理,只能由着他跟。   很快,小锅里的水烧热了,乔初熏将十只浮元子都放进去,又拿出一只青花瓷碗放在一旁案板。景逸抱着兔子站在门边看她,总觉得看着这人忙忙碌碌就是为自己煮一碗浮元子,心里就格外宁静满足。   看到她弯腰从橱子里取碗筷的背影,纤细腰身如同扶风弱柳,仿佛自己一只手掌就能完完全全罩住。白皙脸颊光滑细腻如同细瓷,因为锅里蒸腾而出的热汽而染上淡淡粉色,就连唇瓣也仿佛覆着一层淡淡水光……景逸觉得胃腹中的微热酒气渐渐化成一股更为深浓的热焰,一路往下烧去,狭长凤眸因为脑海里疯狂绮想而更加幽深。   乔初熏将煮好的浮元子盛出来,转过身,就见这人站在门边,视线格外幽深火热的盯着自己看。蹙了蹙眉心,乔初熏端着托盘走到景逸身边,眼帘半垂:“公子,回房罢。”   回到景逸房间,打开罩在上面的盘子,景逸先盛了一勺汤水送入口中,才舀起一只浅粉色的浮元子咬了一口。携带着玫瑰馥郁与花生香浓的馅料滑入口腔,微微有些烫口,却也因此更显香甜。   景逸吃完一只,又舀了一只浅灰色的,这回是黑芝麻与藕粉的馅料……不一会儿,十只浮元子都进了肚,景逸拿过帕子擦了擦唇角,抬起眼,就见乔初熏垂首站在一旁,眼角不时悄悄瞟一眼自己怀里的兔子,雪白贝齿轻轻咬着唇瓣,面上神情简直比怀里的这只更惹人怜爱。   “过来。”景逸索性半靠在榻上,凤眸微微眯着,将兔子放在腿上,伸指轻轻逗弄着。   乔初熏因为景逸手上的动作,格外忐忑的踱步上前。刚走到榻边,就被景逸一只手臂揽住腰身抱入怀里,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温热柔软的唇瓣就贴在自己唇上。略显炽热的气息喷吐在自己面颊,携带着浓甜的食物香气,以及淡淡酒香。   没有迂回试探,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惜,景逸将人扣在怀里,手臂紧紧锢着,上来就是扎扎实实一个吻。唇瓣有些贪婪的摩挲着,吸|允着,将俏人儿的粉粉唇瓣允吻的晕出一层嫣红,仍不满足的来回啃咬,含在口中密密实实的亲……   乔初熏只觉得腰都要被这人折断了,唇上又痛又麻,火辣辣的烫,那阵火烫渐渐弥漫到脸颊,眼眶,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下来。豆大的泪珠滑过光滑细嫩的脸颊,圆润小巧的下颌,也掉在某人吻的炙热的唇瓣,以及绣着蛟龙图案的云锦衣襟。   景逸尝到微湿的咸涩,唇上动作一滞,神智渐渐恢复过来,手臂力道渐松,狭长眼眸也恢复清明神色。   乔初熏感觉身子被人松开,唇也获得自由,忙抖着身子往后退,腿一软就摔在地上。景逸气息微乱,靠在软榻靠背上,强自按捺流窜周身的火焰,却见俏人儿因为自己一松手,身子向后仰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忙起身去搀。   乔初熏脸上都是泪,又摔的好不狼狈,一手捂着火辣辣的唇,另一手狠狠推开探过来的手臂,踉跄起身奔出了屋。   正文 十五章 绛紫玉石   一大清早,乔初熏煮得了一锅馄饨,又让小桃儿帮着将两样甜糕从锅里盛出来。垂头拌好几碟小菜,乔初熏别过身,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小桃儿,我今天不太舒服,你能帮我把早膳给公子端去么?”   小桃儿踮着脚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却还是乖巧应下:“好啊。初熏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呀?要不要紧,用不用请大夫的?”自从发觉公子其实人很好之后,小桃儿也不像初时那么害怕了。而且她和乔初熏不同,只不过是送了饭就回来,也不用在那儿陪吃,因此小桃儿心情还是挺轻松的。   乔初熏抿着唇摇摇头:“我没事,睡一下就好了。”说完便低垂着头出了屋。   众影卫过来端饭,见厨房里只有小桃儿一人在,便纷纷笑着发问:“乔小姐呢?”“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桃儿手脚麻利的盛着馄饨,圆圆的眼也显得有些困惑:“初熏姐姐说不舒服,所以回屋歇着了。”   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昨夜的事,都觉得有些蹊跷。高翎见小桃儿在往托盘上端东西,便问:“乔小姐让你帮忙给公子送早膳?”   小桃儿点点头:“对啊!我看初熏姐姐好像气色是不太好,可能是昨晚上没睡好罢。”一整个早上乔初熏都低垂着头,再加上换了个发式,脸颊两边都有发丝遮着,她也看不太清乔初熏面上神色。   高翎想了想,伸手将托盘接过来:“你先过去吃罢,我来送。”   进到景逸房间,将门带上,就见自家主子一身绛紫劲装,单腿支地,斜倚在榻边靠着,一只手肘撑在一旁小桌,另一手逗弄着搁在膝盖上的小白兔。听见自己进来的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眉间神色更沉郁了些,嫣红唇瓣也抿的有些紧。   高翎暗自叹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到圆桌上,走到距离软榻三步开外的位置,琢磨了会儿,组织一下语言,这才开口劝道:“主子,您喜欢乔小姐,大家伙都看得出来,可乔小姐她不知道啊。您每天都跟逗弄兔子似的折腾人家,乔小姐性子再好,也禁不住您这么欺负……”   景逸眉尖一蹙,逗弄小兔子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又接着拨弄小家伙的长耳朵。 红眼睛的小家伙瑟瑟发抖,咬牙闭眼忍受小侯爷的蹂躏折磨。   景逸沉默半晌,才缓声开口:“那依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做?”   高翎面上绷的沉稳镇定,其实心里头早乐开了花,主子这意思,算是承认自己对乔小姐有意了吧!高翎沉吟片刻,谨慎答道:“依属下看,乔小姐一直将主子当主人侍奉,对主子,尊敬和感激还是有的,但心里始终有着防备。”   景逸不置可否,淡声令道:“接着说。”   高翎观察着景逸面上神色,缓缓说道:“其实小来他们几个没过来那会儿,我曾经捎口信让他们去查过乔小姐的事。”见景逸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高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道:“汴京城里最大的那间药堂,就是乔小姐她爹开的。乔小姐的娘亲过去的早,她父亲又老早就纳了妾,那个妾室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般人都只听说过乔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对这位大小姐,却不甚了解。”   “小来他们打听了好久,后来听乔家府内的丫鬟婆子说,乔小姐打小就不是受宠的。乔老爷子热衷于开分堂,做生意,长年大江南北的跑,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咱们出京那天,正巧赶上乔小姐的二娘,也就是那个妾室,要将乔小姐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做妾……”   景逸摸着兔子背脊的手一顿,抬起眼眸瞥向高翎,嗓音微凉,吐出两个字:“继续。”   高翎后脖颈一寒,硬着头皮道:“没了。就这些。”   景逸凤眸半垂,伸指摩挲着兔子的小下巴:“你之前要说的,没有了?”   高翎愣了愣,又匆忙点头:“哦!属下是想说,乔小姐从小到大肯定吃了不少苦,最后又是在那种情况下被迫逃出京城,心里面,应该挺不安的。咱们兄弟又都是粗人,小桃儿年纪又小,也没人能跟她说上话,让她纾解一下。”   景逸听到“纾解”二字的时候,不由得挑挑眉尖,侧眸看他。   高翎无奈,只能进一步解释:“属下的意思是,主子只要适当的表示自己的关心,亲近乔小姐的时候温柔一些,有耐心一些,依照乔小姐之前对主子的好感,以后肯定会慢慢喜欢上主子的。”不过小侯爷您若是像从前那样继续折腾下去,可就说不准喽!   景逸沉吟半晌,将小兔子托在掌上,另一手拽过大氅,起身便往外走。高翎忙在后面加了一句:“乔小姐现在自己房间歇着呢。”   景逸一边往乔初熏房间走,一边扫了眼自己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不过是个长耳朵红眼睛的小毛球,她还真放在心坎上护着宠着!思及昨夜自己搂着人亲吻的情形,景逸抿了抿唇瓣,昨晚上被这丫头撩的够呛,再加上之前喝了些酒,因为案子破了的缘故,心里面着实高兴,好像……是粗鲁了些。   回想起那两片芬芳柔软,景逸缓缓勾起唇角,简直比花瓣还软还娇……不过才亲了几下,就吓得她满脸是泪。又想起之前自己攥着人手腕不撒手那回,乔初熏足足冷了自己三天才搭理人。这回,自己主动找她,把兔子还给她,再陪她到街上走走,散散心,依照这小丫头的柔软心性,应该很快就搭理自己了罢?   景逸轻轻叩了两声门,没人应声。敲了两声,觉得不对劲,手一推门板,就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墙角一只红木箱子大敞着,一块绛紫色的布料整整齐齐叠成四方块,放在床边一角。   景逸眉心一蹙,两步上前拿过帕子展开,的确是自己当初借给她的那块没错。当初她把喜服和绣鞋换下来,却没地方搁,大红颜色也显眼,自己就让高翎取了块大一点的四方布料过来,借给她裹衣裳用。   再看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景逸心头一跳,手往后一兜一展披上大氅,一手系着锦缎带子,另一手将兔子抱在怀里,快步冲出府邸。一路奔到城门口,先跟守城官员打过一声招呼,又快步走着,四处找寻。   越州城虽然没有汴京那么大,却也繁华兴盛,街道四通八达。所幸时辰尚早,城门刚开了两刻功夫,问过之前守城的几个人,也都说没见过他所描述的女子出过城。这会儿街上行人还不太多,景逸身形高大,视力也好,用着轻功不一会儿功夫找过三条街都不见人,又继续快步走着。   拐过一个街角,景逸侧眸一扫,就见长街另一头一道浅紫色身影,虽然从未见她穿过这身衣裳,但无论是背影发饰还是走路姿势,都是乔初熏无疑!   景逸眯了眯眼眸,飞身便往过追,心里那股子焦灼与不安在见到她之后渐渐化为汩汩暖流,熨帖心间。就快追上那道浅紫色身影时,却见一道灰色身影从另一边飞奔过来,将乔初熏撞了个趔趄。   景逸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扶稳,有些森冷的睨了边上那男子一眼。乔初熏乍然被人抱住腰身,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看到环住自己的手臂上绛紫色的衣裳料子,以及身后并不陌生的厚实胸膛,这才稍微安稳下来,与此同时,另一股情绪却悄然浮上心间。   那名陌生男子低垂着头,不住道歉,一边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帮忙装进一旁的小篮子。最后将篮子递给乔初熏的时候,略微抬了下眼,唇角勾出一抹有些诡秘的笑,嘴里仍懦懦说着抱歉的话。又朝两人微一拱手,低头耸肩快步朝一条小巷子去了。   景逸初时只注意端详怀里俏人儿,一双手臂将人牢牢圈住,一边低下头凑在她耳边,慵懒嗓音带了丝冷意:“刚才去哪了?”   乔初熏原不想搭理景逸,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篮子,刚要道谢,就看见那人唇边一闪而逝的诡秘笑纹。微一怔愣的功夫,那人已经转进一条小巷走远了。   景逸也觉察到刚才那人有些不对劲,眉心一蹙,便将乔初熏手里的篮子拿过来,逐一翻看。   乔初熏咬着唇挣扎半晌,末了别过脸,轻声说了句:“刚刚那人进的那条巷子,是死巷。”她从前和小桃儿一块走过,就在这间绣坊的旁边。当初她们俩还以为那是条近路,走到头才发现,根本是不通的。   景逸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翻看,最后从篮子底部捻起一块绛紫色的玉石,不过小指粗细长短,两头通着,是笙管的模样,在日光照耀下,显出深浓绛紫流光。景逸面色一凛,同时听到乔初熏说的那句话,忙抬起头看她。   见她咬着唇别过脸的别扭模样,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唇角微勾,一手拎着篮子,另一手挽住乔初熏的小手:“在哪?带我去看。”   原本因为头一晚的事,乔初熏再也不想搭理这人。琢磨着以后每顿让小桃儿或者高翎帮忙送饭,自己每日在后厨或者自己房间老实呆着就好。可刚刚那个陌生男子,以及莫名出现在自己篮子里的绛紫玉石,让乔初熏明白,这会儿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因此只能任由这人拉住自己的手,领着他往那条小巷走去。   景逸蹙眉看着巷子尽头,一边缓声问道:“一大清早的饭也不吃,出来做什么?”   乔初熏轻咬内侧唇肉,垂下眼帘不答话,手也悄悄往外挣扎,不想被他那么亲昵的握在掌中。   景逸勾了勾唇,手臂一松,小兔子“吧嗒”一声就掉在挂在臂弯上的菜篮子里。乔初熏眼皮儿一颤,忙旋身过去将小兔子抱出来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还被这人牢牢攥着,只能用脸颊蹭蹭小家伙背脊。景逸在一旁看着,漆黑眼瞳浮现浅浅笑意。   两人很快走到巷子尽头,看墙壁的话,恐怕一直走到尽头也以为前面还有路,因为整条小巷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墙壁也依照小径走势有些弧度。可走到尽头想拐弯,才会发现,拐过去便是一个死角,面前是铅灰色的高高泥墙,有将近一丈高,普通人根本没办法过去。   景逸侧眸看向乔初熏:“怕么?”   乔初熏根本不想跟他说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垂着眼眸不吭声。   景逸微微一笑,松开乔初熏小手的同时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纵身一跃就上了墙头,吓得乔初熏下意识的抓紧他胸口衣襟,身子紧紧依偎着他的,怀里的小兔子也牢牢抱着。   景逸四下望了望,就见墙壁另一面是另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两边,一侧是一间铺子,另一侧,则是一家酒肆。   观察好四周环境,景逸低头看向闷头扎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唇瓣弯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索性就这么站在墙头上又看了会儿远处风光。嗯,初冬早晨的阳光,还挺暖和的么!   正文 十六章 裙带面   两人从墙头跃下,乔初熏刚站稳脚步,就飞快从景逸怀里退出来,抱着小兔子往外走。景逸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叹了句:“初熏你是打算让我拎着这只菜篮子一路走回咱们家么?”   乔初熏脚步一顿,被他一句淡然调侃说的面红耳热,心道谁跟他是“咱们”!半垂眼帘转身,不情不愿的走回景逸身边,伸手去取他手上的篮子。景逸却侧身一躲,对上乔初熏抬头看向自己的水亮杏眼,微微笑道:“我还没用朝食,咱们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乔初熏慌忙别过眼,牙齿紧紧扣着下唇,也不应声。眼眶却微微有些湿润,这人真的好无赖……   景逸原本还想搂着人小腰一块走,结果看到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和怀里抱着的那只小东西一模一样,瑟瑟缩着,似是怕极了自己。又想起之前高翎讲的话,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狭长凤眸闪过一抹幽暗,挑起一边嘴角放缓语调:“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乔初熏始终和景逸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一只手轻轻抚着小兔子,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走着。景逸原本样貌就极为出众,再加上一身溢彩流光的绛紫劲装以及雪色描银绘云杉纹大氅,走在人群中便显得格外惹眼。   道路两旁的女子纷纷偷眼注视,结果在看到俊俏公子哥手上的菜篮子时个个瞠目结舌,又看到后面垂首紧跟的标致小媳妇,顿时恍然大悟。一边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这谁家的媳妇啊,逛集市还有夫君陪着,真是好福气哟!   乔初熏可不知道跟着景逸在城西早市走这一遭,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心里头只一径觉得气恼憋屈,可又知道这人确实不坏,只是不知怎的特别喜爱欺侮自己,一时更感纠结。景逸走在前头,将路人小声议论尽收耳中,顿觉心间敞亮周身舒爽,看来这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也不总那么讨厌么!   伊青宇刚拐过一个路口,就瞧见这两人一个拎着菜篮子,一个怀抱小兔子,一前一后走出集市的诡异情景。看着后面姑娘垂首咬唇的羞愤神情,再瞧前头小侯爷凤眸半眯唇角微勾的得意样子,伊青宇费了好大劲儿才没大笑出声。   清咳两声彰显一下自身存在,伊青宇上前两步,朝景逸一拱手,低声问候道:“侯爷早。 ”接着又浅笑着看向他后面的乔初熏,“乔小姐早,逛集市啊!”   乔初熏忙一福身,弯起唇角抿出一朵笑:“伊大人。”   伊青宇笑眯眯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乔初熏怀里的兔子:“真可爱啊,刚买的?”   乔初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之前小晚他们帮忙从城北山上捉的。”   伊青宇伸手摸摸兔子耳朵,又朝乔初熏笑了笑:“小家伙挺怕生啊!”   景逸脚下略微移动,正好将乔初熏挡在身后,眸色微冷睨了伊青宇一眼:“城里哪家早点铺子比较好?”   伊青宇眼眸弯弯,故意逗景逸:“你们也没吃啊?正好跟我一起呗!”   景逸点了下头,淡声道:“伊大人走先。”   伊青宇倒是一愣,没想到他真要带着乔初熏跟自己一块用朝食,又见景逸神色有异,便露出一抹笑容,温声调笑道:“好,好,下官在前面带路。侯爷和乔小姐后面走好。”   两人遂跟在伊青宇后面走着,不多时便拐进一条小巷。房舍很小,门口挂着“行家面”三字蓝色招牌,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清甜香味。   三人进了屋,伊青宇轻车熟路点了三碗面,三只雪玉饼,以及两小碟咸酱菜。屋子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俏姑娘帮忙拿菜单,端碗端盘子。见伊青宇来了,也只是简单道了声早,又到后厨帮忙去了。   景逸见状,缓缓抬起一边眉毛,看了伊青宇一眼。后者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解释什么。三人坐的是靠墙位置,比较隐蔽,趁等饭食的功夫,景逸从怀里掏出那块紫色玉石,递到伊青宇手中。   伊青宇眉尖一耸,拿过玉石仔细看了会儿,面上神色也有些冷肃:“应该这个才是真的。”   景逸从他手里把玉石拿回来收好,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眉间神色却有些森然:“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咱们就慢慢收网,静候佳音。 ”   伊青宇皱了皱眉,看了边上乔初熏一眼:“有人主动把这玉石拿给你?”   景逸没说话。乔初熏见伊青宇将视线投向她,又看景逸没有反对,便将之前事情经过轻声讲了一遍。伊青宇沉吟片刻,看向景逸的目光也有些复杂:“我看这事,还是要跟那边说一声。”   景逸凤眸半垂,指节不慌不忙的轻叩桌沿,半晌,才缓声说了句:“我自有分寸。”   伊青宇眉心紧蹙,似是并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伊青宇点的朝食就端上来了。乔初熏这回端详的仔细,就见那女子一身玫红劲装,脚上穿着尖头短靴,腰间还缠着一条镶银丝的软鞭,面上神色颇为冷淡,容貌五官却很是明艳。   伊青宇一直浅浅笑着,待那女子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才温声笑道:“多谢红覃姑娘。”   那女子微一点头,飞快瞥了景逸一眼,唇角轻牵,端着托盘转身去向后厨。   乔初熏拿起小勺舀了勺清醇汤水送入口中,不觉伸手掩口,眸中也透出淡淡惊讶。拿过筷子夹起一块两头宽中间窄的雪白面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就觉面片香软,又带着淡淡笋香。汤水则融合了虾子的鲜味与蘑菇的清香,熬至微微有些黏稠的口感,吃起来格外香口。   景逸在一旁,吃的显然也很顺口。乔初熏咽下口中汤水,抬眸看向对桌伊青宇:“这个可是裙带面?”   伊青宇笑呵呵点了点头:“乔小姐对吃食果然有研究,就是裙带面没错。在咱们越州府可是独一份儿,做的不比地道的扬州裙带面差分毫!”   说着又将一旁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尝尝这雪玉饼,也很不错的。”   乔初熏夹起一块,就见饼子约有成人手掌大小,饼皮白如雪润似玉,咬一口,皮子浸着奶香,再往里,则是胡桃仁儿与松子仁儿的浓香,最里面的一层,竟然是三片切的薄如蝉翼的牛肉片。牛肉干爽柔韧,却是事先用酱料浸过的,因此口味格外香浓。咬下一口在口中咀嚼细品,甜咸融汇,浓香可口,连乔初熏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与这雪玉饼一比,自己平常做的那些糕点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景逸吃了两口,偏过头,就见乔初熏有些呆呆的看着碗里饭食,看神情颇有些怅然,不觉弯起唇瓣,缓声道:“不比你做的浮元子好吃。”   对面伊青宇“噗嗤”一声就乐了,一边是面汤面饼,一边是小吃甜品,这能搁一块比么!就说小侯爷想哄美人儿开心也不是这样说的呀!乔初熏却因为他话中的暗示意味而脸颊通红,咬着唇凶狠狠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吃面不理人。   景逸原是想好生安慰佳人,一时间脑子里只想起昨晚上乔初熏煮的五色浮元子,因此一顺口就讲了出来。结果被乔初熏那么一瞪,霎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说的有些轻浪,却又觉得她咬唇瞪人的模样格外娇俏动人,虽然很快住了口,眸中笑意却是益加深浓。   用过朝食,伊青宇照往常回衙门,景逸则拽着乔初熏,非说要去城东逛逛。乔初熏见伊青宇在一旁眼含笑谑看着景逸手上,也觉得怪别扭的,伸手就欲将篮子接过来。景逸却不肯,一边淡淡说了句:“天气冷,冻手。”   行至一处岔路口,伊青宇朝两人摆摆手,往另一条路去了。景逸也没回头,只缓声令道:“到我身边来。”   乔初熏一直跟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不想跟他并肩同行,这会儿听到景逸用不容置喙的语调吩咐自己,不禁心头一紧,却仍倔着性子不愿上前。   景逸面上淡然,从容踱步:“想我搂着你走?”   乔初熏知道这人说得出做得到,重重咬了下唇瓣,快走两步走到他身边,一双眼却看着另一侧路边,谁知下一步就脚下一崴。身子微一晃悠,就被人揽住腰身,头顶上方传来景逸悠然带笑的慵懒声线:“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好好看路。”   乔初熏又羞又气,一把推开他胸膛。紧抿唇角抱着小兔子,双眼直直看着前面街道,身子紧绷得略显僵硬。   景逸照顾着乔初熏的脚步,走的并不快。两人静静并肩行着,路过一间铺子的时候,景逸伸手轻轻触了下乔初熏手臂,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两人一进店门,老板就快步迎上,一边上下打量着两人,一边笑呵呵问候:“哟,这位爷早!咱们铺子里新进了不少精致玩意儿,不知二位需要点什么?”   景逸环顾四周,缓步走到一边柜台前面,微微扬了扬下巴:“把那个取过来给我瞧瞧。”   老板朝一旁的伙计递个眼色,待景逸将暖手炉接过来,在一旁笑呵呵解释道:“这个暖手炉是咱们铺子新进的,一共才三只。您看这雕花,出水芙蓉,清雅大方,买给夫人用再合适不过了。”   乔初熏面上一窘,忙摇摇手:“我,我不是……”   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景逸把玩了一会儿,托在手上看那老板:“白铜的,里面掺了银?”   老板“呃”了一声,连连笑道:“这位爷好利的眼!”说着话,又赶紧从一旁的小木匣里抽出一方浅紫色的小布袋出来,恭恭敬敬递到景逸面前:“这个是用来套暖炉的,专门挑的上好古香缎子,绵密厚实。您看看,这颜色也和夫人的衣裳挺配,这还有另外好几种颜色……”   景逸接过来摸了摸,又套在暖炉上看看。接着便将乔初熏怀里的兔子拎过来,把暖手炉塞进她手里,半眯着眸子端详了会儿,缓缓勾起唇角。   “要了。”景逸淡声说了句,又伸指点了点另一边的套袖:“那个有没有和这颜色配着的?”   老板忙将一沓子絮着软和棉花的精美套袖取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板柜上:“有的有的。”   乔初熏在一边也插不上话,没一会儿功夫,景逸就挑了好几样过冬暖身的物件儿,付了银子,又拉着她出了铺子,抬脚要进隔壁的布庄。   乔初熏这会儿明白过来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进:“多谢公子好意,之前已经做了好几套衣裳,足够今年过冬了。”   景逸垂眸扫了眼她拽着自己袖口的小手,修眉微挑,看着她略微低垂着的小脸儿:“你把那喜服当了?”   乔初熏有些惊讶的抬起眼眸,他怎么知道?   景逸看着她大瞠的眼,嘴角缓缓挑起一抹笑:“很好。”   正文 十七章 地羊暖锅   头天晚上,乔初熏几乎一夜无眠,两片唇火辣辣的疼,用微凉的手背轻轻蹭着,才稍微好一些。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人锢着自己腰身霸道索吻的情形,凤眸微阖吐息炙热,浓翘的睫毛轻轻颤着,将自己的唇含在口中反复允吸咂吻,如同品尝着一道绝世珍馐……   纵然一直对景逸心怀感激,且隐隐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与尊敬,可昨晚上那般轻狂浪荡的举止着实将乔初熏吓得不轻。即便没有过任何与男子接触交往的经验,乔初熏也知道,这人分明是在占自己便宜。又想起自己是因为那种缘头狼狈逃出汴京,以及这人不同寻常的尊贵身份,乔初熏就益加觉得委屈无助。   如果他哪天兴致上来了,真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自己要怎么办,再逃一回么?过往的十八年,她从未体会过这般充实又满足的感觉,尽管比起从前是辛苦了不少,可她确实喜欢这种每日忙碌为人准备饭食的日子。将从前所看过的所有书籍学以致用,让大家吃的开怀畅快,帮景逸调养身子,和小桃儿一块做活儿谈天……这样的日子,她实在舍不得放弃。   早上起来给大家伙准备好早饭,乔初熏实在没什么胃口。蒙蒙登登回到屋里,这才想起来小兔子还在景逸那儿。压根不敢也不想再去他房间,又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乔初熏忽然想起自己来时穿的那身喜服一直在箱子里搁着。   原本该是一般女儿家最珍惜的一套衣裳,到了她这儿,却成了让自己不胜烦忧的一个梦魇。偶尔午夜梦回,总梦到自己穿着这身衣裳,在寂静黑暗里疯了一般跑着,可最终总是会被人捉回去,头上压着那顶沉甸甸的凤冠,眼前蒙着一块红的刺眼的布,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自己。二娘与弟妹的谩骂嘲讽渐渐充斥双耳,那人越走越近,可自己却全身都动弹不得……   心里头憋闷的厉害,一时冲动,便从箱子里拿了那套喜服去当铺,连价钱都没还,直接换得三两银子,便快步出了铺子。攥在掌中的碎银似有灼烧之感,头顶上方那片蓝天却广袤无垠,乔初熏只觉胸口渐渐透出一缕光亮来,与照映在脸上的那抹冬日暖阳交汇一处,就连脚步都逐渐轻快起来。   快步往集市走着,一边琢磨着中午和晚上要用到的食材,努力不去想那被自己丢弃在当铺的一袭红裳,以及那早已被自己背弃身后的深深庭院。臂弯上的小篮子装的满满登登,正想着还差两样东西没有买到,能用其他什么食材代替,就被从侧面冲将过来的人撞得一个趔趄,篮子也掉在地上,里面的食材洒了一地。紧接着,那个从昨夜起就再不想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且将自己牢牢圈在怀里不撒手。   接着,先被这人拖着进了那条小巷,明明是怕耽误了他的正事,才主动说了巷子的情况,可这人却临时使坏,硬抱着自己跃上墙头。 下来之后,又耍赖要自己陪着他一起吃朝食,最后还非要去城东逛各家铺子。   暖手炉套袖之类的东西买了一堆,说好不进布庄,也不想去那首饰店子,景逸倒也没拧着来,索性大摇大摆拉着她进了胭脂铺子。害的乔初熏一路被人笑过来,每个老板都夸景逸温柔体贴,懂得疼惜自家娘子,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君;又说他们小两口感情好的令人生羡,一大清早的一块逛铺子买东西,还总是有商有量。   待到从胭脂铺子出来,乔初熏终于强硬起来,说什么也不跟他逛街了。景逸手上把玩着一只唇脂盒子,站在街边看她,也不说话,唇瓣带点宠溺的微微弯起,向来冷淡的眉眼透出一派柔和神色。   乔初熏别过眼,轻声说了句:“大家还等着吃晌午饭,不能回去太晚。”   景逸却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轻嗤一声,拉起她的手往另个方向走:“一顿不做也饿不死他们!”   说着又朝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招招手,那车夫忙跳下车板跑过来。景逸抬手扔给他一小块碎银子:“去城北景家,找一个姓高的,告诉他带着人到城南‘剑香阁’,所有人都带上。”   乔初熏这会儿也听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却觉得被这人握住手的举动十分不好,便抬起手臂要挣。谁知景逸下一刻便松开她的手,转而整条手臂环上她的腰身,唇边笑容格外优雅从容:“街上人多,我不想你待会儿又被人撞到。”   乔初熏忍了这人好久,这会儿气的眼圈都泛了红,仰起脸瞪他:“公子别总是逗弄我!”她性子再好,也是有脾气的。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她逼急了,索性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人便是!反正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景逸像是看穿这人心中所想,侧过身拽着人走到街边一处死角,伸指捏她的下巴:“不许走。”   乔初熏头一偏要躲开他的手指,那股子倔劲儿也上来了,一双杏子眼瞪的圆圆的,还泛着淡淡水光:“公子是于我有恩,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人!您想要女人可以娶妻娶妾,我只管给大家伙做饭。”   景逸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施力,眼神也有些冷冽:“你想我娶别的女人?”   乔初熏只觉锢着自己后腰的手臂越收越紧,下巴也被人捏的一阵发麻,强忍着眼中泪意答道:“公子想娶谁,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景逸蓦地勾唇一笑,缓缓点了点头:“说得对。天下间能管得了我的人,不多。”低下头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又看着她瞬间大瞠的眼,缓声道:“你可以算一个。 ”   乔初熏当即紧闭双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觉死的心都有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怎么能这么放肆轻浪无耻下流!   景逸看着她那副无颜见人视死如归的小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搂着人的手臂渐渐放松力道,眉间那抹狠戾也淡却不少。   手指转而轻轻摩挲着她下颌内侧的细腻肌肤,视线顺着她紧闭的眸子爱|抚一般下滑到挺翘的小鼻子,微微颤着的娇艳唇瓣,最后看到了圆润下颌上被自己捏出的暗红指印……如墨修眉蹙了蹙,大掌扣着她颊侧,低头亲了下那块痕迹。   两人站得地方正好是个朝阴死角,景逸又是背对街道站着,身后雪色大氅随风抖擞,等于将乔初熏整个人都罩在怀里。因此虽不时有路人投来好奇视线,却也看不太到两人具体在做些什么。   景逸看着怀里俏人儿紧闭着眸子小脸儿煞白,也知道自己将人逼的有点紧,可又确实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只能凭借本性以及往常处理事情的手段来应对。沉默了会儿,景逸从怀里掏出一只圆形药盒,指尖沾着消散瘀伤的药,动作轻柔的给她涂上。   乔初熏被那乍然接触肌肤的冰凉触感惊的一颤,有些惊惶的睁开眼,就见对方半垂着眼,神情专注的盯着自己下颌。涂好药膏后手指也没离开,大掌捧着自己一侧脸颊,手指轻轻拂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星点泪花,漆黑晶润的眼瞳定定看着自己。   半晌,景逸缓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乔初熏哽了哽喉咙,抖着嗓子跟景逸谈条件:“只要公子不再如同昨晚那样……欺负人,我就不走。”   深邃凤眸飞快闪过一丝隐忍笑意,景逸沉默了会儿,缓声应道:“我尽量。”瞧见乔初熏小脸儿更白又怒又慌的模样,语气诚恳加了句:“不会像昨晚那样。”   小侯爷径自反思小半天,昨晚上那个亲吻,是简单粗暴了些,内里甜蜜一寸没尝着,光两片唇瓣就让他昏了头,全身跟着了火似的,想慢都慢不下来……   乔初熏哪里知道景逸话里有话,听到他保证再不会像昨晚那般轻薄自己,再加上心里面始终认为景逸是个君子,登时松一口气下来。心头那股战栗渐渐消歇,乔初熏忙往边上挪了两步,退出景逸的怀抱,抱着小兔子朝景逸微一福身:“公子行先。”   景逸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再次抬手招了招。很快,街对过一辆闲置马车行到两人跟前,景逸一掀衣袍上了车,翩然落座,又擎着帘子看她,面上神色甚至有些淡漠,可眸中那抹浅淡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乔初熏咬着唇走到车边,一手扶着马车外壁,另一手既要顾着小兔子,还要牵着裙摆,有些笨拙的蹬着小木凳进了车厢。   景逸跟车夫报了个饭庄名字,放下布帘,身子略一侧歪,靠在车壁闭目养神。乔初熏在另一边侧身坐下,低头抚着小兔子,半晌才偷偷抬眼飞快瞟了对面那人一眼。见他面色沉静似是在想着什么心思,又想起之前那块绛紫玉石以及与伊青宇之间的谈话,不知怎地,莫名有些担忧。   ……   待到两人到了“剑香阁”门外,高翎连同小桃儿早已经在门口等了。过往十余载,景逸带着手底下二十一个人大江南北的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苦的时候一块在破庙荒野里啃干粮烧小鱼子,乐的时候二十二个人分两桌吃肉喝酒。一帮子人上过战场剿过匪帮,进过深山也去到过沿海,关键时刻都以一敌百的主,平常日子却让景逸惯的没样,一个个都是闻着香味就走不动道的吃货。   景逸动作优雅的下了车,既不帮着掀布帘也不上前搀扶,就站在一边看着。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神色,唇角却不易觉察的微微勾起。一旁高翎看的直叹气,小桃儿则没觉出来深浅,快步上前扶着乔初熏手臂:“初熏姐姐,慢点。”另一边车夫也帮忙掀着帘子,乔初熏抱着兔子挽着菜篮步下马车,又笑着朝高翎点了点头。   高翎在前面领路:“主子,饭食都点好了。这家饭庄最出名的就是地羊暖锅,听说锅底除了祖传的秘制香料,还加了几样中药,吃起来不会太燥热。”   乔初熏挽着小桃儿跟在景逸后头,刚听见“地羊”二字的时候,本来要出声反对,可听到后面说有祛热降燥的药材,同时也闻到夹杂在在肉香中的那抹淡淡药香,便没再说什么。   都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说的便是这地羊肉的鲜美滋味。“剑香阁”的这地羊暖锅更是全城闻名,每年一到冬天,来此吃狗肉的人络绎不绝,很多途经此地的人都会慕名而来一饱口福。   高翎要的是这家饭庄最大的雅座,屋里一共三张桌子,视野开阔,风景也格外好。临窗眺望,能隐约窥见城外绿水青山,若是赶上阴天,便能看到城北那一片云山雾绕,隐隐透出苍翠松柏,如同一块浸着冷水的翡翠。   一进屋,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众人一见景逸来了,都纷纷起身拱手:“公子。”   乔初熏转身将门掩好,景逸则示意众人落座,一边解着大氅上的锦缎带子:“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不管怎么说,越州城犯案这一伙人均已落网,七笙教分舵又捣毁一处,咱们也算是对百姓有个交代。”   伸手将大氅递给高翎,景逸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熠然那小子昨日过来的太匆忙,又赶着今早上回汴京,只能陪他们闹了一宿。按例昨晚上就应该跟兄弟们好好吃一顿,今天这顿算是补上,连带之前在汴京的……”   景逸说着,抬掌一挥,拂开手边酒坛上的红绸,拎起坛子朝众人举了举:“多余话不说了。敬大家。”   另几只酒坛子飞快在众人手中轮了一圈,很快每人手里都端着一只大碗,齐声道:“敬主子和乔小姐。”说完各自一仰头,都干了。   旁边小桃儿看的直咋舌,到最后众人说出那句话,更是把小丫头吓得一激灵,怎么感觉那么像土匪啊!   乔初熏先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景逸灌酒,怕酒性太烈,他喝太多身子会受不住。接着听到众人齐声道的那句“乔小姐”,更是听得怔愣当场,连原本要劝景逸少喝些的话都忘了说。   景逸这会儿一口气喝下半坛子,抬起两指抚拭过唇瓣,含笑看着她,漆黑眼瞳因为酒气熏染而更显晶润,亮晶晶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乔初熏只觉莫名有些羞涩,却还勇敢与人对视,弯起唇角温声劝道:“公子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还是不要喝太多酒比较好。”   众影卫连同高翎都齐刷刷看向景逸,这话可不是头回有人劝,不过景逸从来都当没听见,压根看都不看那些姑娘一眼。景逸眯了眯凤眸,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好。”   大家伙心照不宣交换个眼色,又纷纷朝高翎挤眉弄眼,看吧看吧,这回主子是动真格的了!当初那会儿买书送主子你还骂我们,这就是先见之明先见之明啊!高翎被一群人绿幽幽狼羔子似的眼神折磨的额角青筋直跳,索性转过身装没看见。   景逸则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乔初熏到他身边来。另一边高翎打开门招呼人端饭菜上来。   很快,众人开始大快朵颐。狗肉炖的丰醇鲜嫩,咬一口,里面透着淡淡酱香与酒香的汁水就冒出来,嚼两嚼,只觉齿颊生香,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锅子里面还煮着几样鲜美山珍,汤汁香浓醇厚,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不时尝上几口香浓汤水,顿觉好不畅快!   景逸一边慢悠悠吃着饭食,不时偏过头看两眼乔初熏。见她小口小口咬着肉块,白净脸颊被暖锅的热汽熏的染上淡淡红晕,粉嫩唇瓣也红润润的浸着水光,不时还探出小舌头舔舔唇上汁水,唇边一直噙着浅浅笑意,显然吃的很是满足。   收回益加炽热的视线,景逸端起酒盏含入一大口酒液。只觉下腹渐渐燃起一团火焰,冰凉酒液浇灌倾斜,火焰却愈烧愈烈……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慵懒,唇边笑容却明显透着几分自嘲。   正文 第一章 蜜渍梅花   乔初熏一身浅紫小褂长裙,手里捧着一只套着同色缎袋的暖手炉,螓首微垂靠坐在车厢一隅。   马车不疾不徐走着,外面那阵喧嚣吵闹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宁静之中偶尔响起的车马行动声,明显已经出了城门,正往郊外驶去。   景逸略显慵懒的靠在另一侧车壁,一只手肘撑在木椅扶着额,头微微侧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俏人儿。   过了半晌,见她始终没有抬头的意思,而且也不知想起什么,白净眉心越皱越紧,神色也显得有些忧虑。景逸动了动腿,目中闪过一丝不快:“你昨晚上不是蒸了两锅包子备着么?小桃儿也会炒菜做汤,饿不着他们的。”   乔初熏有些惊讶的抬眸,却见景逸面色不豫,一手搭在膝盖,似是待的不太舒服,忙站起身上前:“公子,是腿麻了么?”还是衣服穿少了,躺久了觉得冷……   谁知刚站起身,马车陡的一个颠簸,乔初熏脚下趔趄,直接就朝景逸怀里扑了过去。怀里的暖手炉颠了两颠,顺着手腕一出溜,眼看着就朝景逸脸上砸去。乔初熏顾不得自己是怎么一种情形,惊的忙伸出双手去挡,这东西要是砸人脸上,且不说别的,光是里面炭末洒出来可就了不得!   景逸在马车颠动的同时已经坐起身子,一手化掌为拳以手背将暖手炉往起一抵,另一手揽上乔初熏身子直接将人带到自己腿上。   暖手炉在半空平行打了几个旋儿,“啪”一声扣在之前乔初熏坐的椅凳上。乔初熏惊魂未定的盯着那犹在晃动的淡紫色锦袋,就听帘外响起车夫歉然解释:“公子,夫人,对不住啊!刚才路面有个土坑,表面看不出来,轱辘一蹍上去就往下陷,让二位受惊了。”   景逸语调略显冷淡:“车子出来了?”   “已经出来了。”车轱辘已经缓缓行动起来,车夫又一叠声的陪着不是:“实在对不住二位,是小的刚在没经心……”   景逸没再理那个茬儿,只是将人更往怀里抱了抱,低声道:“吓着了?”   乔初熏这才看清楚两人姿势,自己跟个小娃娃似的,被人打横抱在腿上,两只手还不知廉耻的紧紧揪着景逸大氅描银锦边儿,头也半靠在人颈窝。 景逸一说话,温软的唇几乎是贴着自己耳朵,热热的气息喷涂在耳后……   乔初熏怕痒的缩了缩脖子,当即就打了个颤,慌忙松开手就往外挪,原本白净的小脸儿“腾”的一下红个通透:“公公公子……”   景逸“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顿时又起了逗弄这人的兴致,手臂略微施力就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嗯?”   乔初熏原就羞的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谁知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说话还结巴了,不由连带耳根都辣的,窘的直将头往下埋。也没发觉景逸环着自己的动作,只一点点往外蹭着。   景逸看到怀里人都快蜷成一只小刺猬了,不光脸颊耳朵,连带脖颈都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不禁心中微荡。再加上这人坐的也不老实,一点一点往外磨蹭的动作根本就是无声挑情,也就她这般实在心性才能做的如此无知无畏。   乔初熏挪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还在人怀里,身后挡着一条坚实手臂,头顶上方气氛似乎过于宁静,不禁心中一紧,直觉的不敢抬头,只轻声唤了声:“公子。”   “嗯?”景逸看着她乌黑发顶,以及髻上那支微微摇晃的珍珠银簪,似是回应的漫不经心,气息却有些不稳。   乔初熏轻轻碰了下景逸手臂,垂着眼帘道:“公子,我想下去。”   景逸吸了口气,收回环在人身后的手臂。不待乔初熏站稳,便伸手抚上自己一边膝部,眉尖微微拧着,又恢复之前那般略显不快的神色。   乔初熏面上红霞未褪,刚想坐回自己位子,就看见景逸神情变化,忙蹲下|身,一只手轻覆在景逸抚着的那边腿上,仰起脸看他:“公子是觉得膝部不适?”   糟了,她刚刚还坐了那么久……景逸好像之前就是这里不舒服,乔初熏见景逸以眼神表示肯定,不禁更觉内疚,忙出声问道:“公子是觉得疼还是麻?只右边疼么?有多久了?”   景逸看着这人脸颊粉润双眼晶亮,仰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难以抑制的唇角微弯,头一回耐心跟人解释起身上伤处:“当年在战场上跟人拼杀,被一个辽军统领用折断的箭羽刺中。不过他当时也没什么力了,又是断了的竹杆,倒没落下太大毛病。”   其实当时是那人手里的断箭刚刺中他膝盖,他手里长枪就穿透了对方喉咙,不过这么血腥的过程他不可能跟眼前这人详细的讲,只轻描淡写说个大概情况。   乔初熏轻抿唇角,略显不赞同的瞟了他一眼:“膝盖不比别处,若是再伤的深些,公子怕就不止偶尔觉得疼痛这么简单。”而且听这人满不在乎的语气就知道,当年受伤之后并未好生上药调理,不然依他所说的伤势,按理不该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景逸挑着嘴角微微笑了笑:“你是说我会瘸?”   乔初熏伸指摁了他右腿膝盖周围两处穴道,又牵过景逸手掌,摁了两个地方,见他虽然一声没吭,看神色却是觉得有些痛的,往常温和嗓音带上几许严正语气:“公子若还这般不在意,过个一二十年,迟早要腿脚不方便。”   尽管因为有人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而略感气窒,乔初熏还是不忍对这人说出那个“瘸”字,换了个比较婉转的说法,用自己以为最严肃的语气警告这人不要将身上旧伤不当回事。   景逸却是嗤的笑了一声,反握住乔初熏的小手,单以掌力将人托扶起来。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目中神色颇为讽刺,说话腔调也有些淡漠:“既然如此,就劳初熏帮我好好调养了。”   乔初熏在这人面前站直身,从景逸掌中将手收回来,垂下眼帘福了福身,没理会这人话里淡淡嘲讽意味:“只要公子不嫌。”她自然会认真琢磨几个法子,帮他把这病根去除干净。   两人之间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车子便抵达城外南郊一处庄园。两人各自从车子两边下车,就见庄园门口早已有人等候,见到景逸二人下车便快步迎上来。   其中一个乔初熏并不陌生,正是越州府尹伊青宇,见到乔初熏便笑吟吟上前,一边说着问候的话,一边陪着她绕过马匹,走到另一人面前。那人约莫四十左右岁年纪,长须美髯,浓眉朗目,正跟景逸笑着寒暄,听说话意思明显并不知晓景逸真实身份,只称呼他为“景公子”,言语间却很是客气。   见到伊青宇领着一名年轻女子上前,笑着将人一番打量,复又转过脸看向景逸,朗声笑问:“这位是……”   景逸虽然跟人也挺客套,却并不显得十分热络,此时听人问起乔初熏身份,也只是将人拉到身边,用动作取代言语。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只侧眸睨了乔初熏一眼,吩咐一旁管家打赏车夫,又噙笑将人往内引领:“从城北坐车一路到我这里,也不怎么近的。伊大人,景公子,请——”   一路上伊青宇与中年男子谈笑风生,景逸话并不多,只点头表示赞同,唇边笑容也略显寡淡。同样冷漠的神情若是由旁人来做,大多会让人觉得傲慢无礼,可在景逸这儿,却并不那么惹人不快,顶多觉得这人不喜谈笑,本性如此罢了。   中年男子步伐稍快,乔初熏原本跟的吃力。景逸却从刚才在庄园门口时就一直牢牢握着这人小手,将人领在自己身边,而且走路时一直是不疾不徐的步调,慢慢的另外那两人也不觉跟着放慢脚步。   听着旁边两人交谈,乔初熏也渐渐听出,眼前这中年男子正是先前景逸提到的城外南郊梅园的主人,姓孟,似乎曾经也在汴京做过几年官的。辞官后又渐渐做起生意,前几年在北方呆的倦了,到这越州城置了这处宅子,一并买下将近半亩大小的梅园。   听伊青宇话里意思,这人似乎非常喜爱结交朋友,平日里就好请人到园中做客。日前听闻一名姓景的公子帮着官府破了七笙教的悬案,就一直央求伊青宇帮忙引见,特别想与景逸结识。   说话间,几人已经行到一处四面临窗的屋宇,且是架在一方湖泊正中,两边有小桥贯通。此时正值隆冬,湖面结着一层浅蓝薄冰,桥两旁雕着串串梅花以及活泼雀鸟,屋则四面飞檐雕花,远处可遥遥望见一片雪色梅林,景致清雅高远。即便景逸这般眼光挑剔的人,也不禁暗暗点头,赞许有加。   孟庄主见景逸目中流露赞叹之意,不禁抚须笑道:“景公子若是不嫌,日后可常来此。听闻公子精于博弈,恰好孟某也有此好,只是平日往来者众,鲜能逢一敌手……”话未说完,自己倒是先笑了。   一旁伊青宇摇头笑着接过话来:“老孟是一提到棋就走不动道啊!快别吹嘘了,待会儿用过晌午饭,看人不将你吃的一子不剩。”   孟庄主显然对自己棋艺颇为自信,说着话就两眼冒光:“哈哈,如此却是再好不过,要知道,孟某可是十余年未曾输过了,当初柏珖你还不是夸下海口……”   两人说说笑笑将景逸请进屋,很快就有婢子上前奉茶。   景逸也不避嫌,拉着乔初熏挨着自己坐下,握着人小手不松开。乔初熏先是怕跟不上几人步伐,所以一直未跟他挣扎,乖乖由他牵着。这会儿已然进了屋入了座,再握着手委实怪异,再看那孟庄主不时打量过来的目光,乔初熏更觉羞赧,一边将自己的手往外抽着一边轻声唤道:“公子……”   景逸侧过脸睨了她一眼,目中神色颇为莫测。乔初熏只看懂一点,就是示意她别跟自己争,乖乖坐着别动。   很快又有婢子端了几碟蜜饯糕点上来,对面那两人也开始用茶。景逸似是极不甘愿的松开了手,末了还在她掌心轻轻摁了一下。乔初熏偷眼瞧了景逸一眼,就见他已经伸手去拿茶盏,唇角轻轻勾着,一边顺着孟庄主的话轻轻颔首。   尚且摸不透这人有何深意,乔初熏只得端过自己手边茶盏。掀开盖子,就见浅金色的茶汤里,飘着几朵淡粉色的梅花,还未品到茶香,已先嗅到一股幽淡芬芳。轻啜一口茶汤,果然,除了茶香悠然,还能品出一抹淡淡清甜,是将梅花放入茶汤同煮才会有的味道。别出心裁的是,将茶汤盛出之后,又添了几朵新鲜梅蕊进去,如此一来,既照顾到口感,又看得到清丽梅蕊。   乔初熏正弯起唇角品的怡然,就听对面孟庄主笑着介绍道:“这碟蜜渍梅花乃是内子日前亲手腌渍,景公子若不畏甜食,可以尝上一尝。”   所谓蜜渍梅花,多是选以精致白梅肉,浸清雪水,再加以初绽梅花和少许酒酿腌渍,露一宿方可食用。味道较一般果脯蜜饯更为清甜绵延,且蕴含淡淡酒酿香味,又颇含高雅意境,多是一般大户人家入冬时节方才制作,配着茶汤吃上几颗,算是一道挺讲究的甜品。   乔初熏见景逸动了手,方才执起小勺,剜起一颗送入口中。含入口中片刻,缓缓咀嚼,就觉白梅肉软糯细嫩,甜而不腻,淡淡酒香更提香味,确实做得很入门道。   景逸却只吃了一颗就不再碰,转脸朝乔初熏看过来。乔初熏咽下口中梅肉,原本端起茶盏想饮口茶水,眼角瞥见景逸神色有异,不禁手上动作一滞,略显无措的转过脸看着他。温润眉眼透出几许踟蹰,粉嫩的唇轻轻抿着,更显出三分平常鲜有的娇怯,似是怕自己一个举止不合,会有损景逸颜面。   景逸却唇角微勾,大大方方凑到她耳边,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门口施施然走入一人,一身华丽冬装,狐裘披风大红尖头绣鞋,身段略显丰腴,圆润面颊微红,一入屋就先朝孟庄主方向乖巧屈膝行礼:“老爷……”   正文 第二章 鸭糊涂   孟庄主先前看着挺豪爽一人,这会儿却吓得匆忙起身,颠颠奔到女子面前将人扶起。一手将美人儿两只小手握在掌中,另一手小心翼翼扶上女子后腰,压低嗓音里透着浓重的讨好味道:“我的心肝儿诶!你现在可是双身子,千万别做太大动作,不然伤着我宝贝儿子可如何是好!”   女子样貌颇为娇艳,年龄却足可以做孟庄主女儿都不嫌大。被人心肝宝贝似的搀扶着到一方垫着软垫的木椅前,临坐下前还不忘转身跟伊青宇以及景逸问安。说话嗓音也娇滴滴的,直听得人心间一酥。   伊青宇笑呵呵跟人回礼,景逸则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那女子坐下之后,先跟孟庄主耳边轻声说了会儿话,也不知是讲到什么,逗得男子拊掌大笑,搂着人又一阵心肝宝贝的叫。   乔初熏从在家时,鲜少有机会认识生人,跟随景逸一众人来到越州府,认识的人也不过是高翎,小桃儿这样的,相对来说生活圈子还是太过狭窄。这会儿见到孟庄主抱着妻子旁若无人般你侬我侬,没一会儿功夫脸颊就见了红晕,头低低垂着,一双手藏在袖中,悄悄捻着内侧布料,倒比当事人还不自在了。   对面那女子似是有所觉察,几句娇嗔之后,伸手推了孟庄主一把。清清嗓子,柔声问候道:“这位姑娘,看着好生面善呐!”娇滴滴的声音里带了淡淡困惑,听来似乎并非真的疑顿,而是有意与人亲近而讲的客套话。   乔初熏忙抬起头,唇角弯起得宜浅笑:“孟夫人好。”   那女子听得这话,先是微一怔愣,接着便咯咯笑出了声。一手执着朱红绣帕半掩住口,一双大眼勾魂般一转一瞟,娇声道:“这位姑娘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儿……伊大人也真是,明知道我一人在庄中愁闷的很,也没个姊妹做伴,怎么没早点为我介绍妹妹认识!”   乔初熏因为对方笑声更感窘迫,不知自己短短一句话如何就露了怯。定睛将对面女子稍作打量,仍是大为不解。依照刚才几人对话以及这女子穿着,分明是孟庄主正室夫人,自己称呼她一声“孟夫人”并不为过,可她为何……   正琢磨着,那孟庄主已经起身,顺手将女子扶起来:“人都齐了,咱们开席。最近新请来一位大厨,不少菜做法正经新鲜。我还特地寻了一坛伊大人最喜欢的玉练槌,今日咱们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乔初熏跟在景逸身后起身,就见他脚步略缓,同时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修长手指微阖,掌心朝上,分明示意自己将手搁上去。   依照往常情况,乔初熏定然不会同意跟景逸有太过亲昵的举止,想也不想便会直接拒绝。奈何今日到了这处庄园,总觉处处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秘。   先前在庄园门口孟庄主的长久打量,以及方才那位孟夫人对待自己的蹊跷态度,乔初熏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而疑神疑鬼,还是今日之事确有怪异之处,总而言之从打进了山庄,就一直心中惴惴。因此此时景逸伸出手来,就仿佛朝她张开一对将人护在怀中的羽翼一般,温暖坚定的力量顺着摊开的手掌蔓延开来,无声召唤乔初熏快些上前。   心中一阵迷惘之际,乔初熏已经伸了手过去,乖乖由景逸领着往圆桌走去。白皙小手初一放上去,就被人牢牢握住,修长的指有节奏的轻轻摁着掌心。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乔初熏这才明白,他轻摁自己掌心的动作是一种安抚,无声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抑或担忧。   几人说着话功夫,已经有下人端菜过来,不一会儿杯盘碗碟就摆满整张桌子。孟庄主起身为几人斟上酒,又率先举起酒盏:“今日有幸得与景公子相识,孟某实在是高兴的紧!恰逢良辰美景,四美齐聚,闲话不多说,咱们先干了这杯!”   乔初熏原不擅饮酒,见对桌孟夫人也举起酒盏,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不得已也擎起酒,蹙眉饮了一大口。   好在玉练槌虽为名品,酒气并不十分呛人,味道也还算清冽甘醇。乔初熏伸手轻掩住口,细细喘了两口气。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饮过酒,一时尚不能适应酒液滋味,好在没当众咳出来,不然就显得太过失礼了。   景逸从坐下身,就将乔初熏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搁着,手指轻搭她腕上,一直都不肯松手。这会儿见她勉强饮了小半盏酒,伸手掩口,微湿的眼睫轻轻颤着,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得喧腾的棉花糕送到她碗里。然后取过那半盏酒一并放到自己酒盏旁边,意思是如再有敬酒的,乔初熏那份他也一并包了。   伊青宇一早就发觉小侯爷情绪不太对头,一边与人谈笑,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问题似乎出在乔初熏身上。可看乔初熏神情举止,虽然有些惶惑不安,却明显并不知晓什么内情。伊青宇一时也有些迷惑,只得继续静观其变。   孟庄主却浑然未觉,一面照顾着身边娇妻吃喝,一面拿过公箸为几人布菜,颇有兴致的为几人介绍桌上吃食。不得不说,这一桌子菜看着平常,真正算起来却要抵上普通人家小半年开销:嫩的滴水的笋尖,熬至微融的莲子雪耳,还有烤的外酥里嫩的狍子肉,上品血燕,浅碧色的粳米饭……再加上那坛难得寻见的玉练槌,虽然几人之间气氛稍显怪异,却也各自吃喝得宜,伊青宇更是摇头晃脑大呼过瘾,显然也是吃的极开怀!   乔初熏左手被景逸握着,生怕被桌边几人看出端倪,因此一直不太敢抬眼看人,只一径埋头吃菜。   景逸倒不怎么在意,每道菜都尝一些,吃的并不如在家时多。 却还照顾着乔初熏的口味,凡是尝到比较清淡的菜色,就夹一些送到她碗里。   对面女子轻啜着酒液,唇角含笑媚眼揉情,先是捻起两指捏了下旁边孟庄主手臂,又以眼神示意他看对桌,同时出声笑道:“景公子和姑娘的感情真是好啊,看得我都好生羡慕。不知什么时候办喜事呐?介时可千万不能忘了知会我们老爷一声呀!”   乔初熏刚含入一口嫩汪汪的豆腐花,一听这话险些呛到,忙伸手掩口,轻轻咳了两声方才勉强压了下去,一时间又惊又羞,再加上确实噎到嗓子,水盈杏眼都红了一圈。   景逸却似乎并不惊讶对方有此一问,一脸淡然答道:“这是自然。”同时将刚盛好的一碗青鱼汤端到乔初熏面前,示意她喝一口压一压。   伊青宇深知这人脾性,看出景逸此时已有不悦,忙端起刚盛的那碗鸭肉羹道:“哎呀我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鸭肉,还是头回吃到这么鲜的,可是要多吃一碗了!”   孟庄主转过脸看了眼伊青宇手中小碗,呵呵一笑:“伊大人真不愧是老饕,舌头可是刁钻的很呐!”   “想当初,我就是尝了这道鸭糊涂,才决心要请这位大厨的。”孟庄主一手捋着长须,缓声说道:“这道菜,是将肥鸭白水煮至八分熟,晾凉之后拆去骨架,以手撕成不方不圆之块粒,再放回原汤煨小火,加盐加酒,将山药、芋艿捶碎,一同下锅炖,临煨烂时,再加姜末、蕈子、葱花。”   “别看说的简单,大多厨子都掌握不好火候,做出的鸭肉非老即柴,汤水要么寡而无味,要么太过油腻。唯独这位师傅做的鸭糊涂,真是一绝!”   伊青宇笑眯眯喝了口汤,连连点头:“肉质肥嫩却没半点油腻,山药细滑芋艿柔韧,汤水浓而不稠,完全保留了鸭肉本身的鲜味,又没有半点腥膻。果真妙手!”   两人这边厢就一道鸭肉羹说的正在兴头,另一边庄主夫人也饶富兴致的盯着乔初熏打量。后者原本就惊慌的厉害,又因为景逸那句简简却笃定的应允脑中一片颠倒混沌,眼睫不住颤着,之前乖乖搁在人腿上的手也不住往外挣着。   景逸侧过脸看着身边人儿微红杏眼,原本冷凝眸色稍霁,擒着人手腕低声道了句:“别怕。用过饭咱们就回家。”   乔初熏头脑一阵晕沉,某种蒙昧中直觉感到的凶险似乎在暗暗逼近,心脏咚咚撞击着心口,一声重过一声,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翻涌,直搅的胃中酸涩。乍一听到景逸那句“回家”,不知怎的就觉眼眶一热,垂下眼帘重重点了下头。   那孟夫人却还觉得不够似地,一只手撑着下颌,歪着头将人细细打量,喝醉了一般慢悠悠道:“我怎么瞧,怎么觉得姑娘面熟,真仿佛在哪见过一般,要不……就是听人——唔!”   话未说完,就听那女子突然闷哼一声,手上捻着的酒盏“砰”一声掉在桌上,酒液倾洒在身上衣裙。女子却全然顾不得一般,脸色煞白黛眉紧蹙,一手捂着小腹蜷起身子,另一手慌张拽住身边人衣袖:“老爷,老爷我……”   几人见此场景也是一惊。那孟庄主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丢下筷子搂住女子连声问道:“嫣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疼?肚子吗?”   孟庄主一叠声问着话,已经将人打横抱起,同时朝外高声喊着:“管家!快去请大夫!”   伊青宇也起身跟了出去。景逸拉着乔初熏跟在最后,原本就一直冷凝的面色此时几乎阴沉。   待几人先后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下人进进出出点炭火烧炉子取热水,那孟夫人先是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却尖声叫嚷着呼痛,原本娇细嗓音此时格外凄厉,让人几不忍闻。   乔初熏转过脸看景逸:“公子……”   景逸自然知晓她是想帮忙,心下略一犹豫,点头应允,同时缓声嘱咐道:“不必勉强,待会儿自有大夫来医治。”   乔初熏点点头,走到屏风外,提高嗓音道:“孟庄主,在下略同岐黄之术……”   话没说完,就见孟庄主已经几步行至跟前,一双眼急切的看着她:“既然如此麻烦姑娘了!”最近的大夫也要进城去找,往返少不得要一刻功夫。有懂行的能帮着看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乔初熏微一颔首,快步走到床边,就见女子蜷起身子,一手覆着小腹,面色惨白如纸,额头鬓角皆已渗出滴滴清汗,口中不住呼痛。   乔初熏动作轻柔拖了女子一只手腕过来,担上三指为其切脉,一边柔声安抚道:“夫人莫要惊慌,大夫马上就到。”   那女子自顾不暇的掀开眼皮,半阖着眸子模糊道:“我的肚子,好痛……孩子,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乔初熏眉心轻蹙,轻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腹中翻搅的厉害,气息下沉?”   女子无力的点点头,眼角溢出点点泪滴:“我……总觉得有东西不断往下走,呜……孩子……”   乔初熏忙攥住女子的手,看着她双眼道:“夫人切莫胡思乱想,孩子不会有事的。可能方才吃的某样东西不合,孩子不会有事。”   女子流着泪点点头,紧紧反握住乔初熏的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将人白皙手背掐出几点血痕,咬着牙道:“对,孩子不会有事……”   乔初熏顾不得手背刺痛,柔声安抚着女子调节呼吸,平复心情,同时唤孟庄主过来,念出一个安胎的方子,让下人赶紧去煎。因为有意挑选不需要太多特别药材的药方,因此很快就能煎得给人喝下去。   说来也怪,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女子腹中疼痛情况竟渐渐减轻,只仍隐隐觉得不适,却无之前那般剧烈震动。乔初熏悄声退到外室,伊青宇和景逸分坐两旁,见状忙出声询问:“孟夫人可无大碍?”   景逸则直接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一摸上那滚烫的小手,眉尖微拧,转而牵上手腕,撩起袖口查看。就见向来白皙的小手被人攥的有些发红,手背还被掐出几点血痕,此时已泛起淡淡青紫。   乔初熏见一旁伊青宇似笑非笑瞥视自己,还等着自己回答,忙一边将手往回缩,一边温声回道:“似乎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合适,吃些安胎的药便好,应该没甚大碍。不过……”   景逸手掌略微收紧,将人拽的更近些,语调也有些凉:“躲什么!”丝毫不在意一旁伊青宇投递过来的调侃目光,另一手从袖中掏出药盒,举至两人中间:“打开。”   乔初熏一见这只圆形药盒,日前在街角发生的点滴悉数灌入脑海,包括之前那个火辣辣的亲吻,以及面前这人捏着自己下颏说的那句霸道又不羁的言语,当即就红了脸颊。   手指微颤探到盒子上,配合着他手上力道将盖子旋开,一抬首,正瞧见那人凤目含笑眸色幽深,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的唇瓣以及下巴。接着,仿佛似有所感,视线缓缓上移,对上慌张挪开视线的眼。   朦胧听到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乔初熏咬着内侧唇肉,也不敢转眼去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只感觉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背上被人轻轻涂上一些触感冰凉的药露,微热的指缓缓滑过伤处,药露冰凉清爽,紧接着又一阵凉凉微风拂过……   乔初熏疑惑的转过脸,就见那人牵着自己的手放在唇边,唇瓣微张,正轻轻吹着。见她傻了一般盯着他瞧,唇角霎时勾起一抹带点邪气的笑,在她中指指节轻轻一吻,淡声令道:“下回不许给别人这么攥着手。”   一旁响起伊青宇拼命压抑的轻声哼笑,乔初熏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原本微红的面颊顿时更添几抹绯色,简直堪比腊月时节江边红梅。   乔初熏杏眼大瞠,咬唇瞪着景逸,羞的泪都要出来了,刚要甩开这人手往外奔,就听门口响起“噼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一道略显尖刻的陌生男音:“这都哪来的土方子也敢给你家庄主夫人喝?赶紧拿走拿走!”   正文 第三章 梅海共骑   乔初熏睁大眼看着那门口那陌生男子衣袖一甩迈过门槛,昂着头目不斜视直接往内室走去。待到了屏风边上方才停下脚步,嗓音也比方才显得柔和许多:“孟庄主方才可是差人去寻我了?夫人先下感觉如何?”   孟庄主先前也隐约听到外室躁动,此时见一直在等的大夫来了,忙好言将人请入内室,又叫了管家跟在一边仔细记下大夫说的。擦着额头走回外室,见门口有下人正在清扫碎落一地的瓷片,又闻到飘散在空中的淡淡药味儿,孟庄主很快就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一时间面上也颇为尴尬。   景逸脸色僵冷,眉间隐隐透出愠怒神色,直接起身跟人微一颔首,拉着乔初熏就往外走去。   伊青宇夹在中间也挺为难,心里知道这人拦不得,可要一声不吭就任两人这样走了,孟庄主那儿又委实下不来台,忙起身站到门口跟孟庄主使眼色:“老孟啊,你之前不还说要请我们过去湖那边的梅园赏梅么!现在大夫也来了,那个……”   “啊!对对对,景公子大老远来一趟,瞧我这记性!这梅林可真是要好好逛逛。”孟庄主也快步走到几人跟前,满脸堆笑好言劝道:“今天因为内子身子不适,都没招待好几位,我这东主实在做的不合格,还望景公子和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啊!”   景逸面色冷凝依旧,只是开口时语气也缓了一缓:“孟夫人有恙在身,我们也不好再多叨扰。不过庄主那梅园风景确实一绝,”伊青宇和孟庄主均点头附和,景逸侧眸看了乔初熏一眼,口吻渐趋平淡,“我记得从前伊大人跟我提过,从那边梅林也能回城里的,不知孟庄主可否方便借与快马一匹,我们从那边赏过梅花,便先行回城。改日再来拜会,一同赏梅吃酒。”   孟庄主闻言略感踟蹰,忙看向一旁伊青宇,见他点头示意无妨,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朝景逸揖了揖手:“这是自然。实在抱歉今日未能让公子尽兴而返。”说着抬手招呼人到马厩去牵一匹马过来,同时絮絮说着客套话。   景逸系上大氅,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添好炭末的暖手炉,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乔初熏手中。 又将事先跟孟庄主讨来的竹篮挂在马匹一侧,先扶着乔初熏坐上马鞍,接着跟伊青宇以及孟庄主拱手告辞,飞身上马,手一勒缰绳,用大氅将身前人儿裹在怀里,腿一夹马肚子,马哒哒跑起来,朝孟庄主指点过的路途奔去。   乔初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骑马,怀里抱着暖炉,两只手有些无措的紧紧交握身前,只觉身下略微有些颠簸。后背靠在景逸胸膛,整个人被人环抱怀中,罩在厚实宽大的雪色披风下,只露出一张小脸儿在外面。冷冽的风吹拂过脸颊,带起几绺儿碎发,刮着脸颊轻轻拂动。   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头顶传来景逸慵懒声线,不似之前与人交谈时那般冷淡,反而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这么坐着会不舒服么?”   乔初熏只坐了一会儿,尚且没什么感觉,也不太明白景逸具体指的是哪里不舒服,便仰起脸看他:“不这么坐还能怎么坐?”   景逸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她,两手松开缰绳,环过人腰身的手臂将人直接抱起,不待乔初熏惊呼出声,就帮她换个坐姿,改成两腿并拢侧坐在马鞍。嗓音略低,笑着解释道:“这样不会磨腿。”   他从前也没带过女子骑马,因此初时想的并不周全。待搂着人行了一段路,才想到这人全身肌肤都那么娇嫩,衣裙也不是多厚实,若是如此姿势一路行回城里,怕是大腿内侧会磨的红肿,所以才有此一问。结果看到乔初熏双目大睁傻乎乎看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暗自好笑,索性直接以行动代替言语解释。   乔初熏因为姿势突然改变,由之前的跨骑改为侧坐,心中不安更甚,直觉一不小心就要摔下马去。也顾不得景逸又说了什么逗弄自己的话,双手紧紧攥着景逸衣襟,再不敢如之前那般观赏路上风景,半闭着眸子靠在人胸膛,一动也不敢乱动。   景逸见这人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不禁又起了坏心眼。环在人身前的一只手臂略松,探到身后去拽被风吹起的大氅,其实另一条手臂还牢牢掌锢在她腰后,绝对不可能让她摔下去的。   果然,乔初熏被这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吓得喉咙一噎,登时整个人都偎进景逸怀里,原本攥着人衣襟的手颤颤向上,改为搂着脖颈。   景逸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谁知小丫头恁地不禁吓唬,突然伸起手臂改成紧搂着自己脖子的姿势,整个娇软身子就等于没有任何阻隔的靠在自己身上,那两团绵软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且随着马匹颠簸不时轻轻揉蹭……景逸眸色微黯,拽过大氅将人裹紧,一边低声安抚:“别怕……”   乔初熏哪能不怕,每次颠簸都觉得自己身子往一边倒去,生怕景逸一个没拽住就把自己丢下马。这会儿几乎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里,眼前光线更暗,身子依偎着面前温暖胸膛,鼻端渐渐嗅到一抹淡淡药香,是自己从前缝给他的那个香囊……   乔初熏轻轻咬着下唇,渐渐也琢磨过滋味来,原本环着人脖颈的手徐徐下滑,面颊微微烫着,想与人拉开些距离,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被摔下马。   景逸觉察怀里人的小心思,不禁勾了勾唇角:“就快到了。”   身下马匹行进的速度渐渐缓下来,最后罩在自己头顶周身的大氅被人解开。乔初熏坐直身子,原本想彻底松开手,可往下一看那个高度顿觉一阵晕眩,只得咬着唇委委屈屈拉着人衣襟,心道这下姑娘家的矜持颜面真被自己丢的一点不剩了……   景逸低下头凑得近些,唇角噙笑:“怎么不抬眼?不喜欢这儿么?”   心里一直记着答应她到这里摘梅花的许诺,恰好日前伊青宇找到他,说孟庄主想请他过去饮酒赏梅,景逸索性顺水推舟答允下来,并申明要带一人一同赴约。尽管到地方之后,因为那两人对乔初熏意味不明的打量而心中不快,但毕竟原就怀着这个心思来的,总要尽量达成才不枉走这一遭。   乔初熏缓缓抬起头,就见两人正置身一片如云似雪的白色梅园,遥遥望去真如一片蕴藉花香的海。串串白梅逶迤交叠,在金色暮光的照耀下,白皙剔透的花瓣闪着莹润的光,仿佛玉石雕琢一般精致。   景逸借着乔初熏四下张望的功夫轻轻催动马匹,慢慢溜达着。静谧梅海中,哒哒的马蹄声格外清亮,周遭弥漫着清幽花香,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又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如同不沾半点凡俗的仙境。而两人只是恰巧遭逢美景的路人,有幸得以一窥仙境秘门。   景逸见这人眼睫轻眨,唇瓣微张,一手扶着自己胸膛,另一手不自觉的拽着自己另一边手臂,四处张望,小脸儿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欣喜与欢愉,不禁心头一软,胸口涌起一阵鲜少感受过的暖意。   不过是一片梅林罢了,就把她高兴成这样。若是见到莽莽草原苍茫大海,不知这人又会流露出什么表情?景逸一边想着,抱着人跃下马,待她站稳,便牵起她一只手,另一手牵着缰绳,微微笑道:“不摘梅花了?”   乔初熏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接过景逸递过来的竹篮,走到最近的一棵梅树下,刚踮起脚弯下一根枝桠,就觉手上重量一轻,景逸已经帮她扶住树枝。漆黑眼瞳在夕阳映照下闪着金色流光,嫣色的唇弯出一抹浅笑,示意她快些摘。   乔初熏只觉先时那些迷茫,不快,委屈,惊惧,此时都融化在这人浅浅一笑间。唇边漾起一朵浅笑,乔初熏看了他一眼,动作轻快的飞快摘取梅花。   两人如此慢慢行着,碰到开得好的梅树就停下来,摘一些初绽的梅蕊。身后两道并在一块儿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仿佛能这样一直绵延到海角天边去。   乔初熏见篮子已经盛的半满,天色也着实不早了,便拉着景逸袖口温声道:“这些足够了,咱们回家罢。”   景逸伸手将篮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罩上那层蓝色棉布,重新挂在马鞍一侧。格外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语调淡淡的,却似乎有些别扭:“晚上不回去吃。”   乔初熏有些讶异,看着景逸侧脸:“那公子想去哪?”   景逸也没答话,直接抱着人上马。依旧是让她侧坐着靠在自己怀里,催动马匹往城门方向行去。   一路行至城南一处饭庄外面,将马匹交予店家,又拉着人直接上到二层一处雅座。   乔初熏见这家饭庄并不大,内里装饰倒格外精致素雅,且适逢用晚饭的时辰,不像一般饭庄那般嘈杂。心里仍惦记家里那些人的伙食,却也掩饰不住对这里的喜欢。或者可以说,打从离了那孟氏庄园,一路由景逸陪着骑马赏梅,摘花散步,心情就渐渐明朗起来,仿佛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惬意欢欣,在这一半天里揣了满心满怀。   乔初熏抱着暖手炉坐在椅上,虽仍然习惯性的微低着头,唇角却难以抑制的微微弯着,原本就清澈的眼儿微微有些湿,仿佛浸着露水的梨花,让人禁不住想撷一个吻。   景逸跟过来的小二点了几道特色小菜,两碗粥水,帮两人倒了两碗热茶。一直默默注意着对面人的神态动作,见她似乎挺喜欢这里,之前在山庄里那抹胆怯与不安也消散干净,不禁眸色转暖,跟着流泻出浅浅笑意。   之所以不想那么早回去,就是想多一会儿两人共处的时光。景逸从前些日子就逐渐发现,小丫头看着温润柔顺好欺负的脾性,骨子里却真有一股子倔劲儿。只是心性柔软又能忍让,一般不触碰到她那条界限,便很难看到她豁出去一切跟人硬碰硬的一面。可心里到底提防着,虽不轻易跟人透露心事,却着实有一番自己的计较。   之前在山庄,因为那两人的古怪举止而暂时靠近自己,并不代表着真心喜欢与自己亲近。景逸渐渐摸透这人性子,知道她只要一回到府里,肯定又会立时与他划清界限,主子下人那一套往出一搬,若再逼的紧点,一个弄不好便又是那日在街上的僵持情形。因此便找了一家之前伊青宇念叨过的环境清静的馆子,想多体味些先时温存。   不一会儿,饭食就上来了。景逸点的几道都是口味清淡的素菜,粥则是添了百合与莲子同煮的。百合醇甜,莲子软糯,粥熬至细滑微稠,口味清新温润。中午时那一桌子菜虽然丰盛美味,却显然太过油腻旺火,因此景逸点的粥食可以说很好的平衡了晌午时那一餐饭。乔初熏慢慢吃着,就禁不住的唇角更弯。   正文 第四章 冬至饺子   没过两日便是冬至。   按旧理,这一天要吃水饺以及地羊肉,是为祛寒暖身,好生进补的缘故。先时伊青宇就跟景逸说好,冬至这天要来府上用晚饭,并打了包票地羊肉和酒都由他负责。   果真到了冬至当天,晌午刚过,就有人过来府上叩门,第一拨是“剑香阁”的小伙计来送地羊肉以及煮暖锅用的几样底料。第二拨则是府衙的几名捕役雇了马车送酒过来,这人倒也当真说到做到,连带景逸和乔初熏都算在内,一共送了二十坛好酒过来。除却当初景逸提到过的秋露白,还有好几坛难寻佳酿,景逸坐在书房听高翎汇报,一边翻着书册,一边就勾起唇笑。   待高翎说完,景逸也不知想到什么,放下书册思量了会儿,突然起身,拿过大氅就往外走。高翎原本还在紧随其后,结果走没两步发现景逸不是要出门,而是往厨房方向去,赶紧停下脚步,老实回前院看影卫们掐架逗贫去了。   到了后厨,就见小桃儿在屋里小陀螺一般围着乔初熏转,一手握着擀面杖,另一只手拿着只白瓷小碗,嘴里还唧唧喳喳的念念有词。再看从过了晌午就没见的那人,身上换了套水红色的衣裳,恰好是略微掐腰的样式,上身微倾的姿势更显得那把小腰身不盈一握。领口镶着薄薄一圈茸毛,白嫩耳垂上什么也没戴,头上依旧只簪了那支自己送的发簪。   原本颇为娇艳的一身衣裳,因为这人本身的温婉气息以及素净装扮,倒让她穿出几分温浅宜人的味道。袖口往起挽了一圈,两手都沾着面粉,指尖动作翻飞若蝶翅,眨眼功夫就捏出一只白胖胖的小元宝。一旁案上已经摆了好几屉饺子,有月牙形状的,小锁形状的,最多的还是元宝形的。   景逸见她鬓角沁的微湿,原本白净的脸也晕着淡淡的红,不禁出声道:“差不多就行了,不还有暖锅呢么!”   屋里两人都忙得够呛,压根没发现门边早就站了人,初一听到景逸声音都很意外。小桃儿麻利儿擀了几只皮子出来,放下擀面杖,将小手往围裙上蹭蹭,忙招呼景逸进来:“外面好冷的,公子可别站在门口吹风。”说着搬了张最高最大的凳子到屋子靠内的空地,“这边还有地方,公子快进来坐吧!”   乔初熏偏过头看了景逸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只温声道:“后厨杂乱,公子还是先回屋罢。 ”自古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他一个堂堂一品小侯爷,上次是喝醉了不知轻重,而且也没旁人,也就由着他性子闹了。这回可是晴天白日,他一个做主子的,到这后厨里头坐倒像什么样子!   景逸也没着急过去坐,踱步到乔初熏身边,看着她包完手上那个饺子,淡声问:“还差多少?”   乔初熏用眼神示意他看一边的小盆,满满一盆子馅料刚做得,少不得要包上个把时辰。小桃儿帮忙把凳子找好,见景逸没有过来的意思,又回到乔初熏身边,帮着继续擀饺子皮。后头大铁锅上的盖子被蒸汽顶的一掀一掀,香浓肉汤味儿直蹿鼻子。   景逸见这人面露疲色,葱白指尖微微颤着,明显是累的狠了。蹙了蹙眉尖,景逸也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屋。不一会儿就拎了个影卫过来。   向来在其他影卫面前最显冷静淡定的小杯先是被主子强行拖拽出屋,在后院用凉得扎手的井水洗了三遍手,还没来得及偷着呲下牙,又被小侯爷直接拎进后厨。   小杯先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见那一屉又一屉的饺子,当即嘴角一抽,脸色暗淡看向景逸,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景逸一脸理所当然的看他:“你小时候不是陪你爹娘出过馄饨摊子么。”馄饨和饺子,不都差不多的么!   小杯嘴角接连抽了两抽,还是差很多……吧!而且那都七岁以前的事情了,他哪还记得具体怎么个手法?更重要的是,要是被那群吃货知道他还会包馄饨,晚上回了屋还不得被人挤兑死……   不过这人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任何情况下都非常冷静,眼见自家主子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小杯也知道这事没有打商量的余地。而且被那群家伙笑,总比被主子记仇的好。   他可不想不知哪天一觉醒来,被高翎告知自己已经被发配到某个穷山恶水的山头水寨单个执行危险人物,而且不就是包俩饺子么,大不了现学现卖!而且乔小姐好温柔好耐心的性子,铁定不会嫌他笨的……   谁知主子下一个动作就让人彻底幻想破灭。 他刚刚坚定点头表达了服从命令到底的决心,那边景逸已经拉起乔初熏,同时出声嘱咐两人:“你们俩,把这些包完。”   两个被无辜点名的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小鸡啄米似的一齐点了点头,一个小声教,一个无声学,两人很快进入状态。乔初熏先还不愿,结果景逸直接拿住她沾着面粉的手握在掌中,一边拉着人往外走一边勾起唇角:“先回屋洗手。”   乔初熏也知道这人说风就是雨的脾气,而且他这会儿摆明了耍无赖,自己要是拧着说不去,他肯定要说,他的手上也沾面粉了要洗。因此虽然无奈,也只能由他拉着走,只是频频回头看屋里那教学相长的两人。   回到景逸卧房,调好水温拿过香胰,景逸站在一边,示意她先洗。乔初熏略有些不自在的将手放入温热清水,仔细洗掉粘在手心的面粉,刚直起身,旁边已经递过一方干净布巾。   乔初熏迟疑了下,轻声道过谢,接了过来,退开两步给景逸腾地。   待两人都洗干净手,景逸端起盆子到屋外倒水,返身回屋,直接到床边取了只花朵形状的盒子过来,拧开盖子,递到乔初熏面前。   乔初熏原就觉着被这人伺候着洗手很是别扭,这会儿定睛一看他手里的东西,登时心中更感慌乱。雪白膏状物事,淡淡梨花香味,正是日前两人一起逛胭脂铺子时买的那盒擦手用的梨花膏。膏体圆润饱满,明显还未有人用过,那他专门买这东西搁在屋子里……   乔初熏微垂着眼,伸指到盒子里拈了一小块,放到掌心搓热,均匀涂在两只手上,嗓音比往常更低了些:“多谢公子。”   景逸微微一笑,拧上盒盖,将东西塞到她手里:“这东西原就是给你买的。”   乔初熏握着盒子,直觉光滑釉面滑不溜手,热度灼人,接也不好,拒也不是,白皙眉心渐渐就蹙起褶皱。   景逸将这人一丝一毫神色变化看的清楚,也跟着拧起眉尖:“怎么,不喜欢?”   乔初熏缓缓摇了摇首,喉间如有棉花堵塞,说出的话自己听着都有些飘忽忽的:“公子……不用对我这么好……”   景逸却是蓦地展颜一笑,伸手扶上她一侧手臂,将人圈在怀里,低头看她一直垂着的眼:“我想对谁好,那是我自个儿愿意,还有人管这么?”   乔初熏唇上血色更淡,语调微涩:“可是,我不值得公子如此。”即便她管不了景逸所作所为,她总还管得住自己的心。   景逸却不为所动,眉都没动一下:“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乔初熏心中惶惶,口中愈发干涩,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被那目中情意吓到了,又飞快垂下头。刚要转身出门,却发觉自己已经被人半揽在怀,身后传来景逸不紧不慢的嗓音:“方才府衙有人送酒过来了,有几坛做菜炖汤都很不错,一起去瞧瞧罢。”   乔初熏跟在这人身旁,一同去了前院。就见小绿几人正站在那一坛一坛的端详,见到景逸来了忙齐声问安。   景逸微一颔首,吩咐几人把那十几坛秋露白搬到后院酒窖。接着拎起一小坛蔷薇醉,托在手里,笑着看向乔初熏:“过两天先尝尝这个,口感清甜,酒劲儿也不大,你也可以尝尝看。”   乔初熏弯起唇角回以一抹浅笑。景逸将酒坛往边上一放,正要去拾另一坛,就听大门外有人叩门。乔初熏忙快步往门口奔去,刚走没两步就被景逸拽住,示意她不要急:“没事,肯定是那小子来了。”   果然,有影卫飞身过去开门,很快门口就传来伊青宇笑声调侃:“哎今天本府可是为了乔小姐的饺子提早一刻出门呐!如何,酒和地羊肉都见着了吧?”   待那声音近了,乔初熏转过脸,才发现伊青宇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清隽的少年,正是前几回去府衙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仵作。   伊青宇将乔初熏正在看那少年,忙将人拖到自己跟前,笑眯眯介绍:“这个是楚茴,先时在我屋里见过的哦!”   乔初熏轻轻颔首,表示记得的同时,也算是与人打过招呼。伊青宇拉着人衣袖一脸悲戚,慨叹道:“唉!这孩子也和本府一样凄惨,在越州城无亲无故,家里也没人给惦记着娶房媳妇,今年夏至时都没人给记着煮碗面吃。这眼看着都到冬至了,本府就想啊,总不能本府一人填饱肚子就不顾下属死活啊!而且乔小姐那么好的手艺,不尝一尝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啊遗憾……”   话没说完,楚茴已经黑着脸抢救回自己的袖子,景逸也拉过乔初熏转身往后头走,帮忙开门的影卫和另两个人一起继续搬酒坛子。伊青宇两手空落落的撇了撇嘴,望着两人背影嘟囔:“好歹本府也是一府之首啊,而且还提供了好酒好肉,怎么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冷落么……”   到天黑时,一盘盘饺子端上来,桌子正中央摆着一只暖锅,里面都是剁成小块的地羊肉,因为有饭庄老板顾及与伊青宇交情直接送过来的几样调料,再加上乔初熏也放了少许调味材料,地羊暖锅吃起来几乎与剑香阁无异,而且汤水喝起来似乎比饭庄做的更加温润一些。   饺子不单外形有花样,馅儿也是精心调拌过的。有鲜鱼肉馅儿的,鸡肉冬笋馅儿的,由蕈子、虾仁、猪肉、枸杞拌在一起的山珍馅儿的,还有用豆芽、熟肉丁、黄花菜、煎豆腐混在一起的地鲜馅儿的。   因为馅料都剁的格外细碎,材料选的精细,调味料又拌的地道,所以几种口味的饺子吃起来都特别香。再蘸着搁了芫荽,葱末,麻油一起的乌醋,乔初熏和小桃儿包了一下午的七八百个,愣是不够这些人吃。   最后伊青宇索性端着盘子,把剩下七八个饺子往自己碗里一通胡噜,小晚咬着筷子一脸哀怨也不敢上前抢,眨着眼可怜巴巴的看乔初熏。景逸啜了口酒液,朝伊青宇方向微一扬下巴。小晚“嗷”一嗓子,直接朝人扑了过去。主子允了可以抢,那就可以全无顾忌的抢!   另外那桌因为都是自己人,早已经抢的一塌糊涂。景逸这桌好歹还有两位客人,之前是一直收敛着,这会儿从小晚一声狼嚎,也很快陷入混乱。景逸端起汤碗优哉游哉的喝着,一边跟乔初熏小声讲着话。高翎算是最为镇定的一个,多少还帮着楚茴夹些菜劝两杯酒什么的。小桃儿毕竟是女孩儿家,年纪又小,老早就吃饱了,这会儿就捂着嘴瞅着伊青宇那边乐。   冬至当晚,府里灯火通明,一众人闹到很晚。   正文 第五章 街边偶遇   这日下午,乔初熏和小桃儿从集市回来,买了不少新鲜食材。乔初熏一手拎一只菜篮子,让小桃儿捧好盛着水豆腐的小盆。之前就听那卖鱼虾的小贩讲过,集市紧北头有一家豆腐坊,每天清早起来卖热豆汁儿,傍晚时卖新出锅的豆腐,那豆腐做的又细又滑,豆香味儿特别浓,城里一般好吃这口的都知道去他家买。   正好乔初熏想做一道菜,是要用到豆腐的,所以就跟小桃儿过去这家看看。结果买了两大块做菜用的豆腐,又见那刚盛出锅的水豆腐做的确实水嫩。眼下时候还早,倒可以买回去些,往里调些桂花酱、红豆沙之类的,给这些人当甜品吃,先垫垫肚子。   那老板娘还挺热情,见俩年轻姑娘手里什么家伙也没带,又拎着一大堆东西,就从后厨找了只小盆,又拿了块布巾垫着,让她们盛水豆腐,说下次再过来时记得给捎回来就成。   因此两人出了店子就一路快步往回走。尽管上面盖了盖子,但毕竟天头冷了,这水豆腐原就吃个新鲜水嫩,若是冷了再回锅,吃着就不是那个滋味了。   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见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捂着小腹坐在路边一块石板上,额头冷汗涔涔,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菜篮子也倒在一边地上。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扶着女子手臂急的直跺脚,显然是没经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赶巧是傍日落的时辰,路上行人大多步履匆匆,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乔初熏初一打量女子身形面庞,就先蹙了蹙眉。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弯下|身问:“夫人怎么了?”   那小丫头一见有人来了,忙拽住乔初熏袖口,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姐姐……姐姐她怀着身子的!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我们家离这还有两条街的,姊夫还在府衙,我一个人扶不动她……”   乔初熏拍拍女孩儿手背,示意她松开自己,又看向那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妇人:“夫人,我扶着您一起去医馆,就在前面不远。”   女子点点头,说起话来语不成句:“麻……烦……姑娘了。”   小桃儿在一旁看着也挺着急,知道这事人命关天,但又不放心乔初熏,眨着圆圆的眼看着她:“初熏姐姐……要不还是我去吧。 ”   乔初熏帮那姑娘扶着女子站起来,看着小桃儿冻的微红的小手,也有些为难:“菜先搁这吧。小桃儿你先回府,跟公子还有高大哥说一声,今晚上饭可能要晚一些。厨房东南角的缸里还冻着不少包子,你再把我前几天调的红豆沙还有桂花酱拿出来,大家要是饿了,就先吃水豆腐还有包子。我尽量快点回去。”   小桃儿还有些犹豫,见乔初熏蹙眉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听话,只得点点头应下:“我这就回去。初熏姐姐你到了医馆不要乱跑啊,哥哥们很快就过来的。”距离这最近的医馆就在隔壁那条街道,她得赶紧回去跟大家伙说。   被搀扶着的那位少妇也听出大概,显得很是不安:“麻烦姑娘了……”   旁边那小姑娘则帮着把乔初熏放在地上那两篮子菜藏到石板后头,又转过头不住道谢:“谢谢姐姐,谢谢……”   乔初熏摇了摇头,弯起唇角:“没事的。夫人慢点。”   两人扶着全身发软的妇人转过街角,依着女子步伐,走的并不算快。乔初熏一只手握着少妇手腕,不动声色探指过去诊脉,眉间疑虑却越来越深,这脉象……   行了大约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医馆,正赶上人家要关门。一看是三名女子,中间那个明显还有身孕了,老大夫也就没多说什么,垂手放下锁头,吩咐药童进屋掌灯。   进到屋子里,先扶着那妇人在一方榻上坐下,乔初熏便让开身,方便大夫上前号脉。女子的妹妹也不敢乱说话,就在一旁焦急瞅着。   老大夫号了会儿脉,灰白眉头紧紧皱着,偏过头看向两人:“她之前都吃过什么?”   小姑娘被问得一愣,见乔初熏也蹙眉看着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回道:“没,没什么啊。就是普通的青菜白饭……噢,还有一碗蒸水蛋。我姐姐之前两个月,吐的特别厉害,也不想吃肉,所以最近我做饭都是照顾着她口味,做的挺清淡的。”   老大夫沉吟片刻,又看向此时已经晕晕沉沉的妇人:“夫人可是感觉小腹坠胀,气息下沉,时而伴有绞痛之感?”   女子有气无力点点头,嗓音微抖:“大夫,孩子是不是……”   老大夫摇摇头,站起身:“夫人莫要担心,孩子没事。 ”接过药童送过来的纸笔,有些迟疑的道了句:“夫人平日饮食,还需多加注意。不要吃不熟悉的食物,注意温补即可。”小姑娘连连点头,过去扶着妇人倚靠在软榻一头,一边小声安抚着女子。   老大夫又看了两人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书案写方子。乔初熏也跟了过去,她毕竟没正经给人诊脉治病过,可从方才的脉象以及那女子的症状来看……有些事她还应该问问清楚。   看着老者在纸上写下的药材以及剂量,乔初熏更确定几分心中所想。刚开口要问,就感到身后袭来一阵凉风,整个人被拥入一个并不陌生的怀抱,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不似往常镇定自若,略带了一丝急躁:“出什么事了?”   老大夫闻声转过身,瞧清楚来人以及两人亲昵姿势,低咳两声便别过了眼,继续看手里写好的方子。   乔初熏微窘,扶上景逸手臂示意他松开自己:“我没事,路上遇到一位夫人身体不适,她妹妹年纪又小,扶不动她……”   景逸扶着怀里人半转过身子,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人脸上,看着她的眼道:“怎么没叫人跟着?今天是谁的班?天黑的这么早,你又人生地不熟的,还让小桃儿先回去了,知不知道这城里一天到晚都不太平?”   旁边那老大夫将方子递给药童,转身看着两人,目中也流露一丝笑意:“姑娘真是好心肠,于萍水相逢间施与援手,实在难能可贵。”说着又看了景逸一眼,话中笑意更深:“不过这位公子说的也没有错,前阵子城里确实闹出不少事,以后出门,尽量还是多个人跟着为宜。”   说着便朝两人拱拱手,又往那妇人休息的榻边去了。   乔初熏脸上微烫,颇有些嗔怪的看了景逸一眼,小声道:“没事的,这些街道几乎每日都走,来了也都小半年了,不算人生——”   “还犟!”景逸蹙着眉低斥,直接将人一只手握在掌中:“以后不许不带影卫就出门。”说着便拉着人要往外走。   屋子另一头却传来一道清脆嗓音,先前那小姑娘碎步小跑过来,先跟景逸行过礼,又跟乔初熏礼貌道谢。乔初熏浅笑着说不必,一旁景逸冷眼看着,半点没有说话的意思。   乔初熏跟小姑娘讲完几句话,又偏过头看他:“我有点事想问问那位大夫……”说着就要将手从景逸掌中抽|出来。   景逸却将小手攥的更牢,也没说什么,拉着她一同过去找人。   老大夫跟那妇人交待过一些平日里须得注意的事项,转过身见两人还没走,便笑着问:“两位可还有什么事?”   乔初熏看了那妇人以及小姑娘一眼,轻声道:“大夫,借一步说话。”   三人遂移步到屋子另一边。乔初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大夫,依照您看,刚才那位夫人的脉象,可有怪异之处?”   老者面色微变,不由得打量起乔初熏:“姑娘……”   乔初熏唇边笑容不变,温声道:“实不相瞒,日前我曾经给另一位怀有身孕的夫人诊脉,其脉象和病征与今日这位几乎一模一样。我对药理不比大夫精通,心中有所猜疑,所以希望大夫能不吝赐教。”   景逸在一旁陪着,原本并不太经心,听到一半也是心中一动,侧眸看向身边人。   老者面色沉郁,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姑娘既然心中已有猜测,回去翻一翻书籍便可得证。有些事,恕老朽不便相告。”   景逸面有不快,语气略沉:“不过是岐黄之道彼此切磋,焉有不可直言的道理?”   老大夫眉头皱的更紧,面有难色看了两人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压低嗓音道:“前些日子城里开了家好大的药堂。公子若想查明此事,不妨到那儿去看看。”   景逸轻轻颔首,道了声谢,便拉着乔初熏出了医馆。   此时夜幕降临,小小一枚月牙挂在光秃树枝,道上行人也不太多,黑黢黢的天看着有些渗人。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乔初熏突然脚下一滞,睁大眼道:“我买的菜……”   景逸轻笑一声,攥了攥她的手:“早有人拿回去了。小桃儿说那两人有家人在府衙当差,也派人过去跟伊青宇说了。”   乔初熏这才松下一口气,浑然未觉此时两人仍牵着手,抬眸看着景逸,微微笑道:“公子果然想的周到。”   景逸也弯起唇,微扬的眼角因为那笑意更加上翘,连同两道修长的眉,仿佛要一同斜飞入鬓角:“不想的周到些,还个个像你么?傻乎乎就跟着人去了,小桃儿要跟着你也不让,万一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下套,把你拐了去怎么办?”   乔初熏有些不满的睨了他一眼,轻抿着唇角:“才不会!那人真病假病我还看不出么。”那她过去那十几年书不都白读了!   景逸笑着看她微微嘟嘴的娇俏模样,故意逗她跟自己争辩:“怎么不会?你不知道武功高强的人可以催动内力改变自己脉象吗?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心存歹念心思恶毒的人更是不少,人家要是有意害你,就你这点道行,还不被人骗的团团转。”   乔初熏还真被他说得有些急了,睁大眸子看他:“我……”   “你什么?”景逸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眸中却笑意深浓:“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以后不许一个人到处乱跑。”   乔初熏被他凝视目光以及含着淡淡宠溺的语调弄的心中微乱,气息一短的同时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路都任他牵着手,不禁轻轻“呀”了一声,慌忙就要将手撤出来。   景逸这回倒没多逗弄她,略松开手掌由着她去了。   乔初熏两手交握身前,藏在袖中轻轻扭着,这会儿也没什么话好说,两人就一直沉默的并肩行着。前方隐约可以望见自家门口的暖橙色灯笼,乔初熏抿了抿唇,心中告诫自己切莫再胡思乱想。因为帮人的事儿将一众人好一番折腾,景逸都出来找人了,大家伙都没能及时吃上饭。小桃儿这会儿应该把主食和粥水都备好了,待会儿回去得快些把菜炒出来才是。   正文 第六章 素手点茶   晚膳比往日晚了约莫半个时辰。   乔初熏捧着粥碗,颇有些内疚的看了景逸一眼,轻声道:“公子快些吃罢。今日的事,说到底还是我多管闲事,累得大家伙不能按时吃上饭。”   景逸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夹了块炒的脆嫩的蚕豆到碗里:“怎么一会儿功夫又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先那会儿不还挺有精神的跟自己犟嘴么!   乔初熏微垂了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景逸见她那模样,以为这人是把自己先前说她傻的那些话当真了,放下筷子,凝眉看着她:“我不是不让你帮人,只是以后别一个人贸贸然就跟着陌生人走,太危险了。”毕竟之前七笙教那事可还不算完,他这边一直有所提防的。   乔初熏点了点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拿起公箸给他夹了块豆腐送到碗里,筷子尖儿微微颤着,说话嗓音也有点小:“公子快些吃罢,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冷了。”   两人在一处吃饭时候也不短了,乔初熏在饭桌上并不多言,经常一顿饭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更别提主动给景逸夹菜跟他说话。而且这个夹菜的举动跟从前饭前为他布菜还不一样,感觉是有那么些情意在里头的,景逸有些惊讶的看她,见她神色似乎还有些羞怯,不禁心头一热,喜上眉梢,看着碗里的菜故意装不认识:“这是什么?”   乔初熏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有假,便乖巧答道:“是金珠嵌玉。将切好的豆腐块放在花雕酒里浸泡,入味后捞出来,中间挖空,嵌上一剖为二的鹌鹑蛋,入锅小火煎,两面都熟透后再倒些花雕酒提味。”   每回做的菜里但凡放了酒,景逸总会多吃些。再加上前些天冬至时伊青宇送来不少好酒,还有她自己做的那些甜酒酿,最近乔初熏做菜时便变着花样的放些酒进去,好让景逸吃的顺口。   景逸何尝看不出这道菜的名头花样,只是想跟乔初熏多说些话罢了。因此待她说完,便夹起豆腐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咽下,又蹙了蹙眉。   乔初熏见他神色有异,忙咽下口中粥水,问:“怎么了?”是她做的不好吃,还是他不喜欢鹌鹑蛋的味道?   景逸将剩下的豆腐送入口中,咽下,故作淡然的回道:“没什么。 只是想起之前尝过的那个蜜渍梅花。想吃你亲手做的。”   乔初熏愣了愣,点头应下:“好。不过那个要浸一宿的,而且家里也没有现成的梅肉。我明日去买,大约后天才能吃。”   景逸继续耍小侯爷脾气跟人撒娇:“想吃芙蓉肉。”   乔初熏继续点头,还有些歉意:“明天一早我去买虾子,中午就能做。今天晚饭做的实在仓促,委屈公子了。”   景逸又夹了一块豆腐,唇瓣微弯:“不会。这个也很好吃。”   乔初熏被他弄得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讷讷吃粥,神情举止愈发局促。   两人静静吃完后半顿饭。末了乔初熏起身收拾碗筷,景逸看着这人侧影,琢磨着这一走又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见到,打从心底里就觉得不爽快,便又出声道:“待会儿再过来一趟。”   乔初熏微讶,转过脸看他。   景逸挑了挑眉:“想喝你泡的茶,还有前天吃过的糖莲子和糖金橘。”   乔初熏点点头:“都还有的,我去去就来。”   也不知道景逸今晚上是怎么了,一样接一样要的都是甜食,不过好在都是从前做过的,倒不至于担心做不出或做不好。乔初熏端着托盘转过身,刚走没两步,就听身后又传来那人有些霸道的吩咐:“顺便把那小毛球带过来。”省得待会儿没呆多长时间这人又惦念着那只小玩意儿坐立不安的,一并带过来能省不少事。   乔初熏更加迷糊,不过还是侧过身应下,又快步往后厨去了。   端着几样蜜饯以及切好的水果进屋,后面小桃儿帮忙端着几样茶具,景逸屋子里有热水,到屋子里再沏也是可以的。小桃儿帮忙将东西摆放整齐,又跟景逸行过礼,就快步出了屋,顺便帮两人把门掩好。   景逸这时正拿着本书,在软榻靠着。乔初熏先将几碟蜜饯和水果端到软榻一头的高几,复又到靠墙的炉子上将烧水的壶拎过来,将一只干净茶壶倒满。景逸瞟了眼桌上几样茶具,不禁有些惊讶:“你会点茶?”   乔初熏搬了圆凳过来,有些羞涩的点点头:“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做过几次。 ”   她自小就没有玩伴,家里又鲜少允她出门,每日在自己那座小院里闷着,除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婆婆,也没什么人能说上话。每日大半时光都耗在阁楼看书,要么就是到厨房看婆婆做菜。   有回在书上看到关于点茶的手法,便兴冲冲央着婆婆给她淘换几样器具来,在屋子里自己一点点钻研。头一回做得两盏茶,拉着小袖还有婆婆非要她们两个尝,结果小袖只抿了一口就苦着一张小脸儿,死活也不肯喝第二口。婆婆倒还淡定,饮下一整盏茶,说让她慢慢琢磨,多学一门手艺总是好的,将来离了家,说不定哪天就能靠它救命。   乔初熏用竹制小勺舀了些茶粉倒入茶盏,触感陌生的器具,熟悉的步骤手法,又想起婆婆和小袖曾经常逗自己的话,不禁眼眶一涩,忙将头埋的更低些,微侧过身去取水壶。   景逸从刚才起就察觉这人神色不对,这会儿见她眉眼笼雾,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放下手中书册,一心一意看她为自己点茶。   茶粉要磨的精细,水要滚沸,先倒入一点,将茶盏握在手里沿着一个方向轻轻摇晃,让茶粉与水渐渐融兑一处,调匀至浓膏状,粘稠而略挂茶盏内壁。接着将茶盏放平,一手拿着水壶点水,另一手执起茶筅旋转打击。点水要有节奏,不可过急,也不可过缓,落水点要准,不能破坏茶面;握着茶筅的手要注意旋拧的力度,方向以及不时拂动茶汤。待茶面渐渐泛起汤花,沫饽洁白,水脚晚露,茶香渐溢,汤水微稠,一碗茶就算是点的上乘了。   景逸在一边看着,缓缓抬高了眉,目中透出淡淡赞许。这一笔妙手,没个三五七载断然练不出来。点茶法本身对人手腕的耐力,以及左右手的协调以及配合能力都有极高要求。更别提将这一整套都做的行云流水般流畅优美。眼看着碧绿微黄的茶汤荡起圈圈涟漪,汤水澄澈莹亮,茶香沁人心脾,那一双素白小手玲珑宛转,在那淡淡蒸腾而起的水雾中衬着,真有几分翩然出尘的不真实感。   将茶筅放在一旁竹筒,另一手放下水壶,乔初熏抬手拭了拭额头,徐徐吁出一口气。好久不做,动作略微生疏不说,手腕也觉得吃力,看来有些功夫果真不能随意搁下。悄悄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端起茶盏送到景逸面前:“公子……”   景逸唇角微勾,接了茶盏过来,先嗅了嗅味道,然后才送到唇边。轻抿一口,任微稠茶汤在舌尖流转,温润茶香渐渐在口中四溢开来。又啜了一口,细滑汤水蔓延过口腔滑下喉咙,软玉一般熨帖心尖。   景逸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好茶。”   乔初熏这时已经在圆凳坐下,将一只小碟往前推了推,唇畔也噙着浅浅的笑:“公子喜欢便好。”   景逸见这人眉间似有轻愁,又喝了一口茶汤,才缓声道:“想家了?”   乔初熏牵了牵唇角,摇头道:“没什么好想的。”于她而言,那个地方并不能真正称之为“家”,不过是有所栖身的一处屋舍罢了。而今最亲近的人相继离她而去,再想起那里,在记忆中便是冷冰冰一处牢笼。老天庇佑终得挣脱出来,她一丝一毫都不愿与那里再有牵涉。   景逸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那你刚刚是想起谁了?”   乔初熏抬起眼,眸光略带水汽,一双水杏眸子显得有些朦胧,惊讶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景逸就这么神色淡然看着她,无声等待那个疑问许久的答案。   乔初熏别过眼,指尖轻轻扯着袖口。心中最宝贵最温暖的那些回忆,不是那么轻易就愿意说与人听。更何况说到最后,还要牵扯到自己逃离宗族世家的缘由,不知怎的,乔初熏就是不想他知道,自己有着那样的父母亲人,以及险些嫁给那样一个人的事实。   景逸见她这副模样,早先缝香囊那时的揣测更加重一层,不禁眯起眸子,面色微冷。敢情这丫头还真有喜欢的人!不愿跟任何人说,心里又总惦记着,想起来时不是笑的特别甜就是要哭不哭的模样,那人就这么好?交换过香囊,为他点过茶汤,这早就不是一般交情了,那当初两人怎么没一块跑?反倒跌跌撞撞钻进他那轿子里去了……   景逸越想越不是滋味,凤眸瞪的几乎冒火,抬手将茶盏放在一旁高几,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乔初熏刚将小兔子抱进怀里,就听到景逸那声冷哼,转过脸来就瞧见他面色冷凝,嫣红的唇紧紧抿着,显然不快到了极点。乔初熏咬了咬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间忐忑更盛,垂下眼看着小兔子,一声都不敢吱。   景逸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又低着头不说话,一点都没有要哄自己的意思,心头那把小火苗登时蹿的更高。手臂一伸就把小兔子拎到自己面前,手指扒拉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拇指摩挲着两只软乎乎的耳朵往脊背上扯了扯。   原本乔初熏最爱这样做,可她向来都是格外轻柔的摸着两只耳朵,连同小脊背一起抚顺。每回这样弄它的时候,小家伙都特别爱娇的眯起眼,一副乐陶陶晕乎乎的模样。结果到了景逸手里,原本温柔抚弄的动作让他做的粗鲁又潦草,根本就是变相欺负它,那兔子一被拎过去,就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抻着两只前腿想跑。   乔初熏看的好不心疼,又因为上次景逸喝醉酒拿兔子当诱饵轻薄她的事,不敢再贸然上前,只能出声劝慰:“公子,你别,别欺负它……”   景逸抬眼瞟了她一眼,神情颇有些不以为意,手上动作却没之前那么狠了。又扒拉了两下,顺手将兔子往榻上一撂:“你以前也给别人点过茶?”   乔初熏怕又惹的景逸不快,也没立刻上前抱小兔子回来。指尖来回摩挲着袖口镶边儿,轻轻点了点头。   景逸抽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酸:“经常给他做?”   乔初熏有些不解的看他:“只是,在家的时候做。”而且,那个应该也不算特意为别人点茶。她每日都拿这个打发时间,做好两盏,就和婆婆两人坐在一块,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喝完一盏茶。要说认真为人点茶,今日这个应该算头一回。   景逸心间一动,忽然想到一种从前没设想到的可能,便缓声试探道:“没给家人以外的人做过?”   乔初熏轻蹙眉心,觉得他问的话越来越奇怪。景逸却一脸坦然:“你手艺这么好,我想你若是有朋友尝过,应当也对这茶赞不绝口罢?”   乔初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接着就看向那喝了一半就放在一旁的茶盏。景逸神色微僵,伸手就去取茶盏。乔初熏却因他那神色笑了出来,温声道:“茶冷了就不好喝了。公子若是喜欢,我再做一杯便是。”   说着便起身将茶盏取过,又拿了一只干净的,开始往里面倒茶粉。景逸撇去心头那抹不自在,锲而不舍继续追问:“咳,你……没给家人以外的人做过?”   乔初熏取过水壶将茶壶重新填满沸水,水雾缭绕中轻轻说了句:“我没有什么朋友。”没有要好的姊妹,没有可以促膝交谈的密友,自然也没有人耐心等她点一盏茶,仔细品过之后微笑赞叹:很好喝。   正文 第七章 竹叶粽   早上的吃食是用萝卜丝煨的面疙瘩汤,里面加了些酒酿同煮。萝卜丝滑溜软嫩,面疙瘩小小的颗粒分明,入口即化。喝一碗汤下肚,周身都热起来,酒酿的些微辣味甚是提神暖身。   除了惯例的素馅儿包子以及豆沙包,乔初熏还做了些肉粽做主食。每个都不过浮元子大小,内里是云腿丁连同切得细碎的莲藕做馅儿,外面是莹白弹牙的糯米,用竹叶裹了上锅蒸,还能尝出淡淡的竹香味。剥开一个,玉雪可爱小巧玲珑,如同初生姜角,一口就能吞进整只。就着咸中带辣的腌雪里红一块吃,开胃又香口。再喝一口鲜甜的面疙瘩汤,真觉得接下来一整天都有精气神。   用过朝食,乔初熏刚站起身要收拾碗筷,就被景逸拽住手阻止。见她睁大了眼无措又惊惶的看他,景逸撇撇唇角,道:“昨日不是说好要去那新开的药堂走一遭么,不想查了?”   乔初熏登时由惊惶转为欣喜,眼儿弯弯的看他:“公子同意了?”昨晚上在他卧房待了许久,也不见他提这个话茬,乔初熏以为景逸是不想管这闲事,又见他一个整晚上心情都不太爽快的样子,也就没敢多说。   景逸见她那副样子,弯起唇角道:“既然这么想查,昨日怎么不说?”本来这事也有蹊跷,只要她肯说主动提一句,他还能说个不字么?   乔初熏咬了咬唇,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踟蹰的道:“公子昨晚上好像不太高兴,我怕说了惹公子心烦。”到时还不是又拿小兔子撒气。   景逸站起身,挽着她的手往外走,面色嗓音都很平淡,可多少总含着那么一点不甘似地:“昨晚上,是有些不痛快。”一想到她心里可能已经有人了,他就恨不得飞身到汴京把那人揪出来揍一顿才解气!   刚走没两步,乔初熏就停下脚步不肯往前。景逸挑起一边眉毛看她。“不是……”乔初熏忙摇摇头,怕他反悔,“碗筷还没收拾……”   景逸嗤了一声,继续拉着人往外走:“府里养着那么些人,可不是只会吃的。”   一出门,正瞧见不远处小晚捧着小半盆面疙瘩汤笑呵呵往屋里走,脸上分明写着“都归我了,谁也不许抢”几个大字。不用问,这小子肯定是去厨房把锅里最后那点都盛出来打算独吞。从前大家一块吃饭的时候,这家伙就永远都是第一个上桌,最后一个下桌,桌上东西吃完了还去后厨扒拉锅底。十七八年下来,景逸就从没见他说过一个“撑”字。   “小晚。”回想起这些人的光辉往事,景逸心中颇感无奈,嗓音也不高,就淡淡唤了一声。   小晚一条腿都迈过门槛了,听着景逸叫那声,当即就收住脚,原地拧过身来,咽着口水应道:“公子。”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他的汤啊萝卜丝汤,可爱的小面疙瘩,又香又滑的面疙瘩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景逸哪里会不晓得他脑子里都转悠什么,不过这会儿攥着人小手心情正好,也就不起那坏心眼折腾人了:“待会儿吃完,把我屋子里那些碗筷收了。”   小晚如蒙大赦的“哎”了一声,美滋滋的转过身进屋去了。   “还有。”可怜的孩子小心肝又提溜起来,转过头一脸哀怨的看着自家主子,汤真的要凉了。景逸瞟了他一眼,继续道:“晌午我们要是回来得晚,饭食你们自己解决。”   甭老是巴巴等着乔初熏回来给他们做饭,从前那会儿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见他们怎么样,这几个月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给这些人做饭,什么好吃做什么,什么爱吃做什么,都惯的没样了!又不是没有月钱,就是城里最贵的馆子他们也去的起,非一个个赖在家里不挪窝,就知道累乔初熏一个人。   景逸如此琢磨着,握着乔初熏的手攥的更紧了些,指腹摩挲着柔嫩掌心,拉着人往前院去了。   小晚捧着汤盆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无语凝噎几欲以头抢地。待回过神来,登时“嗷呜”一声窜进屋子,眼含热泪扁嘴控诉:“主子把乔小姐拐跑了,中午饭咱们没人管!呜呜……”   一屋子人怔愣片刻,随即响起一片狼嚎。小桃儿在一边捂住耳朵,抿着小嘴儿发愁,厨房水缸里那些冻包子,估计今天一个也剩不下了。   最近几天,每回景逸拉着她的手,乔初熏都要过半天才发觉。今日也不例外。都走出家门好远了,乔初熏才惊觉自己又被这人握着手走了好长一段路,忙惯性的往外撤手。   景逸可没昨晚上那会儿好说话了,攥着小手不撒开,一脸严肃低斥:“街上人这么多,待会儿走丢了我上哪找你?”   乔初熏四下看了看,一大清早的……   景逸不慌不忙的补充:“这会儿人还少,等人多了就晚了。 ”他这叫防患于未然。   乔初熏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人又在耍无赖,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手腕施力想挣脱出来。景逸索性将她手腕一同包握掌中,制住她挣扎举动:“别挣,扭到手腕就不好了。”就她那点小力气,点碗茶下来还手腕酸,动起真格的怎么可能拧的过他?   乔初熏这回连挣都挣不动,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走,两腮渐渐就透出红晕,低着头不吱声。   景逸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笑:“你那日在孟家给那孟夫人诊脉,都看出什么了?”   乔初熏原本又羞又忿,心里还隐隐透出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脑子里都搅和成一锅粥了。一听到景逸跟她说话,有些懵懂的抬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景逸问的是什么,随即蹙起眉心:“那位孟夫人,和昨日那位夫人,似乎都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景逸回想起那日众人围在一桌吃饭的情形:“酒?”   乔初熏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虽说怀着身子不宜饮酒,可我看那孟夫人似乎经常喝,酒量也挺不错。个人体质不同,如果她多少年来都成习惯了,少喝一些也没甚大碍。”   景逸想起这人平日里做饭很注意食材搭配,又问她:“那日桌上的菜,有没有彼此冲突的?”不是说有些东西不能凑在一块吃么?比如螃蟹和柿子,还有地羊肉与绿豆,虽然具体药理他不太懂,不过从小就听人这么说过便是了。   乔初熏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有。”且不说人家有钱人家请的大厨做菜比她讲究还多,一般食材搭配的道理也都懂得;但凡真有不合适吃的,她能不阻止他夹么?虽说这人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但太寒或太热的吃食她都很少做。即便做了也会在食材搭配以及烹饪方式上非常注意,尽量让东西的效用温和一些。   景逸好像看透这人心中所想,低头凑近些逗她:“那天吃饭时你一直低着头,我还以为你压根没注意到我都吃了什么。”现在看来还是挺关心他的呀。   乔初熏被他说的脸颊一烫,慌忙转过脸看前面。他跟她离的那么近,夹什么菜怎么可能看不到!   景逸看着她抖个不停的纤长眼睫,勾起唇角,说话语调又恢复之前说正事的淡然:“那你为何说是吃坏什么东西才导致腹痛?”   “不是吃坏东西……”乔初熏歪着头,似乎在斟酌用词,“而是,那种脉象分明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被催动打乱,虽然不一定引致小产,但当事者一定会产生类似感受,觉得小腹绞痛,气息下沉。”   景逸若有所思听乔初熏说着,很快便到了城里最新开的那家药堂。门口上方的匾额写着“初安堂”三个银漆大字,景逸饶富兴致挑了挑眉,一般药堂名字大多与药材或者医理有关,或多或少总能看出是药堂来,这“初安堂”么,乍一看还真想不明白是做什么生意的!   乔初熏仰首看了眼那招牌,粉蓝底面,银漆小篆。也不知怎的,无端就觉得不安,指尖不自觉的扣紧景逸的手。   景逸反过来紧了紧手掌力道,示意她莫要惊慌。无论内里有多大乾坤,也不过是间药堂罢了,大不了就把伊青宇的名头搬出来,足可以镇住一般平民百姓。   两人出来的比较早,药堂也是刚开门。此时偌大的屋宇空荡荡的,只隐隐听得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以及抽动木质匣子的声响。   乔初熏因为家庭的缘故,非常清楚这是有人在按着方子抓药,包裹药材才会有的响动。悄声跟景逸说了,两人又往里走了几步。   “两位是看诊还是买药?”藏蓝布帘被人掀起,随即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这人面色苍白,身材瘦削,看打扮并不像大夫,倒像个生意人。   乔初熏被问的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讷讷站在那儿说不出话。一旁景逸倒镇定的很,揽着乔初熏腰身,微微笑道:“是这样,家姊怀着身子,昨日突然腹中绞痛,请了大夫看诊,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日前曾闻初安堂的大夫医术高超,今日特来此看看。”   那男子沉吟片刻,道:“未见到本人之前,还是不好妄下判断。咱们初安堂的规矩是每日过了晌午方才接受看诊,夫人若是不方便来,咱们也可以派人过去,不过这诊金么,”男子微微一顿,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要一般大夫出诊的三倍。”   乔初熏微讶:“这么贵?”   那男子笑容颇有些傲然:“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咱们这有位姓肖的大夫,最擅长给怀着身子的调养身体。之前每位经他看过的……哦,那时我们的分堂还没有开到越州来,”男子说着话,又笑了笑,“之前每位经这位肖大夫看过的,最后生产的时候都格外顺利,孩子也特别健康。在婺州府一带可是很有名的!”   景逸认真听着这人的话,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若是这样,还真要请这位肖大夫给家姊看一看脉了。”   男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往左前方行:“肖大夫近日忙的很,现还在城郊给一位夫人看诊,不过今明两日也差不多回来了。两位若真有意,不妨将住址留下,介时我们会直接派人过去。”   景逸走了两步突然停下,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城郊?莫不是那位孟庄主的夫人?”   那男子闻言转头,神色比初时热切不少:“原来公子与孟庄主也是相识的。没错,就是他那位夫人。”   乔初熏看出景逸是在做戏,就一直没敢搭话,怕自己嘴拙坏了事。这时听到说那日那个趾高气扬的人就是他口中一直提及的肖大夫,突然想起昨日那位老者说的话:姑娘既然心中已有猜测,回去翻一翻书籍便可得证。他让自己回去翻书,又说答案在这家药堂,那岂不是……   “公子。”乔初熏温声唤了一声,打断两人对话,“我记得那位孟夫人曾提过,初安堂卖的一种安胎药很是滋补……”她平时几乎没编过瞎话,犹犹豫豫讲出这一句,还一直看着景逸才说出来的。   景逸看着她的目光透出浅浅笑意,揽着她道:“你要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转脸看向那中年男子,“既然那位肖大夫不在,我们改天再来便是。不知那种安胎药,可否先给我们来一副,晌午回去给家姊煎上一碗,没准能有些疗效。”   男子迟疑片刻,点头道:“二位请稍候。”   拎着两只纸包走出一段距离,景逸挽着她的手笑道:“初熏何时也懂得诓人了?”   乔初熏面上微赧,眼睫轻轻颤着:“我……我是忽然想起昨日那位老大夫说的话,他让我回去查医书,又说来这家药堂就能知道咱们想查的……还有刚刚那个人说,那位肖大夫就是之前咱们在山庄见到的那位,我忽然想到……”   景逸攥了攥她的手,鼓励她继续往下说:“想到什么?”   乔初熏抬眸看着他,有些迟疑的道:“那位孟夫人,还有昨日那位夫人,不是吃了什么食物才导致那样,很有可能,是服用了某种药。”   正文 第八章 炸虾饼   景逸听了这话却并不太惊讶,只唇边笑痕更深了些。乔初熏小心翼翼说完自己心中揣测,一直看着这人神色,恍然轻呼出声:“你早就想到了!”   景逸凤眸微弯,原就俊美的容颜更如清风霁月,让人心中砰然:“初熏也很聪明。”   他昨日听那医馆的老大夫说了,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今早在路上问乔初熏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更加确定自己推断。在医馆与那人攀谈,原是想多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不想这丫头突然间开了窍,临时编出那么一句谎话来,虽然说的别别扭扭的,也不敢正眼看人,倒显得更为真实,比他来开口的效果还要好些。   乔初熏被他直言夸奖弄得好不自在,撇过眼看向另一边,唇角难以抑制的微微翘起:“哪有……”   正好这会儿也忙完正事了,景逸更起了兴致逗她,倾身过去轻声道:“初熏就是很聪明,会煮好吃的菜,会点茶,会为人诊脉,如今……”景逸轻轻笑了一声,“还懂得推断破案了!”   乔初熏只觉得耳根一阵酥麻,温热气息拂过脸颊,撩的发丝轻轻动着,那一声轻笑直震的心尖微颤,脸上一热的同时,不禁抬手推了他一把,这人就喜欢逗弄她!   景逸覆上她在自己肩侧的手,眉眼含笑:“初熏,我饿了。”   乔初熏真后悔一时情急推他那一下,不仅手被人牢牢握着,人也被他顺势带进怀里,而且那句话……怎么听着怎么别扭,不禁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却总也学不会硬起口吻凶人:“这才刚吃完朝食。”   景逸蛇打随棍上,另一手制在人腰后不让她乱挣:“不管,你做的那个粽子根本不顶饿。反正现在时候还早,咱们去城南吃小吃。听说那边有一整条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吃。”   乔初熏被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挣也挣不动,只能握起拳头打他,也不敢大声嚷嚷:“你快松开,别人都在看呢!”现在日头老高,晴天白日的,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他俩往路边一站,半天也不挪窝,就这么拉拉扯扯的,她又一身未出阁的姑娘装扮,简直不要做人了!   景逸被她打的不痛不痒,笑得格外优雅翩然:“你先答应我。 ”   反正他就是不想那么早回去,乔初熏一回府里就往后厨跑,忙活着给那些吃货做饭,不到吃饭时候根本见不着人。他要是过去找吧,每回都要被那些小没良心的嘲笑不说,还有个小桃儿在一旁傻呵呵站着,也不知道给腾腾地方。   乔初熏这会儿也顾不得琢磨他又发什么疯,连声应道:“我答应我答应,公子快别闹了。”   景逸这才松开怀抱,不过还是攥着人一只手,对乔初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咱们去尝尝那些小吃,若真做的好,你也能照样学着做给我吃,到时大家不就都能一饱口福了么!”   乔初熏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本站又惦记着药堂的事,低下头去看景逸另一手拎着的药包:“公子,能先让我看看那药吗?”   景逸攥着人小手一上午了,心里特别舒坦,一脸淡然道:“不急。待会儿吃东西的时候再看。”   乔初熏无法,只能跟着他往城南走。   两人一路走到城南,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景逸看了眼不远处的喧嚣街道,攥了攥她的小手:“脚疼么?”他的确存着私心,总琢磨着跟佳人多些机会亲近,所以才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叫马车。正好今天日头也足,又没什么风,索性就领着人一路走过来了。   结果心里美了半天,到地方才想起来,人家从前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估计少有机会走这么远的路,估计走这半天该脚酸了吧?   乔初熏弯起唇角摇摇头:“没事。”她从前是没多少机会出家门,不过到越州之后,每天至少都要上一趟街。景逸走的也不快,这么慢慢溜达着,天气也正经晴朗,感觉还挺不错的。   景逸仔细端详她神情,见她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也就安下心来,浅笑着道:“没几天就过年了。等明年春暖花开,咱们去苏杭一带玩玩。那边好吃的东西更多,景色也比这边漂亮。”   乔初熏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真的?”   景逸有些好笑的看她,缓声允诺:“自然是真的。想去么?”   乔初熏点头,水杏眸子亮晶晶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书里描绘的景色好美,我一直都好想亲眼看一看。”   景逸定睛看她良久,末了才低声道了句:“只要你不走,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   街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头顶天高云淡,日光悠浅,景逸一句话说的低缓却坚定,一字一句敲进她心底,一笔一划清晰镌刻,如有千斤重,渐渐沉淀入心中最深那处。   乔初熏张了张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直到景逸露出一抹浅笑,又拉着她往前走去,才蓦然觉得胸口微痛,刚才他那句突如其来的许诺,害得她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景逸似乎对于逛这种地方很有经验。一走进那条街道,就先给两人各自买了一碗热腾腾的浓茶。接着便领着她到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前,扫了眼摊上的各样点心,偏过头看她:“想吃哪种?甜的还是咸的?”   乔初熏在汴京时,鲜少能有如此经历,一时间被那摊子前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糕点晕花了眼,只得无措的看着景逸:“我……和公子吃一样的就好。”   景逸握了握她的手心,朝那小贩道:“玫瑰味的,红豆沙,绿豆沙,水蜜糕,香蜜糕,山药,菱角,茯苓糕各来二十块。每样单拿出一块,剩下的包一起就好。”   那小贩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开始包糕点,景逸从捡出的几样里捻了一块,送到乔初熏唇边:“张嘴。”   乔初熏微往后退了退,有些羞涩的看他:“公子。”   景逸不以为意,继续将手里的糕点往前送:“你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张嘴。”不然他刚才怎么会把茶碗和药都让她拿着。   眼角余光瞟到那小贩正低头忙着包东西,乔初熏张开唇,飞快咬了一小口,嚼了几下咽下,也不敢再看景逸神色:“谢谢公子。”   景逸看着她粉嫩的唇微张,雪白的牙轻轻啮了一口,又飞快阖上嘴,缓缓嚼着,感觉跟喂小兔子似的。心里面痒痒的,勾起一边唇角,便将剩下那大半块红豆糕都送入自己口中。   乔初熏一抬头,发觉景逸手上的糕点不见了,又见他嘴里嚼着东西,脸颊随着心中揣测越来越红,忙低下头喝茶,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很快那小贩将糕点包好,一包大的上面系了绳,方便人手里拎着,另一包小的敞着个口,方便两人随时拿着吃。景逸看着挺满意,多给了几个铜板,几口将手上的茶喝完,把茶碗一撂,拉着人继续往前走。   街道两旁各式煎炒烹炸的吃食应有尽有,各具特色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乔初熏一手端着茶碗,另一手提着的药被景逸接过去,任他拉着手,东瞅瞅西瞧瞧,一脸惊奇欣喜,仿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本来,她从前就没怎么出门逛过街,到了越州基本上每天也就是去集市,偶尔到城东的杂货铺子逛逛,为府里添置些器具,却很少往这边来。   景逸在一旁瞅着,见她几乎只顾得上看,手里的茶都忘了喝,也不知道出声要买或者尝。又想起早先高翎讲她家里的事,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微微疼了一下,嗓音也添了几许少有的温柔:“想尝哪个么?”   乔初熏正偏头看着街边一个老头,那人面前放一只大铁锅,手里拿一双一尺多长的木筷,手边案上摆了厚厚一沓子浅黄色的切纸,明显卖的是炸食。听见景逸问她话,乔初熏忙回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个是炸食……”   景逸微微一笑,领着她上前:“我本来也挺喜欢吃炸食的。是你平常不给我做,说为了我身体着想,少吃为宜。”   乔初熏睁大了眼,正色道:“本来吃太多就不好。”见景逸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乔初熏抿了抿唇角,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偶尔吃一次还是可以的。”她也有点想尝尝那个。排队买的人好多,而且闻着好香!   两人排到队尾,景逸看了眼她手里的茶碗:“都有些凉了。待会儿想喝了再给你买。”说完,便不由分说将碗拿过去,给了坐在路边坐着的一个小乞丐。   乔初熏刚想喊住他,见他不是将东西直接扔掉,而是给了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唇边也露出浅浅的笑。   队伍缓缓前行,待到了前面,乔初熏才看清楚锅里的东西:“是虾饼呀!”   景逸早就看到了,看着她的侧脸问:“不喜欢?”   乔初熏忙摇摇头,转过头看他:“之前听人说过,江南一带有卖炸虾饼的,外酥里嫩,味道一绝,咱们那里没有。”   乔初熏说“咱们”,本意是指两人都是汴京人,听在景逸耳朵里,却觉得她不像从前那么跟他见外了。向来冷淡的眉眼神色稍霁,如同清风拂过冷泉,带出点点涟漪,溅起轻快莹澈的水滴:“待会儿尝尝,要是喜欢吃,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乔初熏有些俏皮的笑着睨他:“刚还说要是尝了好吃,我回去自个儿琢磨着给你们做的。”   景逸眸色更暖,弯起唇瓣道:“好。做得了第一份要给我尝。”   两人说笑间就到了最前面,虾饼也不大,景逸要了五只,付了铜板,就领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时近晌午,景逸四下里看了看,挑了间看上去雅致些的酒楼,带着乔初熏一同进到里头。坐在二层雅座,拿出用纸包着的虾饼,依旧挺烫手。乔初熏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口,刚嚼没两口,就是眼前一亮,欣喜道:“公子,真的很好吃。”   景逸听到那句引人遐思的感慨,差点没直接笑出来。端起茶盏饮了口浓茶,强压下那阵笑意,看着这人白里透红的水嫩脸颊:“嗯?”   乔初熏忙从手边的纸袋里取出一只,用纸包着给景逸送过去:“这个趁热吃最好。” 外皮炸的金酥,几乎入口即化,里面却嫩的滴水,虾肉又嫩又有嚼劲,还沁着淡淡的葱花香以及酒香,明显用来调味的酱汁也是很花了一番功夫的。   景逸接过来,吃的虽然不快,依旧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虾饼。乔初熏自己吃完了,忙拿起纸又给景逸递了一只过去。走过来等着点菜的小二看得直嘬牙花子,这俩人,买了这老些吃食,应该直接去茶楼比较合适吧!   景逸咬了一口虾饼,淡淡瞥了一眼。小二一个激灵,登时挺直腰板,笑呵呵继续在旁边候着。   趁景逸跟小二吩咐点菜的功夫,乔初熏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取过药包打开,指尖扒拉着将里面的药材一样一样分开,眉心却愈蹙愈紧。   景逸点了店里几样有特色的饭食,又要了壶酒,转过头,就见乔初熏咬着唇一脸郁郁,似乎还有些气愤情绪在,忙出声问:怎了?”   正文 第九章 红扒羊蹄   乔初熏咬了咬唇,面有难色抬起眼:“公子……”   “嗯?”景逸眼含笑意看着她,不急也不慌,等她接着往下说。   乔初熏将药材往两人中间推了推,一样一样给景逸说了名字以及功用,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如此一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我之前想错了,误解了昨天那位大夫的话,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家药堂。要么,就是刚刚那人没将真正的药给咱们,这个分明是最正常不过的安胎药。”   景逸看着她那副愁闷的小模样,唇瓣弧度越来越弯,最后竟低笑出声。见乔初熏不解的看他,景逸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初熏,这件事教给你一个道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漆黑眼瞳定定看着桌对面的人儿,景逸一字一句道:“尤其是你最擅长的部分,无论他人如何质疑,都不要一上来就怀疑自己。”   “你既然已经想到是这家药堂出了问题,故意拿有问题的药充作安胎药给怀孕女子饮下,待她们身体感到不适再上门看诊,复又将真正的安胎药高价卖出,借此牟取暴利。就应该自信一些,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么?”   乔初熏听着景逸条理清晰的分析,顺着他的话将整件事捋顺一遍,顿时恍然:“他听到咱们说,家里有人怀着身孕身体不适,自然不会故技重施,因为怕病上加病真弄出人命来。所以才直接将正常的安胎药卖给咱们!”   景逸轻轻颔首,目露赞许:“就是这样。”   乔初熏唇角弯弯,心头一阵温甜。一面为自己居然能想通这样一道难题欣喜不已,一面又因为景逸的话觉得分外窝心。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要对自己所擅长的怀有信心,因为家里没人认同一个女子也能学医诊脉。   即便是婆婆和小袖,也不太理会她每日钻研那些医书,不过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爱屋及乌的由着她性儿去了。再加上二娘严令禁止她学任何丝竹或者女红,俩人怕她镇日被禁锢在小院儿,又没有朋友往来,真闷出什么病来,所以多数情况下,只要她说想学什么想要什么,两人都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淘换来。   如此想着,乔初熏愈发觉得刚才那番话可贵,抬起眼看向景逸的时候,唇畔笑容是从来少有的明媚:“我会记得公子说的话。”那声谢谢,虽然没有宣之于口,却已经藉由目光和笑容传达。   景逸凝眸望着娇美笑靥,默默将这一幕印刻在心底,即便闭着眼也能以笔描绘出来,只怕个中神韵,尤赶不上眼前十分之一的灵动。   很快,小二吆喝着端一只铜锅上来,景逸将桌上铺散开来的药材一扫一卷利落收起,就着摊开的纸捧在掌中。乔初熏也将之前买的几样吃食往边上挪了挪,转过脸看见景逸蹙眉望着手里那一捧药材的情形,不禁露出一抹笑容,从认识到现在,还从未见过这人为难的样子,没想到还挺……可爱的。   景逸压根没顾得上看乔初熏此时神情,尤在研究手里的药包当初是怎么折起来的。蹙眉打量片刻纸上折痕,景逸将东西放在桌上,试着折了两折,不对……反过来试试,也不是这样……心里正纳罕这玩意究竟如何包得平整,就见眼前伸过一只小手,肤色白皙指尖水嫩,手指优美宛如春葱:“公子,还是我来吧。”   景逸抬起头,就见乔初熏唇角噙笑探了手臂过来。景逸挑起一边眉毛,佯装不悦:“你是在笑我?”   乔初熏咬唇忍笑,温声道:“没有。公子不会折这个很正常,还是我来吧。饭菜都上来了,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景逸捧着纸包搁到她面前桌上,接着便撑着下巴看她如何折。原本被他折的乱七八糟的纸包,到了乔初熏手里,先是用手指平铺开来,轻轻摩挲平整,接着先是折过一角,另一边兜起,两边周过来,再对折,最后一角折入收口,抻一抻四角,似乎比原先折的还周正了。   乔初熏将药包放在一旁,又执起锅子里的汤匙,为景逸盛了些肉块以及汤水:“公子先尝尝这家的羊蹄炖的如何。 若是喜欢吃这口,改日我买一些新鲜的,做给大伙吃。”   景逸将碗接过来,拿起筷子,夹了块熬至火红色的蹄筋送入口中。这家的第一道招牌菜便是红扒羊蹄,是将上锅炖熟的羊蹄放进锅里,取大火,锅里加入羊汤,佐以适量黄酒、冰糖、八角、五香等调味料,待锅烧开后,放置在小火上慢煨细炖,最后再稍收汁,便可出锅了。   若是夏日,直接盛入盘子上桌即可;冬日天凉的快,许多做这道菜的店家就将炖好的羊蹄重新放入盛着滚沸鲜汤的锅子,这样客人一整顿饭吃下来,都不会凉。   乔初熏见景逸一直默不做声,也看不出做的好还是不好,便又盛了小半碗,自己也尝了一块。羊蹄炖的软烂,略微弹牙,汁水咸中带鲜,稍有回甜,且因为出锅后加了芫荽叶的缘故,又透着淡淡清香。确实可以称得上品了!   乔初熏一连吃了两块,感觉嘴唇都被蹄筋的质地粘的黏黏的,但味道确实鲜美,便探出舌尖舔了舔唇,夹了一口米饭,蘸着香浓的汁水继续吃。一上午都在外头走着,这会儿还真是饿了!   景逸倒了杯酒,缓缓啜着,见乔初熏边吃边舔唇的模样,十足一只一边啃草一边翕动小嘴儿的小白兔,目中笑意更深了些,拿起筷子帮她多夹了些菜。   两人这一顿饭吃的很是过瘾。酒足饭饱之后,晒着从纸窗投射进来的晴白日光,又喝了一碗热茶,这才拎着一堆东西出门。   走了一段路,景逸招手叫了辆相熟的车子,吩咐车夫将这些东西送回景府,照例到地方再跟那边人要钱。接着便和乔初熏往另个方向去了。   乔初熏手里还捧着先前那一小袋糕点,见景逸没有回家的意思,应该是要继续查药堂的事,便出声问:“公子,咱们是要去府衙?”   景逸扫了眼乔初熏手里的糕点,蹙了蹙眉:“待会儿到地方了先把糕点收好,不然被那小子撞见了又得蹭吃。”   乔初熏不解为何景逸每次提起伊青宇来都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可咱们是要找伊大人帮忙……”   景逸眼皮儿一撩,神色冷傲:“谁说是要找他帮忙了,是咱们帮他的忙才对。”   “自己管辖的地界闹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每次帮忙不跟他要银子就不错了……”景逸想起那人就没好气,拉起乔初熏的手往自己身边带过一些,“别跟那小子走太近,跟他老子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乔初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眼手里的糕点:“可是……”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示意她有话便说。   乔初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这事要不要这么早就跟景逸说。怎么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姑娘家面皮又薄,若是正经还没怎么着就先传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耳朵里,怕最后很难成啊……   景逸见她犹豫不决三缄其口的神色,直觉就想到伊青宇身上去了:“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冬至那天乔初熏一直都在他身边陪着,两人好像也没什么机会说上话,难道这两天在街上遇到过?   乔初熏思量半晌,还是决定不要告诉景逸的好,因此摇头的动作格外坚定:“没什么。”   景逸眸色微冷,蹙着眉尖开始算计人。臭小子,早就说过初熏是他的,居然还有胆子动歪心思……可怜伊大人此时尚且无知无觉,多日来本本分分在府衙忙正事,压根也没见着美人的面,就被心思颇重的小侯爷惦记上了。   两人进到府衙,景逸先冷着脸把正事说了。伊青宇听到一半,就招手让门口一个捕役过来,去把那天到医馆接媳妇儿的那名捕役叫来。待到景逸将整件事捋顺清楚,正好那人也到门外候着了。   伊青宇听着景逸颇为冷彻的语调,捧着茶盏啜了口清茶,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心道山庄那事都过去恁久了,之前冬至过府用膳也好酒好肉的赔过不是,总不至于还记恨着吧!   招呼那捕役进屋,景逸也没多废话,开口便问:“尊夫人诊出怀有身孕之后,可曾到城里新开的那家初安堂买过什么汤药?”   那捕役正当三十出头,一听这话忙拱手道:“不敢。贱内素来身子康健,不过早先那家初安堂开张那日,曾一连数日赠医施药,其中有一样便是安胎药。贱内的小妹听邻家嫂子讲了,就去领过几服药回来。”   景逸侧眸看了乔初熏一眼,如何?   乔初熏弯起唇角,先时那种淡淡的成就感更盛几分。真的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呀!   景逸问那名捕役:“家离这远么?”   捕役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实回答:“还好。跑着的话,一盏茶功夫就能到。”自从妻子怀孕之后,几乎每晚上都是一路小跑回去的,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己的妻子,以及不久之后就要出世的孩子。   景逸又问:“之前煎药的那些药渣,还在么?”   捕役略一迟疑,抬眼看了伊青宇一眼:“小的也不知道,煎药的事一直是贱内的妹妹在做……不过,我记得昨晚上接她们回家的时候,听小妹说过,好像还剩下一包药的。”   景逸侧眸跟伊青宇使个眼色,示意他开口下令。伊青宇放下茶盏,又叫了一人进来:“你陪着,俩人以最快速度赶回家,把剩的那包药拿回来,如果有剩下的药渣,也一并带回来。快去快回,记住,不要声张。”   两人得了令,快步出了屋子。   正事告一段落,小侯爷转过脸,阴测测看着伊大人冷笑,现在开始秋后算账!刚要开口拎人出屋质问,就听一边乔初熏先说话了:“伊大人,楚茴在吗?我有点事想找他。”   两人同时僵了一僵。景逸一时迷惑,关那小毛头什么事?   伊青宇连连摇头,以眼神表示自己清白,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下官也不知道他们俩何时搭上线的!   正文 第十章 疑云暗影   伊青宇后背直冒凉气,索性也没招呼旁人,直接跑到后院找人去了。景逸徐徐转过脸,神色淡然看向乔初熏:“找他做什么?”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低下头,指尖触到自己腰间的荷包,再次坚定决心:“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景逸眉尖一耸,顿觉一股邪火直窜脑门,有,些,事,想,跟,他,说?那小子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他们俩不过才见过两面,同桌吃过一顿饭,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就有事情想跟他说了!想到年纪的时候,景逸心头陡的一滞,这丫头看着也不大,难道……   深吸一口气,景逸尽量让自己语调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你今年多大?”   乔初熏抬眸,一脸惊讶,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觉得不解,乔初熏还是老实回答:“十八。”   景逸一口凉气抽上来,就觉得额角青筋直蹦,这丫头,该不会嫌他年纪大吧?然后就喜欢那种青青涩涩的小毛头?下颚绷的微紧,景逸人生中头一回感到,二十五岁,好像真的不太年轻……   两人正僵持着,门板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伊青宇气喘吁吁迈过门槛,手里拎着同样喘着气,面庞涨得通红的楚茴。   “侯,景公子……咳咳,人我给你带来了,慢慢聊。”伊青宇为着小命着想,忍痛放弃自己烧的暖烘烘的书房,到隔壁屋子面壁去了。楚小爷诶,你可千万别给我惹祸!乔小姐是好,人漂亮性子温柔又有一手好厨艺,可那是小侯爷看上的人,吾等小民惹不起啊惹不起!   伊大人扶额撞墙,未雨绸缪想的格外深远,一脸苍凉的眺望天边,实在不行,明天赶紧给小楚介绍一个。他这个父母官做得委实不易啊,连带下属的终身大事都要帮忙操持……   隔壁书房,三人间的气氛更为诡异。楚茴抚了抚领子,总算喘匀一口气。朝景逸拱了拱手道:“景公子。”接着又转向乔初熏:“乔小姐好。”   乔初熏也急的皱起眉心,头一回做这种事,她心里本来就没谱。结果伊青宇还将人直接带这来了,她总不好当着景逸的面给楚茴那种东西吧?难道让景逸出去?或者她和楚茴两人出去,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乔初熏不说话,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面色不善,一个茫然无知,最后楚茴也觉察出不对劲来,又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只能干站在那,神色愈发尴尬起来。   乔初熏琢磨半晌,觉着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只能站起身,走到楚茴身边,轻声道:“楚公子。”   楚茴面无表情看着她,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乔小姐。”   乔初熏正好背对着景逸站着,心里琢磨着这个角度至少能挡住一些。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条叠的整齐的浅蓝色绢帕,乔初熏格外小心的递了过去。   楚茴眼皮儿一跳,瞬间明白刚才伊青宇的欲言又止满目悲凉以及景逸一副恨不得一手捏死他的神情所为何来了。楚茴抿了抿唇,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声音也有意压低一些:“乔小姐……”   乔初熏捧着手帕送到他面前,也没顾上看对方是何神色:“这个是小桃儿让我交给你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楚茴一愣,到嘴边的话化作青烟飘于无形。   景逸在后头坐着,从乔初熏起身走过去时神色就愈加寒凉,凤眸死死盯着两人一举一动,手掌下花梨木的扶手微微松动,眼看着就能掰一块下来。结果一听到那句“小桃儿”,掌心凝聚的内力一滞,险些岔过一口气去,这丫头……合着她是给人说媒来的?!   楚茴瞟了眼坐着那人由青转白的脸色,翘了翘略显凉薄的唇:“小桃儿姑娘的好意,楚茴心领了。不过这种东西不好乱收。麻烦乔小姐帮忙转达在下的谢意。”   乔初熏看着手里绢帕,脑中浮现小桃儿红着小脸儿眼儿圆圆把手帕交付给自己的情形,踟蹰道:“楚公子……”不能再考虑一下么?那孩子那么小,又是头一回喜欢人,就这么被拒绝了,不知道要哭多久……   景逸一颗心备受煎熬,此时终于稳当当放回肚子里,面色也和缓不少,看着楚茴道:“小桃儿虽在我府上做工,但没签过任何卖身契。这方面,楚公子不须有顾虑。”   “另外,初熏也算是为人说项。”景逸浅笑着睨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窈窕身影,这丫头,估计现在正发愁吧,“楚公子和小桃儿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还是彼此多了解一下,再做决定好些。至于这帕子,我看楚公子大可先收下,日后真觉得不合适,再送还给她也不迟,我想小桃儿也不是那种刁蛮无理的姑娘家。 ”   景逸一番话说的丝丝入扣,在情在理,楚茴又不擅言谈,一时也找不出合适藉口搪塞。墨瞳里露出几许深思,楚茴沉默片刻,从乔初熏手里接过绢帕,又朝两人拱了拱手:“多谢景公子,乔小姐。这事无论结果如何,楚茴一定会解决好,不让二位难做。”   景逸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乔初熏垂下眼帘转身,瞥了景逸一眼,有些过意不去:“公子,我之前不是……”她不是故意瞒着景逸,只是这种事涉及女儿家闺誉,实在不宜随便讲与人听。结果到头来还是多亏了他,才让楚茴收下那方帕子。   景逸先时那阵气闷尚且残余胸间,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好气又好笑,招手让她过来:“就你这点道行,还琢磨着帮人说亲?”那小桃儿也是个傻孩子,俩实心眼凑一块儿,能想出什么高明法子来,不被人当面拒绝才怪!   乔初熏被他说的面上一热,讷讷道:“我,我也是……”   她又不认识别人,小桃儿家又是乡下的,眼巴前没有长辈或者其他合适的人帮着操持,总不能让高翎他们帮忙吧?而且听闻楚茴吃住都在府衙,平常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小桃儿一早就绣好绢帕让她带着,正好今天因为药堂的事,景逸带她一起过来。其实她刚才也紧张的要命,直怕楚茴不肯收下,到时小桃儿还不得难过死……   待她走近些,景逸伸手将人拉到面前,仰起脸庞看她,墨色的眉微微挑着:“以后还帮人说亲么?”   乔初熏被他看的一阵心虚,垂下眼帘,小声道:“那要是小桃儿的事,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小丫头在城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府里又没别的姑娘,她若不帮就没人帮了。   景逸有些玩味的看她,一边捏了捏柔嫩手心:“下回再有什么主意,还是先跟我说声罢。”   见乔初熏惊讶抬眼,景逸微微笑道:“不然就依着你刚才的法子,说一回吓跑一回,到时那孩子嫁不出去,可是你的过错。”   乔初熏被他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抿着唇瞪他,哪有这样咒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伊青宇格外刻意的清咳:“两位,药取回来了。”   乔初熏仿佛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匆忙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看向门口。   景逸冷眼斜了一眼映在门上那抹身影,淡声应了一声。   伊青宇这才推开门,领着两名捕役进屋。见小两口一站一坐,站的那个明显脸还有点红,小侯爷的脸色也不似之前森冷,也松了一口气。在一旁椅子坐下,示意两人将药呈上来。   除去一包还未打开过的药材,另一只纸包里是捡回来的一些药渣。两人都有些喘,看来真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伊青宇帮着将两只纸包打开,又从书案的笔枕上取过一只不太常用的毛笔,递给乔初熏,方便她将药材一样一样拨开。   乔初熏先仔细看过那包没打开过的药材,渐渐面色就凝重起来。接着又用毛笔另一头拨散着那包药渣,手略微有些颤,看神色似乎是气急了。   “怎么了?”景逸和伊青宇都不懂行,只能在一边等乔初熏解释。见她神色越来越气愤,各自都猜到六七分。   乔初熏吸了一口气,敛颜道:“这包药材里,能看出有雄黄和轻粉,即便是刚入门的药童,也懂得这两味药是绝不能给孕妇用的。”说着,又从里面拈起一朵暗红色的干花,手中毛笔则指了指那堆药渣里一朵蜷缩成一团的黑色花朵:“这两朵是凌霄花。具有行血去瘀,凉血祛风的功用。”   因为雄黄和轻粉都是粉末状,所以一般煎过之后很难辨别的出。而那朵干瘪的凌霄花才是最佳凭证,这初安堂果真在所谓的安胎药里掺了辛冷行血的药材,让孕妇吃过汤药后腹痛难忍,产生类似小产的痛感,再借此狠捞一笔,让大夫上门看诊,再高价卖出真正的安胎药。一来牟取银钱,二来为药堂赚得名声在外,让一般百姓觉得他家大夫医术高超,安胎药也比别家效果好。   旁边那两名捕役也听明白了,都忍不住出声咒骂。其中那个即将为人父的更是红了眼眶,一手搓着衣服,偷眼看伊青宇。   伊青宇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带你媳妇去别家药堂看看,就昨天那家吧,赶紧买两服安胎药吃上。”   那捕役“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又被伊青宇出声叫了回来,从腰间掏出块碎银子递过去,“行啦别啰嗦。赶紧给你媳妇看病要紧。还有记着,这事先别声张。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那捕役攥着银子朝伊青宇行个大礼,快步奔出屋子。另一个捕役见伊青宇没有其他吩咐,也跟着出了屋。   乔初熏一直没吱声。站在桌前低头看着那些药,眉心一直紧紧蹙着。   伊青宇琢磨了会儿,转过脸看向景逸:“想怎么做?”   景逸心里早有思量,伸手拉住乔初熏,不紧不慢道:“不急。先把晚饭吃了,待会儿我去趟孟氏山庄。明天一早,你带人封铺子。”   伊青宇明白他是想多搜集些证据,避免到时药堂的人矢口否认,说只是其中一包药有问题,反咬一口说是外人嫁祸。看了眼乔初熏,伊大人眼珠一转,道:“既然如此,不如晚饭就在我这用吧。也省得乔小姐两头折腾。”   景逸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乔初熏任由景逸握着手,既没反抗也没说话,似乎还在琢磨药材的事。伊青宇看了这二人一眼,呵呵一笑,往书案走去:“我还有些公文要看,二位慢坐。”   景逸攥了攥柔若无骨的小手:“怎么了?”   乔初熏抿唇盯着那些药看了半晌,踟蹰道:“公子,今天上午那包药,当时看不觉有什么。可是跟这些药材对应起来……”   乔初熏微蹙着眉,神色不豫:“写这两个方子的人,医术很高明。”绝对远在一般大夫之上,他有把握伤人,更有十足的把握救人。   景逸却并不担心,勾着唇角道:“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自古皆然。心存歹念者也可能有惊世之才,初熏不必为这种事烦忧。”   乔初熏身子一震,猛地抬眸看他。景逸觉察到她手抖的厉害,将人拉的更近些,揽着她的腰问:“怎了?”怎么一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样子。   白皙面容血色尽褪,乔初熏生生打个寒颤,头一次主动回握住景逸的手,摇着头喃喃道:“没事。”没事的,她如今远在越州,与那个人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他肯定不会找到这的。   只是,几年前的某日,那个人也曾傲然伫立在她面前,冷笑着道:“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惊世之才,为何要托付于一般蠢材浪费时间!”   正文 十一章 初雪迎春   当晚,景逸风尘仆仆骑着快马从城外赶回,手里又拎了几个纸包。乔初熏给景逸和伊青宇做过晚膳,就一直待在府衙内的书房。打开纸包一看,包着药渣的那两包都有凌霄花,剩下一包还未煎过的,则能看出雄黄,散粉和凌霄花三样。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十成十的肯定,这家初安堂确实暗地里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青宇美滋滋舀起一勺炖的细嫩的燕窝,半眯着眼看了乔初熏一眼,突发奇想道:“乔小姐,你有没有姊妹的?”   乔初熏刚从托盘里端了一盏炖官燕出来,送到景逸手边。闻言露出一抹浅笑,温声道:“有一个,不过跟我是异母姊妹,今年刚满十五。”   伊青宇满足的咽下口中汤水,咂了咂嘴,有些失望:“异母姊妹啊!”那岂不长得不会太像,性子也不一定这么好了……   景逸眸色冷凝乜了他一眼,掀开盅盖,从乔初熏手里接过汤匙。甫一看成色便知是上品白燕盏,覆头缀了几颗枸杞和浅黄色的桂花,不仅功用上更为清润滋补,而且让人一看就赏心悦目,食欲大增。颇有些初春时节踏雪赏花的意境在,因此有的地方又管这道“桂花枸杞炖官燕”叫“初雪迎春”。   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官燕炖的火候恰到好处,入口绵密细腻,清香甘美,吃进肚里就觉一路熨帖到底,润喉清肺,果然是秋冬时节一道滋补佳品。景逸吃了两口,抬眼看了看桌上托盘,语调也有些冷淡:“你就这么穷,多余一盏官燕都拿不出?”不是他压榨这小子,就这种品级的燕窝,伊青宇再拿出十盏八盏来他也不吃惊。   伊青宇举起双手大呼冤枉:“不是啊!我当初不知道小侯爷会来,所以只吩咐王伯泡了两盏。”   可不是他小气喂!一般上品白官燕做之前都要浸上小半日,临时做根本赶不及。后来乔初熏帮忙做晚膳,这两盏燕窝也就经由她的手炖了。原本这两盏都是他的,这是怕小侯爷不满意自己趁他不在支使小美人儿,赶紧让了一份儿出去。而且那时景逸没回来的时候,他也谦让过了,可乔初熏怎么都不肯吃,他也就没多勉强。   景逸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脸看向坐在一旁的乔初熏:“在看什么?”   乔初熏忙抬起头,见景逸正盯着她手里的书,忙阖上书皮方便他看:“刚才在这呆着也没什么事做,伊大人就找了本书给我,让我解闷的。 ”   景逸一看书封,是孙思邈的千金方,不禁抬了抬眉:“喜欢看这种?”   乔初熏弯起唇角:“许久没看,有些东西都生疏了。”   景逸若有所思的看着玄黑色书封,道:“屋里光线暗,先别看了,伤眼。”   乔初熏坐的位置离书案最远,因此确实不比伊青宇那边亮堂,虽然能看清书上字迹,时间久了还是容易觉得双目疲惫。伊青宇听到这话,颇有些吃惊的看了景逸一眼,这么细节的事,连他都没想到,小侯爷平日里瞅着恁冷漠,对着喜欢的女子却不是一般体贴呐!   乔初熏乖巧的点点头,起身将书册放到案上,跟伊青宇道了谢。吃完燕窝,景逸又跟伊青宇说了会儿查封药堂,缉捕相关案犯的事,过了约莫小半时辰,才起身告辞。   景逸骑着马,让乔初熏如上次那般侧坐着,慢慢溜达回去。   时辰很晚了。路上行人不多,天黑黢黢一片,不见半点月光。夜间的风冷得刺骨,和北方不一样,是带着潮气的寒,阴冷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景逸用大氅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搂在怀里问:“会冷么?”   已经行了有一小段路。马走的不急,城里的路也平坦。乔初熏平常这个时辰早就睡下了,再加上这一整天都在外头,正经挺累,这会儿被景逸环在怀里,身后胸膛暖烘烘的,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唔……”   景逸听着这人仿佛撒娇的应声,心中更软,低下头凑近一些,就着马匹微微颠簸,以唇轻轻蹭着微凉脸颊。   乔初熏困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脸颊痒痒的,两条手臂都被景逸圈着也动不了,便缩起脖子蹭了蹭,还以为自己是在蹭枕头。   软玉温香在怀,又主动送上温存,景逸吸了一口气,探出舌尖舔了舔水嫩嫩的颊,又顺着脸庞一路细细吻到耳垂儿。怕真弄醒了人不好收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反复亲着舔着,怀里人睡的愈加安稳,反倒是自己被撩的愈加难耐,心火更盛。   待到了家门口,景逸也没叩门,抱着人下了马翻过墙,直接送进屋。好在小桃儿一直守着门没敢睡,景逸将人轻放在床上,吩咐小桃儿帮她更衣,又折身到门外,将马牵进院子。   ……   第二日,初安堂被官府查封,当天开堂审判,人证物证俱在,那个姓肖的大夫最是禁不住事,一被押上来就将整件事都招了,连同之前景逸与乔初熏见过的那位中年男子,以及药堂里几名负责抓药卖药的工人,都被关进大牢。   事情原本应该就此圆满解决。结果没过两日,伊青宇就铁青着脸找上门,进到景逸书房半天没出屋。   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乔初熏端着托盘进屋,后面小绿也帮着拿了些东西。因为伊青宇也留下一起吃,东西难免比较多。   晚饭做的挺简单,软香糕,素馅包子,粳米粥,以及一素一荤两道小菜。素的那道名为金玉羹,是用栗子肉连同山药粒放入羊汤同煮,在汴京时,很多人家到了秋冬时节都会做。   伊青宇舀了一勺热腾腾的羊汤,连同栗肉山药一同送入口中,嚼了两口,面上愁闷之色比之前更甚三分,有些模糊不清的叹道:“怎么就这么好命呀!”每日小美人儿看着,好酒好菜品着,看看书下下棋,天气好了出去溜溜弯,优哉游哉的一整天就过去了……哪像他呀!   景逸瞟了他一眼,啜了口温热米酒:“你要是不想做也可以啊,后面一堆人可是挤破了头想坐上你这个位置。”   伊青宇忿然相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些事!憋了二十余载我才逃出来,才不要回去!”   景逸眉都没抬一下,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口吻:“那你还抱怨什么。”   伊青宇瘪嘴,看了眼一旁垂首吃粥的乔初熏,底气不足的诉道:“那不是……有了比较,才觉察到自己的不足么。”他的小日子啊,就是缺这么个知冷知热的美人儿。   景逸用目光警告他非礼勿视:“食不言寝不语,伊大人还须历练。”   乔初熏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吃粥。   伊青宇一想起府衙里那一堆烂摊子,山珍海味都吃不出香,撑着额直叹气:“我说小侯爷,我说了一下午嗓子都干了,您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那小子上头有人罩着,难道就真这么由着他去了?且不说这越州城的百姓日后如何议论我,我每回打那‘初安堂’三个字底下过,都得觉得浑身不自在!”   乔初熏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到初安堂三个字时心中一滞,抬起头看向景逸。   景逸冷眼瞪了对桌那人一眼,缓声道:“没事。就是有人想用银子疏通这事,重开初安堂。”   乔初熏一听,心里也觉得挺不痛快,可又没什么好主意:“公子可有良策?”   景逸见她一脸希冀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自然有的。别急,先吃完饭,我慢慢给你说。”   乔初熏轻轻应了一声,弯着唇,继续低下头吃粥,心头那股憋闷消散不少。景逸说有办法,那就一定能把事情完满解决。旁边伊青宇一脸幽怨,美人一句话,顶他磨叽整个下午,没天理啊没天理!   用过晚饭,乔初熏为两人各自倒了两碗茶,又拿了一些蜜饯果品过来,坐在一旁听两人说话。景逸的意思是,这事压根犯不着官府出面,找些途径将消息散布出去,那些被坑害过的老百姓肯定要上药堂门口去闹。到时那药堂想开门也没人光顾,不能挣钱的买卖,谁还会上赶着做?   伊青宇仍有顾虑:“可这事上面有人给说话……”   景逸瞟了他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嫌弃神情:“他不是让你不要插手么?你就不插手,随他们去闹。”   伊青宇张大了嘴,半晌才摇头叹道:“阴,真阴!小侯爷你这是教我钻人家话里的空子啊!”   景逸勾了勾唇,拿过茶碗品了一口:“对什么人用什么法。你跟泼皮无赖讲理,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伊青宇咬牙,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末了起身,朝景逸拱拱手:“这事我回去立刻就办,也好让百姓过个安生年。不把这家药堂彻底赶出越州城,我回家做吃等死讹我老子去!”   景逸浅笑着摆摆手,也没说什么。   乔初熏见两人谈完正事,起身将伊青宇送到门外。掩好门板,到炉边将架在上面烘烤的一只布包取下,又套上一层先前景逸买给她套暖手炉用的锦袋,走到景逸身边,温声道:“请公子把衣裳掀起一些。”   景逸闻言一挑眉,见乔初熏一直看着他腿部,也明白过来。依言将袍子往起撩了一些。   因为景逸是半靠在软榻,腿也平搁着,故而比较方便乔初熏往上敷药包。将冰蓝色的袋子放置在右腿膝部,又用上面原有的两条细带缠过膝盖窝,不松不紧打了个结。抻了抻布包四角,将里面药材调整的均匀一些,乔初熏抬首看了景逸一眼:“会不会太烫?”   景逸看着她一个人在那捣鼓,唇瓣微弯:“不会。很舒服。”   乔初熏仍有些不放心,将手搁在药包覆头摸了一会儿:“公子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这个我原先给别人做过,还是挺管用的。”   过去每年秋冬或者阴雨天,婆婆的膝盖都会觉得酸痛难忍。她在书上看到这种方法,就依样取了些药材,事先磨碎烘干,放进一只小布包里,待到用的时候,稍微淋上些水,放置在小火炉上烤着,热了之后取下来,再套上一层干净布袋,敷在疼痛处。如此准备两到三个药包,轮换着敷上小半个时辰,很快就能见疗效。   不过景逸这个跟婆婆的情况还有所不同。一来是有旧伤在,所以药材上须得有所调整;二来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有多严重,故而先敷两天看看效果,若是没甚大用,还得再想其他法子。   其实景逸膝部旧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只不过一个姿势呆久了,或者赶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觉得酸麻且刺痛。乔初熏此番忙碌,更多的是让他心有戚戚,那股子打从心底里涌上的愉悦甚至超越并掩盖了伤处感到的温暖舒适。   乔初熏一直注意观察景逸面上神情,见他并没有露出不适神情,便伸手过去,一只手托着他右手手腕,另一手沿着食指轻轻摁压。   摁压到食指第二个关节附近时,景逸虽然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但乔初熏还是看出他神色与之前有异,便有加重些力道摁了摁:“这里会疼么?”   见景逸微拧着眉尖,也不作答,乔初熏用拇指轻轻摁揉那处,温声道:“会疼就说明膝部有毛病。公子平常没事做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按摩这里,对膝盖尽早恢复有益。”   景逸浅笑着抬首看她:“以后初熏每日都来帮我按摩穴位么?”   乔初熏手上动作没停,微笑应道:“可以呀。不过我摁压的力道还是小了些,若是有些内力的人来做,效果更好。”   景逸感觉着柔嫩指腹摁在自己手上的触感,微垂下眼,笑着道:“不必。力道刚好,初熏按摩的很舒服。”   ……   正文 十二章 除夕夜   很快就到了除夕。   乔初熏早就酿好了屠苏酒,鸡鸭鱼肉各样蔬果也囤积不少。此时,厨房里能用的锅子几乎都盛的满满登登,一多半在火上坐着,还有少数几只在一旁案上排队等候。   玫瑰香芋扣肉,八宝鸭,什锦太平蒸,山珍暖锅……除了各样大伙平时爱吃的菜,还有满满一屉的蒸年糕,饺子更是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务求让大家伙吃个够。   两人从过了晌午一直忙到天黑,几乎连闲话都顾不上说。乔初熏正拿着筷子拌一道凉菜,就听身后小桃儿“呀”了一声,接着啪嗒啪嗒跑到跟前:“初熏姐姐,你看这是不是玉啊?”   乔初熏转脸一瞅,就见小桃儿手心里正当当放着一块玉石,绛紫色泽,笙管形状,与月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好像略微长了一点。乔初熏忙放下筷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将玉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打哪来的?”   小桃儿朝门口努努嘴:“就那个菜篮子里呀,刚刚我去拿葱,初熏姐姐不是说要切葱花么!”   乔初熏蹙起眉心,快步走到门口,将整个菜篮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案上。没有……除了这块玉石,再没有其他异常的东西。这篮子菜,不还是头天傍晚去集市的时候拿着的,今天清早出去时,带的并不是这只……   乔初熏想着心思,面色愈加凝重。数日前在店子里吃面时,听景逸和伊青宇间的谈话,似乎这块玉石和七笙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记得那时伊青宇还说,不让景逸瞒着,说最好知会“那边”一声。也就是说,那块玉石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可如今,不知怎的又冒出来一块,看样子跟先前那块是一起的,乔初熏踅摸着,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乔小姐!”门口传来小绿的喊声,乔初熏吓了一跳,匆忙将东西塞进袖口。   “乔小姐,公子让我过来看看,需不需要端东西呐?”小绿刚走到门口,笑着朝小桃儿点点头,又看向乔初熏,后面还跟着小炉和小蚁。   乔初熏应了一声,转身到炉火边,指挥着几人将锅子端下来。里面有几样吃食早就盛好盘了,垫上块布直接端走就可以。正好年糕也蒸好了,小桃儿在一旁帮着夹年糕,几名影卫乐呵呵往外端碗碟。   伊青宇和楚茴下午那会儿就过来了,跟景逸下了会儿围棋,又品着茶天南海北的好一阵侃。这时也一起坐到偏厅,等着吃晚饭。   菜陆续端上来,乔初熏将屠苏酒在炉上温过,才让小晚端走。 最后将几只糯米南瓜盅盛进托盘,走在了最后面。   药堂的事一早按照景逸说的做了。不单普通百姓,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也不干了,带着家丁到那药堂门口嚷嚷。孟庄主更是直接叫上护院在街对过的茶楼候了三天,见着药堂门口出来人就追着打。最后,那个先前请人跟伊青宇施压,势要重开药堂的当家人一直没冒头,眼看着又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忙上过年的诸多事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伊青宇虽然仍觉不痛快,但到底没让对方得逞,心里也就没先前那么憋屈,又恢复了之前笑脸,见着谁都要逗上两句。偏这人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也不会武,气的一群影卫牙根痒痒,也不好动手揍人。   所有人面前的酒盏都斟满酒,大家伙一齐举杯,景逸也没多废话,只道了两句吉祥话,就示意大家干杯,随便吃随便闹。一群大小伙子一阵狼嚎,欢声雷动,举筷大举进攻桌上饭食。   糯米南瓜盅绵软甜糯,内里馅料有荤有素,却无一不带着淡淡南瓜清甜以及糯米的香醇味道。每个人上去夹了一筷子,不一会儿几只南瓜盅就连渣都不剩。   需要趁热吃的甜品吃完,接着大家伙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不忘彼此调侃,转移另一方注意,趁机多夹几块往嘴里塞。平常往外面一站都英武不凡有模有样的,这会儿简直比七八岁孩子都强不了多少。抢不过了还跟景逸以及乔初熏告状。   “啊!公子,小泥抢我的鱼!”某人直接把盘子端起来了。   “主子你看小绿,我都夹到碗里他还抢!”捧着碗转身一脸委屈。   “主子救命,小晚抢我的碗——”一脚踹过去!   “乔小姐,是不是只有两只八宝鸭啊?”咬着筷子可怜兮兮。   “过门都是客,伊大人还是回那边吃吧,呵呵呵……”端起碗走。   “那边桌上的扣肉都没了……唔,好吃!”跟着碗边走边夹。   “残羹剩汤,还是我来打扫吧。”继续皮笑肉不笑的瞪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某位大人脸皮超厚,直接把自己碗里的剩饭都倒进盛扣肉碗里。   ……   景逸啜了口酒液,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乔初熏碗里:“累了?”   乔初熏牵起唇角,笑容有些勉强:“嗯,有点。”   景逸眯起眸子看她,放下筷子探手过去。 怎么一副恹恹的模样,大过年的,别是累病了!   乔初熏还是不习惯他动不动的亲昵举止,忙偏过头躲开,筷子扒着碗里的饭:“没事的。歇会儿就好。”   景逸没摸着额头,便顺势抚了抚她鬓角发丝:“我让高翎买了不少烟火,待会儿放给你看?”   乔初熏乖巧点了点头,弯起唇角:“好。谢谢公子。”   景逸蹙了蹙眉尖,稍有不悦。什么时候这丫头能不这么跟他客气?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般生疏客套的致谢,只要能看着他的眼笑一笑,或者任他拉着手亲亲脸颊,他心里不知会有多高兴!   乔初熏一直惦记着七笙教的事,袖中那方小小玉石,仿佛有千斤重量,总觉得手臂被牵扯的不断下沉,心里也总惴惴难安。这事肯定要跟景逸说,但不是现在,总要过了这两天。本来过新年么,大家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若是因这事搅了兴致……乔初熏一想到景逸攥着玉石蹙眉沉思的情形,就没来由的觉得心里难受。这人从前因为七笙教的事吃了那么多苦,真不该再为这事烦心,连个年都过不消停。   景逸在一旁看着这人侧脸,半晌没有动筷。将酒盏里最后一口酒饮尽,忽然拉上她搁在桌下的手。   乔初熏也没心思好好吃饭,拿着筷子拨着米粒,半天都没吃上一口。这会儿乍然被景逸拉住手,再加上正想着心事,被吓得一惊,手里竹筷“啪嗒”一声就掉在桌上。好在周围人闹得正欢,没人注意到这边动静。只有楚茴,一边听着身边小桃儿细声细气讲着话,一边吃着饭菜,抬首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   景逸拉着小手示意她转过来,低声问:“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许瞒着。”   乔初熏咬着唇,看了景逸一眼,又飞快撇过脸,另一手紧紧攥着袖口绣边儿:“我……公子容我两天。”等过了这两天,她一定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景逸。   景逸一听这话,攥着人的手掌更收紧些,倾身过去贴近她耳畔:“现在就说。”   乔初熏感觉到这人与自己离的很近,也不敢转脸,只低着头,嗓音微颤:“公子……”   景逸语调微凉,淡声威胁:“不说我就亲了。”   乔初熏吓得忙往旁边躲,瞠目看他,他怎么能这样!一对上景逸目光,才看清他眸中笑意,还有那微抬的眉,勾起的唇角。这人刚才根本就是成心吓唬自己。   景逸唇边笑意更深,攥着她的手道:“好好吃饭。待会儿看完烟火跟我讲。”   乔初熏执拗着想挨过三日,被景逸这么一说可是硬生生提前到今晚,忙拨浪鼓似的摇头:“今晚不行。”   也不知怎的,屋子里忽然静下来,乔初熏这句柔柔的“今晚不行”在偌大屋子里就显得格外清晰。众人一阵静默,紧接着就敲着酒盏纷纷欢呼起哄,伊青宇端着酒盏晃晃悠悠走到桌前,指着景逸笑道:“小侯爷……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这三媒六聘还没请,乔小姐这样的美人,可不能如此薄待……”   乔初熏当即就羞红了脸,甩着景逸的手让他松开。都怪他,若不是他非逼着自己说,她也不至于讲出那么一句惹人遐思的话。这下可好,原本大伙平时对她的态度就好像半个主子,这么一闹,往后这些人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景逸眸色冷凝瞪着伊青宇,结果这厮依旧一脸坦荡笑嘻嘻看着两人,完全没有半点说错话的觉悟。景逸看了高翎一眼,微一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把人架走。顺便收拾出一间客房,这家伙明显已经喝高了。   高翎起身将人扶到另一张桌子,顺便不断跟其余众人使眼色,都不说话傻愣着干嘛,乔小姐待会儿要是哭了,还不有你们好看!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噢”了一声,又赶紧恢复之前的吵吵嚷嚷,继续说笑着抢菜斟酒。   ……   到了子时,景逸拉着乔初熏站在门口,稍远处一群影卫或蹲或站,忙活着点烟火。最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家都站到一边,留下高翎负责点信。   高翎手里拿一只细长竹竿,手臂一挥,将一溜圈烟火点燃,接着倒退着用轻功往回撤。就听“嘭”的一声,接着头顶就炸开一个朱红色的亮圈,仿佛水中觳皱,悠悠荡荡的铺散开来,接着冰蓝,翠绿,鹅黄,桃粉,五彩缤纷的烟花次第绽开,在漆黑夜空中显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第一拨放完,高翎又上前将第二堆都点上,空中不断绽开色彩曼妙的花,如同幼时尝到的五颜六色的糖果,总能给人带来一瞬的甜蜜与欣喜。众人都仰颈望着,头顶炸开的明灿光影映照在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梦境。   烟火即将放完的时候,景逸便拉着人进到屋子。从与温泉连通的小门出去,拉下头顶小棚上的幕帘,漆黑夜空顿时被阻断在外面。借着身后屋子里的灯光,可以看清面前那泓浅碧色的池水,冒着氤氲白雾,暖暖的熏人面颊。   池边铺着一层厚实毛毯,丁香紫的色泽,手感绵密,且透着源源暖意。景逸将两边灯盏点着,两人身处的幽闭空间顿时亮堂许多。拉着乔初熏在池边坐下,微笑着问道:“暖和么?”   乔初熏点点头,可能是挨着温泉的缘故,感觉非常温暖,空气也湿润润的,很是舒适。撩起裙角往后坐一些,生怕自己的衣裳沾到泉水,这里平常是景逸沐浴的地方,要是弄脏了池水就不好了。   景逸却满不在乎的抱着她往前坐了坐,伸手去脱她的鞋子。乔初熏吓了一跳,小腿被人托在掌中,也不能乱踢,只抬手推景逸的肩:“公子!”   景逸纹丝不动,却很注意手上轻重,很快就连鞋带袜褪了下来,将她裙子往上撩起一些,扶着乔初熏小腿放入池中,接着又去脱另一只脚。   脚尖沾到温热细滑的泉水,乔初熏先是一缩,接着便撑着手上身后仰想往后躲:“公子不要……会弄脏水的。”   景逸这会儿已经将两只小脚都剥了个干净,索性握着她脚踝放入池水:“不会。这池水是流动的,而且,你的脚也不脏。”脚丫子白嫩嫩的,指甲粉粉如同贝壳,光看着都想亲一口。   乔初熏两手捉着裙子,脸早就烧的通红:“公子……”   景逸摁着她的脚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半倾身向前,握了握嫩如春笋的脚尖:“会疼么?”从晌午一直站到刚刚,忙着给大家伙做饭,脚应该很酸了吧。   乔初熏这才明白过来景逸的用意,登时心坎一甜,声音也软下几分:“谢谢公子……”   景逸又握着小脚摁了摁脚心,动作轻柔的按摩半晌才松开,挪到一边拿过香胰净了净手,用布巾擦干,才坐回乔初熏身边。   乔初熏轻咬下唇乖乖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景逸按揉的力道刚好,虽然心里羞的不行,可确实很舒服,连带僵硬的小腿都舒缓许多。脸颊微红的半垂着颈,乔初熏轻声道了句:“有劳公子。”   景逸被她左一句右一句谢的烦躁,凑到她颊畔偷个吻,道:“如果真要谢,我宁愿这样。”   乔初熏脸上更烧,连带耳朵都红通通一片。偏过头瞥了景逸一眼,见他面色微冷看着前方,鼓起勇气半闭着眸子缓缓凑过去,轻啄一下又飞快退回来。头都快垂到胸口,眼睫也微微湿着,再也不敢看旁边一眼。   景逸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反应过来,就见乔初熏不知何时已经穿好鞋袜低头站在一旁,小声道:“很晚了,公子好眠。”说完不待景逸开口便提着裙子一溜跑了出去。   正文 十三章 上元节   前几日,乔初熏找了个机会,将那块绛紫玉石给了景逸,并将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本以为会因为自己隐瞒事实迟迟未说而被责骂,未想景逸什么也没说,只将玉石接过去,又接着说别的事,仿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吃过晚饭,乔初熏便煮了一大锅浮元子,除了多做几种馅料,又在临出锅前放入一些桂花酱以及甜酒酿。元子能吃出淡淡桂花甜味,酒酿的味道微熏,喝下去温胃暖身,格外舒坦。   刚吃完浮元子,小桃儿就不见了踪影,乔初熏想起头天晚上小丫头钻在被窝里忙了小半宿,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八成跟楚茴脱不了关系,也就随着她去了。   景逸则拉上乔初熏出门,说城南那条街上今晚会卖几样特色吃食,都是平常没有的,而且还能顺便逛逛灯市,留下一堆影卫孤苦伶仃站岗看家。   两人走的不快,一路慢悠悠往城南溜达。只是刚走一小段路,天竟然飘起雪来。一整个白日都挺晴朗,压根没人会想到有雪,路上许多行人都小跑着抱怨,有的回家去去伞。因为仍在正月里,许多店家还未开张,因此也很难找到地方买伞。   景逸撑着大氅帮乔初熏挡去雪花,拥着人快步进到一家布庄,让那老板取几件女子穿的披风出来,特别说明要带帽子的。   那老板正捧着碗浮元子吃的香甜,打算吃完就关铺子去逛灯市的,压根也没想到这时还能有生意上门,高兴的连连应声。不一会儿就抱出好几件不同颜色样式的披风来。   正巧乔初熏穿了一身水红衣裳,也不好再配艳色,景逸从里面拎了件奶白色带兔毛镶边的。伸手摸摸料子,展开来给人披上看了看,便直接系上领口细带,又将帽子掀过来。最后帮她捋了捋额边发丝,从腰间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回到街上,乔初熏一只手扶着帽子边缘,抬首看他:“谢谢公子。 ”   景逸突然露出一抹有点坏的笑,道:“我不是教过么,要怎么谢?”   乔初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忙撇过眼看向一旁,脸颊微热轻声埋怨:“公子总爱欺负人。”   景逸停在原地,帮她理了理帽子,拉下小手握在掌中:“挺好看的。不用老扶着,冻手。”   乔初熏被他突如其来的称赞说的心里一甜,翘起唇角,乖乖跟在身边。   走了一段路,乔初熏拉了拉景逸的手,弯起唇角问:“公子想吃糖葫芦吗?”   景逸被她主动拉自己的动作取悦,微微笑道:“好啊。”   买了两根红润润亮晶晶的糖葫芦。还好虽然下着些雪花,却没起风。两人慢慢溜达着,边走边吃。景逸先吃完了,因为山楂的酸味微蹙着眉尖,买了碗热腾腾的清茶漱了漱口,又侧身递给乔初熏。   见她唇边沾着星点红色糖浆,景逸勾起唇,伸指抚过那抹黏稠,放到自己唇间舔了舔。幽深眸色以及唇边那抹笑看得乔初熏面上一赧,忙垂下眼喝茶,未想被热乎乎的茶汤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   景逸轻轻拍着她背脊安抚,慵懒嗓音里带了丝故意而为的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慢点喝。”   乔初熏掩着唇抬眼瞪他,这人,总没个好心眼!   景逸把那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拿过来:“天冷,吃多了容易咳嗽。”又扶着她的手将茶碗端起一些:“多喝两口,喝完咱们再走。”   旁边茶摊子前的大娘笑眯眯看着两人,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两人踩着薄雪,刚行至一个丁字路口,景逸突然停下脚步,眉间一凝。带起乔初熏几步飞奔到一间饭庄门口:“在这等我,别乱走。 ”说完就朝一个方向跑去,看样子像是急着去追什么人。   乔初熏站在饭庄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身上没带荷包,也不好进到人家店子里喝茶。可要是出去到别的地方,外面还下着雪不说,待会儿景逸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正两厢为难,就听身后传来店家问候:“姑娘是几个人?小店刚煮出一锅新口味的浮元子,来一碗尝尝么?”   乔初熏转过身朝店家微一颔首:“老板,不好意思,我和一位朋友约好,在这等他。您看外面下着雪,能让我在这……”乔初熏露出一抹歉然浅笑:“不会挡到客人进门的,可以吗?”   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见乔初熏一身打扮不似贫寒出身,再看看外面天色,也有些不忍,点头答应了:“好吧。姑娘若是等的累了,不妨先到里面点些吃食,慢慢等。”   乔初熏忙跟男子行过礼,温声道谢。那店家也没多说什么,就回大堂去了。   站了约莫一刻功夫,腿渐渐就冻的没知觉了。也没带暖手炉出来……乔初熏探出手在唇边呵了口气,又朝景逸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心里始终有些不安,他那么贸然追过去,又没影卫跟着,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正垂眸想的入神,突觉面前笼上一方阴影。乔初熏蹙着眉心抬头,登时睁大了眼:“乔……”   那人一身玄黑棉袍,外罩一件黛蓝披风,细长眸子微微眯着,白皙面容略显病态。眉间透出几许阴郁,却是微微笑着的神情:“初熏,总算找到你了。”   乔初熏倒退一步,正巧后面是一道门槛,身子直接就往后跌倒,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惊恐与慌乱。那人一把拽住乔初熏手臂将人拖到面前,唇边仍噙着笑,却无端让人觉得齿冷:“怎么总这么不小心,都多大的人了!”   乔初熏挥着手臂挣扎,声音隐隐透着颤抖:“你放开我!你放开……”   那人反手一拧,将乔初熏两只手臂折在身后,强迫她与自己紧紧贴着,低下头凑到冻的青白的脸颊:“怎么一见到我就吓成这副样子,当初不是跑的很快么?嗯?以为上了小侯爷的轿子就追不到你了?跑到江南来就找不着你?”   男子说着话,越凑越近,最后一个字吐出口,唇已经贴上乔初熏脸颊,格外深情的落下一个吻,又退开些距离看她:“傻丫头,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要躲进别的男人的轿子?你只要多等一刻,耐心多等一刻……”   乔初熏只觉得肩胛传来一阵撕裂的痛,两眼不由得迸出泪花,却仍睁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男子:“这辈子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就是从乔府一路跑到城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跑,再给我遇到他,我还会进那顶轿子!你放开我!”   男子似是被某句话激怒了,手掰的更用力些,抵着她的额咬牙切齿道:“你这丫头,就非要惹我生气吗!”   乔初熏撇过脸,拼尽全身力气朝旁边街道大喊:“救命!救我,我不认识这个人,救命啊!”   街上原本就有些人注意到两人动静,这会儿听得其中那名女子高声呼救,不禁围上前观望。有胆子大些的男子已经出声制止:“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怎可强迫未出阁的姑娘……”   男子略松开手臂上的钳制,转而揽着乔初熏腰侧,一脸无奈笑容:“各位别听小娘子胡说,不过今日忙生意晚了,没能陪她一块吃饭,这就跟我闹脾气了。”   “不是!我不认识他!”乔初熏挣扎着欲挣脱身后怀里,一双杏眼红的不成样子:“各位帮帮我,我不认识这人。我是城北景府的人……唔!”   颈背两处大穴传来剧痛,乔初熏只觉眼前一黑,便软倒在男子怀里。街边围观的人不少,可都没看到男子手上动作,只见女子是突然晕厥,虽然觉得怪异,却不懂得其中蹊跷。只愣愣看着男子将人打横抱起,朝人群轻声解释两句,就抱着人扬长而去。   男子抱着人转进一条小巷,弯身进到一辆马车,沉声吩咐外面的人赶车。马车四面皆罩着玄黑布匹,连顶子都是黑黢黢的木材,内里也不知挂了什么东西,待车行起来之后便发出森森脆声,初次听到的人总会觉得毛骨悚然。马车行的很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苍茫夜色,只留下雪地里两行车轱辘印。   ……   景逸回到饭庄门口,四下都不见人。进到大堂里面,将整个二层小楼翻了个遍,脸色冷冽的渗人,又听到店家说有位披白披风的姑娘跟他提过要在门口等朋友,心更沉了几分。   将整条街来回走了三遍,心里却明白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乱跑。心悬在半空,砰砰跳着,撞得胸腔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景逸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惶惑。   惶然无措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甚至忘了最有效的方法应该先到府衙以及家里叫人帮忙。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不愿意承认他竟然将人弄丢了!   为了追那个只有一点可能是七笙教主的人,他把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家扔在大街上,结果现在人不见了。景逸脸色渐渐由苍白转为铁青,心仿佛被揉成一团,拧着个的疼,又怀着愈演愈烈的不安,直觉这次的事与自己一直在查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府衙,直接番强进去将伊青宇拎出屋,派手底下人去自己家叫人,限时所有人半盏茶时间内到府衙。接着飞身上马往城门赶。   好在城门早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关闭,依照方才饭庄老板所说,那时乔初熏还在门口站着。景逸咬着牙低咒,这个傻丫头,怎么就真那么听话!让她站在门口等,她怎么就不知道先进去坐着,外头天那么冷,又下着雪,就那么冻了半天,现在还被不知是什么人掳了去……   到城门前,景逸直接飞身上了城楼,掏出令牌调令守城军队,所有人统统出动,立时出去找人。将乔初熏样貌以及穿着仔细描述过,又对两名将领低声交待几句,纵马疾驰回府衙。   ……   正文 十四章 一饭之恩   肩胛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湿润润的拂过……脑海里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一幅幅画面:   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递了碗蒸水蛋给一脸泥污的小乞丐;脸色苍白的十来岁少年偷偷爬墙过来,给女孩儿送枫叶做的书签;两人一前一后偷跑出门,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下人发现告诉老爷,女孩儿被关在屋里禁足,少年咬着牙在冰天雪地里挨鞭子;几年后,男子站在门口一脸冷傲的宣誓自己迟早会离开乔家自立门户,惊世之才绝不会甘心俯首与蠢人做事;数月前,带着一干家丁,冷笑着追逐穿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在轿外淡声询问要将人带回,送入一个素未谋面的鳏夫家里做妾……   唇上湿热的触感益加鲜明,身上仿佛有什么重物压覆上来,乔初熏动了动眼皮儿,一张开眼,就被眼前景象吓得骇然出声。撇过脸躲开那人的亲吻,登时眼前一阵晕眩,手无力的抬起,又重重垂下。紧闭着眸子从齿间颤声挤出一句问话:“你……给我喂了什么?”   男子将唇贴在微凉颊畔,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微哑:“你不是知道的么?第一次炼这药时,那朵白色的曼陀罗,不还是你亲手摘给我的……不记得了?”   乔初熏紧紧闭着的眸子沁出细小水滴,沾在不住颤着的眼睫:“曼陀罗有毒,却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你……拿它来害人……早知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男子一把擒住乔初熏手臂将人捞起来,抵着她的额问:“早知我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要如何?后悔救我了么?”   乔初熏紧闭着唇不语,眼紧紧阖着,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任他左右。全身上下完全脱力,即便真要逃出去,也必须等药效过了,口中弥漫的淡淡涩味,证明自己刚被喂下药不久,依照他从前制药的习惯,至少要过了六个时辰,药效才会过去。   男子知她不欲理睬自己,眉尖一蹙,张口便咬上两瓣血色尽失的唇。乔初熏闷哼一声,一滴细小泪珠儿溢出眼角,牙齿紧紧咬合,努力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男子却误会了乔初熏初衷,以为她早已知道情事才会懂得锁唇拒绝,心中早有的猜测此时终得印证,一直压抑的怒火与情狂此时终于找到了合适出口。一手捏上下颏,四指罩着半边脸庞,另一条手臂挟着人往起一拎,咬着已然出血的唇瓣,舌头肆无忌惮的向内探去。   奈何乔初熏虽然全身酥软,牙齿却一直紧紧咬合,无论他如何咬噬如何舔|弄都不肯张开嘴。男子怒火更盛,索性也不急着攻陷那想往了多年的嫩唇,一径顺着圆润下颏亲了下去,在白净的脖子上又亲又啃,手也游移到前方,罩着一方柔软大力揉搓。   乔初熏一直屏息闭气,门齿紧咬着自己舌尖,丝丝铁锈味儿逐渐在口中散溢开来,喉头涌上淡淡腥甜。那人在身上的游走肆虐让她几欲呕吐,眼前阵阵发黑,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男子已经解开外面衣裳,伸手往里探去,突然觉得怀里人有些不对劲,抬眼一眼,也是心中一惊,忙探指到鼻端。再浓兴致也被如此情形一扫而空,男子只得将人放回床上,拢了拢半敞外裳,取过被子盖上,起身出了屋。   ……   另一边,府衙捕役以及守城军队全全出动,连带景逸手底下一干影卫,三天三夜下来将整个越州城翻了个个儿,硬是没找见半点蛛丝马迹。   东西南北各主要街道已经张贴出乔初熏的画像,以及根据事发当晚在饭庄外头围观的一些百姓的口述,描绘出的那名男子画像,且重金悬赏有关陌生男子一丝一毫的信息。即便只见过一面,看到他打哪来往哪去在什么地方喝过茶吃过饭,也都给赏钱。可即便如此,除了一些滥竽充数企图趁机骗钱的,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有关这人的消息。   到了第三日傍晚,景逸找来守城士兵那边近半月以来的记录,一丝不苟的排查任何可能有嫌疑的过路商贾。面上寒霜笼罩,神色阴翳如同修罗,一双凤眸布满血丝,整整三日下来,无论是军队那边还是自己手底下人全都避他如蛇蝎,有什么事一律都找伊青宇,到吃饭时辰了就撺掇着他过去送饭,顺便将事态进展跟小侯爷统一汇报。   因为还没出正月,所以进出城门的记录并不多,一连查了三遍,景逸阖上册子,揉了揉眉间。想起曾经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指腹柔软嗓音温甜,轻声指导他按揉哪几处穴道可以解乏,眉间神色更阴郁了几分。   一抬眼,就见伊青宇不知何时已经候在一边,端起茶盏双手送到面前,赔笑道:“喝口水润润嗓子。”   景逸接过茶盏,只啜了两口便放在一边,打开册子打算再看一遍,然后到饭庄附近转一圈,再做其他打算。 一旁伊青宇“哎”了一声,有些急切的道:“我说小侯爷您倒是先吃口东西喂!别倒是乔小姐没找回来您先晕了,传出去多没面子是不是?来来,别的吃不下,把这盏燕窝吃了,特意吩咐厨子炖的清淡点,这几天大伙都火气大……”   景逸听到“燕窝”两字时,翻册子的手一顿,眼都没抬淡声道了句:“端走。”   伊青宇愣了愣,抬手一拍后脑勺,也反应过来这道炖品给的不合适,这不上赶着让小侯爷触景伤情吗!瘪着嘴可怜巴巴的将炖盅端回来,待会儿出去又得被那群家伙唾弃,他肯定是全大宋国最凄惨的府尹,被小侯爷压榨,被下属嫌弃,现在还要被一群武功高强的影卫武力胁迫外加口头暴力……   垂头丧气的端着炖盅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脸急切往里奔的高翎,伊青宇忙半拧过上身,宝贝似地将炖盅护在怀里,口中念念有词:“连盅带汤可是整整五十两金呐!”   高翎连抱歉都顾不上说,错开步子让过伊青宇,快步奔到书案前道:“公子,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在汴京城里追着乔小姐的一路跑,在轿子外头还跟属下说过话的那个!”他这两天总盯着那幅画像看,影影绰绰有些印象似乎在哪见过这人,结果刚刚跟小绿说起在汴京时候的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景逸一蹙眉,伸指指着纸上一个名字问:“这个?”   伊青宇这时也放下炖盅凑到跟前,见景逸指着“乔子安”三字,不禁微愕:“也姓乔?乔小姐的哥哥?”   高翎也看清楚纸上字迹,忙摇摇头:“不是。乔小姐没有哥哥,只有弟妹,还是家里二娘生的。”接着又双目炯炯看着景逸,“公子,很有可能就是这人。那日他领着一群人追乔小姐,我听到旁边有人叫他管家的。”   一般有钱人家的买了下人,签了卖身契,通常都会将人冠上自家姓氏。这个乔子安正是十日前进的城,册子上记载的是做药材生意。乔子安,乔初熏……景逸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初安堂!”   这几天大家伙一路追查,无论是景逸还是伊青宇以及一干影卫,都觉得乔小姐被掳走的事跟七笙教脱不了干系,压根也没想到是她家里的人追了过来。可眼下揪住一个线头找到根源,众人却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以一个单纯开药堂的生意人,根本不可能绕过重重追兵,连带一点踪迹都不留下。这个乔子安,来者不善!   乔初熏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动了动手脚,身体已经恢复了些知觉,撑着床畔勉强起身,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火光。无意识的伸手挡住,又缓缓放下手,就见屋子里已经点燃几盏白蜡。乔子安手里端着一只白瓷汤盅,微笑着上前:“醒了?好几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乔初熏背脊一阵发寒,仰颈看他:“几天?”   为何她一点知觉都没有?之前醒来那次,她以为不过是第二天早上。还是刚刚一觉就睡过好几日……不可能,如果是那样,身上的麻痹感应该更重才对,而且舌尖的伤口还在,所以是当初被他掳走之后,就一直昏睡直到今天白日那会儿才醒来。   想到这儿,乔初熏不禁打了个寒颤:“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果只是压迫她身上两处大穴,顶多昏迷半日,若没有药力或者其他外物辅助,她怎么可能昏迷几日而不自知?   乔子安微微一笑,目中闪过一抹得色:“过了今晚,你心里不会再有任何人的影子,你便只是我一人的初熏。”   乔初熏一手扶着床畔,杏眼微红,瞠目瞪着眼前风度卓然的男子:“你疯了!”   乔子安依旧微微笑着,仿佛没听到她那句评断,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蛋羹送到唇边,吹了吹热气,不慌不忙送到乔初熏嘴边。   乔初熏撇过脸面朝里侧,就听身后传来汤盅“啪”一声放在硬物上的碰撞声,接着那人一把揽过自己颈子,俯首喂唇过来。   乔初熏这时也恢复一些力气,别着脸躲开他的唇,双手并用狠狠推搡着男子胸膛:“走开!”   乔子安一手就将她两只手臂扯过头顶,趁她张口说话的空当,嘴对嘴贴紧,舌头一顶,就将温热蛋羹喂了进去。   乔初熏摇头往外吐,气管因为挣扎呛入些许蛋羹,一时间咳个不停,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涨的通红,眼角也溢出点点泪花。   男子离开一些距离,伸指抹过微红眼角,放在舌尖尝了尝,柔声问道:“不喜欢蛋羹的味道么?你第一次见我,就是递给我一碗蒸水蛋,还用手绢帮我擦脸,求着管家爷爷收我当家丁。你当时不过才五岁大,是不是时候太久,忘记了?”   乔初熏觉察到他喂进来的蛋羹味道有异,又记得他之前的淡声恐吓,一时间先时拼命隐忍的泪簌簌落下,捂着唇不说话。她不要忘记景逸,忘记大家,忘记过往的十八年,即便不尽是美好的回忆,但总有些人事她死也不愿忘记。如果过往一切尽数遗忘,以后的生命中只剩下眼前这个人,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干脆!   男子伸指掰着她下颚,及时制止她自戕行径,仿佛叹息一般吻上光洁额头:“傻丫头,不过刚吃了一口,药劲儿没那么大……而且,我也有点舍不得你忘记咱俩之间那些回忆……”   身上曼陀罗的药力尚且未褪,再加上男子喂入的那口蛋羹,愈加庞大的绝望与惊惧之下,乔初熏只觉脑中益加混乱,幼时的孤独无依,长大后的阁楼久坐,长长久久的练习点茶,二娘与弟妹不时来到小院儿的挑衅与谩骂……泪眼朦胧中,眼前男子换成另一个人,会带点邪气的笑,会偷吻自己脸颊,会担心她脚痛带她到温泉池泡脚按摩,会抱着她纵马在梅海漫步陪她一起摘花……   身体渐渐失去控制,随着记忆不断颠倒混乱成一团,乔初熏挣扎的愈加大力,手脚并用踢打着将自己抱入怀中的人,疯了一般尖叫出声:“你放开我放过我放过我!我不要忘记他不要……呜呜……婆婆,小袖,救我呀……景逸……”   男子眉皱的越来越紧,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神色蓦地转为狠戾,再次点过她周身几处大穴,抓着乔初熏身子扛在肩上。起身的时候,衣角带倒放在椅子上的汤盅,伴随着“啪啦”一声脆响,乳白色的蛋羹洒了一地,被人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十几年前,温暖的冬日午后,一脸纯真的小女孩儿将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的蛋羹递给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两人一站一坐在阴影笼罩的墙根。站着的小女孩儿不懂那么多,只单纯觉得眼前这个人比自己更需要这碗蛋羹。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却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即便用尽自己一生时间。   时光水般流过,当年暗自宣誓的男孩儿早忘了内心初衷,一饭之恩,最终却以掠夺与伤害来报答。   正文 十五章 一碗白粥   意识模糊间,走来一道朦胧身影,一身玄黑劲装,手里端一只白色汤碗,乔初熏只觉全身酥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那人却越走越近,在床边站定,轻轻搅了搅小勺,弯腰朝她俯身过来……   不要……她不要吃那碗药……乔初熏想大声呼喊,却发现嗓子仿佛哽住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那人的手已经触到她的手臂,抱着她坐起来拥入怀中。乔初熏轻轻蠕动着唇,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纷纷滚落……   那人似乎抽了口气,伸指过来轻抚过她的脸颊,又拿过什么东西为她擦泪……身子被人圈在怀中,眼看着那人将碗越端越近,另一手握着汤匙舀起一勺乌黑药水,朝她唇边送来……乔初熏在心底发出一声尖叫,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手臂软塔塔的一推,撇过脸呜咽出声:“不要……我不要吃……”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有力气推这一下,手中汤匙一歪,一勺汤药倾洒在冰蓝色的锦被上。头顶传来一声轻叹,那人将药碗放在一边,将她更往起抱了一些,凑到她耳边似乎说了什么……絮絮说了许多,可她一句都听不清,她也不要听,推着那人手臂想要躲开,喉间发出某种细小呜咽:“走开……”   身子被人搂的更紧了些,脸颊印上一个又一个的轻吻,带着某种急欲安抚人心的意味。乔初熏一边躲着,一睁眼就又洒下一串泪珠,眼前情景却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雪色床幔,冰蓝锦被,不远处是一方花梨木的软榻,同色高几,上面扣着两只青瓷茶碗……   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眸,指尖不自觉掐着手下玄黑色的布料,格外艰难的转过头,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身体几乎完全瘫软在那人怀里,挪了半天依旧没能转过去,抽了抽鼻子,更多的泪争先恐后滑出眼眶……那人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搂着她半转过身,托着脸颊吻了吻她的唇:“看清楚了?”   “是我。 不是别人。”   乔初熏拼命眨着眼,不想因为泪水模糊眼前景象,可偏偏事与愿违。只简单一句低语,整整三日的恐惧与委屈此时倾数化作眼泪,簌簌洒在那人衣襟……乔初熏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人衣袖,终于哭出了声。   半晌,哭声才渐渐消歇。景逸从旁边拿过一方帕子,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一边道:“药都冷了,我去让他们再盛一碗过来。”   说着便松开怀抱,将人扶着靠在竖起的枕上,起身到门口唤了人来,低声吩咐数句。折身回到床边,就见一身素白中衣的人儿紧紧扒着床沿,可怜兮兮的咬着唇,一双杏眼红通通的,眼神朦胧望着他,脸上仍带着尚未褪却的惊恐,不安,以及更多的茫然。   知道是药力未褪的缘故,景逸在心中暗骂数声,快步上前将人扶住。刚坐下身,柔软娇躯便主动扑进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搂着他脖颈,嗓音里仍带着浓浓哭音,且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小小细细的如同小动物一般:“公子……”   景逸听着这声轻唤,只觉心中一抽,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疼,并不是天塌地陷的崩溃,而是那种小口小口细细啮噬的疼。知道她这会儿意识也不清楚,说什么也不一定听得明白,便轻轻拍抚着她披散在身后的发,无声抚慰着。   乔初熏紧紧搂着人,脸颊贴在景逸颈侧,小小声的道:“公子,我是不是在梦里……”她现在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太感觉得到景逸身上的温度,即便如此与人紧紧挨着,仍旧没有半分真实感。如果是梦的话,待会儿醒来岂不是又要回到那人的身边,继续跟他抗衡着,无论如何也不要吃他给的任何东西……   景逸眉尖一耸,扶着她的腰将人推离一些,一条手臂环在她后背,另一手抚上苍白冰凉的脸颊,看着她的眼道:“感觉到了么?”   刚才大夫过来把脉的时候说,她醒来之后十几个时辰之内有可能会出现视觉以及听觉的退化,触觉上的暂时麻痹也是正常的。 因为他们赶到的时候,乔子安正在用银针封住她头颈几处大穴,打算将她的记忆封住。再加上一连几天都被喂食慢性毒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会觉得四肢无力。她又没有什么功夫底子,这次已经伤及内里,须得好生上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乔初熏能感觉到有东西贴在自己脸颊,却不太感觉的出景逸手掌的温度以及细节触感,就好比换一块木头过来贴在脸上,她此时也感觉不出太大区别。但心里的满足却能够填补触感上的缺失,乔初熏露出一抹有些虚弱的笑,轻轻蠕动唇瓣:“感觉的到。”   景逸定定看她半晌,抚着她脸颊的手改为托着,凑上前去吻住她的唇。先是吮着唇瓣轻轻的啃,进而探进去捉住那截香舌含着,由里到外狂风骤雨般的霸道抢掠。眼却一直睁着,每次稍微退开,都看着乔初熏睁得大大的眼,然后再凑上前继续肆意轻薄。   长长的睫扑扇滑过细腻却苍白的脸,略显火热的气息喷吐在湿软唇畔……两人的气息渐急,开始只是乔初熏起伏着胸脯微微喘息,反反复复的退后再上前,吸吮勾缠,景逸也有些失控。扣着人后脑溢出一声低吼,舌头长驱直入,好几次都顶到怀里人儿的喉咙,吸着小舌细细的咂,搁在人后腰的手也不停歇的按着揉着,仿佛恨不得将人嵌进怀里一般……   再一次松开那被自己吻成艳色的唇,景逸托着人脸颊,气息微乱,嗓音低哑:“这回感觉到了么?”   苍白脸颊仿佛敷了一层胭脂,原先迷茫的眼亮晶晶的,向来温润的眉眼此时映出几分少有的娇媚,喘着气点头:“嗯。”   景逸勾了勾唇,柔声哄道:“待会儿乖乖吃药,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乔初熏蹙着眉,急欲往前凑一些,神色焦急的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景逸心头一沉,知道她又有些听不到了,忙捂住她的耳朵,吻了吻她的唇,接着扶着她慢慢躺倒。很快门外响起轻轻叩门声,景逸起身去取了药过来,托盘里还有一碗白粥。   再次扶着人靠在自己怀里,景逸帮她将颊边的发往耳后掖了掖,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送到乔初熏唇边。因为从来没伺候过人喝药,开始两勺只喂进去少半,其余的都顺着唇溢到下颏。   乔初熏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要擦,被景逸直接摁住手腕不让她乱动。一边拿帕子擦着药液,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逗她:“要不换个喂法儿?”   乔初熏正靠在景逸一侧肩窝,因此看人也比之前方便一些,便微侧过脸抬眼看他,不懂他说换个法子是什么意思。   景逸勾起唇角,舀起一勺药喂入自己口中,接着不待乔初熏反应过来,贴上她的唇哺了过去。乔初熏傻愣愣微启唇瓣,感觉那口药被他压着自己舌尖送了进去,咕咚一口咽下喉咙。那人的舌却依旧恋恋不舍,在里面徘徊半晌,又舔了舔软嫩嫩的唇瓣,才又离开,端起药碗又含入一口。   乔初熏这下完全明白过来这人的意思,忙往一边躲着不让,奈何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力,又被人搂在怀里,躲也躲不到哪去。不一会儿景逸就将整碗药都嘴对嘴喂了下去。   唇瓣被人亲的略微红肿,脸颊也一直带着两抹艳色,乔初熏靠在景逸肩侧,双眼含怒瞪着他开始舀粥。   景逸微微一笑,看着她道:“还像刚才那样喂好不好?”   乔初熏慌忙摇头,抿着唇小声埋怨:“不要……公子别总欺负我……”   景逸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她唇边,淡声笑道:“傻丫头,这就叫欺负了?”   乔初熏一听这话,又想起之前被人囚禁在屋里,那人反折她手臂粗鲁急切想要占有的情形,不禁眼眶一涩,一颗泪珠儿又滑落脸颊。   景逸见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眼皮儿仍微微泛着桃红,腮晕薄粉唇瓣微肿,真如一只红着眼的小白兔儿似地,也不禁既心疼又心痒,放下汤匙,伸指拂下沾在脸上的泪,放柔嗓音哄道:“别哭了。”   乔初熏抿着唇点点头,乖乖靠在景逸怀里等着喂粥。白粥里什么也没搁,却熬的细滑微稠,带着粳米本身的淡淡清香。一勺一勺的由人喂着,且不时用手帕拭着唇角,一碗白粥下肚,口中也渐渐觉出些滋味来,有米粥的清香,以及之前那碗药的苦涩。   身上渐渐感到这人圈着自己的热度,以及隐隐约约的药香,熟悉温暖的胸膛以及自己为他做的那只香囊味道,让乔初熏一点点安下心来。吃过粥之后也不想睡,脑子仍有些迷糊,耳朵似乎又不太听得到声音了,指尖轻轻拉着景逸衣襟,细细描绘过上面绣着的祥云图案。   景逸将粥碗放在一边,将沾了汤药的被子直接扬手扔到软榻上,从床里侧拽过一方罩着被面的羊绒毯子,将人从上到下裹个严实。见她双眼蒙雾迷迷糊糊的样子,玩着自己衣襟的神情好似孩童,也知道她这会儿正糊涂着,索性拉下帐子陪她一块躺下。   裹的蚕蛹似的人儿半躺在自己怀里,白嫩指尖轻轻在胸口画着,唇边一直噙着浅浅笑涡,渐渐那双轻轻扑扇着睫毛的眼慢慢阖上了,手指却不忘拈着自己衣襟。   景逸顾着怀里人,尽量减小动作幅度,抬手解下自己发间簪子,撩起帐子,弹指一挥将两盏灯打灭。室里一片黑暗,两人青丝交缠气息融兑,很快便进入梦乡。   正文 十六章 香露鸽汤   第二日到过了晌午熏才悠悠转醒。身相比昨晚轻生不少看东西不总雾蒙蒙一片了。抱着毯坐身伸手撩开床幔就见屋里空无一人。软榻边的高上放着只茶碗冒着缕热气应该才倒了不久。   抱着被坐了一会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回想昨晚自己又抱又哭还着人不松手的形熏不禁面上一热轻轻抿唇的动作让她蓦地忆景给她的那个缠绵火热的亲吻脸上热意更盛分。   抬手背蹭了蹭脸颊熏解开被往床边挪了挪昨晚上到后来的事她已经不太记得似乎景喂她吃完一碗白粥后自己就睡过去了。往床边瞧了一眼没有鞋又看看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柔软中衣上好的月白绸缎领口处还绣着一圈鹅黄色的小花。   着领口的指尖颤了颤再不敢去想昨晚自己醒过来前到底何形熏扶着床沿站身。腿仍有些打软足尖因为青砖传来的冰冷触感微微蜷缩着。   抬首看了眼稍远处高上的茶碗喉咙的干渴最终战胜了身体的虚软。踉跄步走到屋正中小腿已经抖的不成样正环着臂打算憋足劲快走步就听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一高大身影出现在屏风边。   还来不及开口说话身就已经被打抱转眼间就回到床上。景拿过被给她盖在身上握着两条小腿将她脚抱在腿上凝眉冷斥:“谁准你下床的?醒了怎么不出声?外头那么多人候着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你下床?   熏被他骂的身一瑟缩咬着下唇不敢出声。脚连同小腿被他捧在掌中来回摩挲着帮她暖着熏紧紧攥着被角全身僵一动都不敢动。   景觉察自己口吻确实冲了些吸了一口气:“刚才下床想做什么?   熏缩着脚想躲回被手悄悄攥紧被面小声:“我只想喝点水。   景握着冰凉裸足又捂了一会才顺着她的意将两条小腿塞进被窝。取过投湿的布巾净过手走到软榻边重新倒了碗热水递到唇边欲喂她。   熏抬手扶住茶碗抬眼看了景一眼:“公不必麻烦我拿得动的。   景接在床边坐下来一手在她后背将人抱在怀里另一手微倾杯沿执意要喂。熏拗不过他只得顺着景手上动作乖乖喝了口。   景从怀里掏出帕为她拭了拭唇角见两瓣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禁探出指尖轻触温热气息伴随着低声问话喷吐在微凉颊畔:“不喝了?   熏微微偏头躲过景的指垂着眼帘点点头纤长的睫却不住抖着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翅。景停在唇边的指转而扣住下颏半强迫的让怀里人转过脸来:“后悔了?   熏抬眸看他目中闪过一抹迷茫不懂景指的什么。   景捧着她的脸颊唇瓣格外优雅的勾着漆黑眼瞳定定看着她微拧的眉却显出他此时心不豫:“昨晚的事后悔了么?   水杏眸有些慌乱的闪躲着景追逐的目光苍白脸颊渐渐浮上两朵红晕。昨晚一幕幕在闪过脑海虽那时意识有些混沌视力和听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自己做过些什么却完全出自本心并且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从未在意识完全清醒的况下与他这般亲昵熏越想越感羞怯最后索性闭上眸不敢看人了。   景却不能确定怀里人心思只在她闭上眼的同时吻住了血色尽失的唇烙下一个短暂却结实的亲吻抵着柔软唇瓣低语:“不许后悔。昨晚亲亲了睡了睡了从今往后再不许藉口主下人那一套的躲着我!   熏刚往后错开一些想好好跟他说话后脑就被一只手掌摁住同时唇间霸探入一截火热的舌不待她出声就一个火辣辣的深吻。熏又羞又慌连连嗯了声抬手推着景胸膛他这样她怎么说话呀!而且现在还白日万一被人撞见了   景原本就因为心中的不确定感而有些激动一听那声又娇又软的哼声顿时觉得心头一把火焰烧来缠着人的舌头又咬又吮。咂咂水声听得熏羞不欲生原本推着他胸膛的手干脆改为拳头一个劲的捶。   那点力景根本不痛不痒但被她推拒的举动弄的有些烦躁索性擒住她捣乱的小手往身后一扭压着人就往床上倒。床边雪色床幔被景的动作带的往一扬。 同时门被人一把推开伊青宇笑嘻嘻的声音极风景的传来:“侯爷饭食都备好了我特地给小姐   刚绕过屏风就瞧见半掩床幔后两纠缠身影小侯爷一身黑衣压在小姐身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一条被伊青宇半句话噎在喉咙小姐都被剥的只剩下中衣了那岂不他进来的很不时候?伊大人看着想着呆愣站着登时冒出一头冷汗结结巴巴的尽量减低存在感:“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不不我压根没来过   说完便跌跌撞撞的奔出房门娘喂!他这个府尹还想多做年他还没吃够小姐做的饭呢!呜呜他不想因为一时腿脚勤快眼神犀利而英年逝啊!   景全身一僵一脸恨不得杀人的表撑着手臂坐身。理都没理正慌不择路逃窜出屋的某人深吸一口气捺下胸中欲|火一转过脸就瞧见熏张着被自己吻得艳红的小嘴急急喘息的模样一杏眼又浮现昨晚那般朦胧神色看得景下腹一紧。   刚着人坐身熏就一把推开景搀扶的手臂抱着被往一边躲。景凤眸一眯扯着被将人一把拽回怀里好天都没正经吃过饭了瞧那一脸虚弱的小样这又闹什么脾气?   熏推着景胸膛往后躲原就虚软的声音此时还带了淡淡鼻音:“公别虽说心底喜欢他的可不能一天到晚的耳鬓厮磨纠缠不休呀!刚刚被人看到那种形熏简想死的心都有了偏这人丁点意识都没有还一径将她往怀里贴。   景拧着眉将人打抱到腿上着鬓边的发丝:“到底怎么了?昨晚上不好好的么!愿意主动他亲吻的时候格外乖顺抱着入睡的时候还笑的那么甜难真因为意识不清才愿意接纳他等到第二天脑清楚了就后悔了?   熏半扎在他怀里声音细小如同蚊呐:“公以后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就像刚才那样。   景低头盯着艳如朝霞的脸颊顺着她的话问:“不喜欢我那样对你?   熏被堵的半晌说不出话到景等的有些耐不住了才轻声说了句:“被人看到不好   景心头一动试探问:“那熏讨厌我那样么?   熏紧闭着眼扎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景闻言心头一片敞亮唇角难以抑制的朝上翘。从进屋那股烦躁消却不少语调恢复往常带着些逗弄意味的慵懒:“熏喜欢我的不?   熏咬着下唇又轻轻点了点头。   景一瞬不瞬盯着怀里人轻轻点头的动作只觉胸中如同烟火炸开一般满满的都喜悦。一时之间仿佛什么言语都多余的只要怀里实实在在拥着这个人其他任何都再无所求了。   着人抱了半晌才将人轻放在床沿走到软榻前取了一叠崭新衣物连同一干净棉鞋搁到熏手边:“我出去端饭菜。自己把衣裳换上炉上坐着热水旁边桶里冷水盆和香胰在一处放着。   熏一都不肯抬头只轻轻点点头表示知了。   景回来的时候就见俏人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一身淡粉色雅致冬装衬着脸色好了许多。只头发还披散在身后而且明明听到自己进屋的声响没抬眼看一下。   将托盘放到桌上景走到床边从袖中掏出珍珠银簪递了过去。熏眨了眨眼一脸惊喜的仰脸宝贝似地将簪牢牢握在手心:“我还以为   景见她这么重视自己送的东西不禁莞尔一笑着她的发:“傻丫头即便丢了没事的。昨晚上将人接回来后一群人忙前忙后的请大诊脉喂药让小桃帮着换衣裳他怕躺下后簪会刺到她所以一将人放到床上就取下来收入袖中。   接过景递过来的象牙梳很快将头发挽好又被人接抱到饭桌边。景先端过一碗药用汤匙搅了搅手把手的帮她握好:“先把药喝了。   刚才一半天都没出现昨晚那种失聪以及视力模糊的现象不代表待会不会。大就嘱咐了这药至少要连喝半月才能停而且还要根据熏的状况调整药方有必要的话可能还要用上针灸尽量将病根祛除免得留下后遗症状。   熏倒不怎么畏惧喝药神色温润的将一整碗药喝下没一声苦。景在一边看着待她咽下最后一口便送了枚蜜渍梅花到唇边喂她吃下。   熏缓缓嚼着梅肉一半垂眼帘眉眼间除了羞怯还透着些许黯。   打开盅盖了清亮汤水甫一抬头就看到熏面上神色。修眉微蹙景将汤盅端到她面前缓声:“不许胡思乱想先把身体养好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见熏迟迟不动景索性握上白皙小手示意她先吃东西:“伊青宇找人炖的说用乳鸽连同样药材煨了一整个上午吃了对你身有好处。赶紧趁热先把汤喝了。   熏没再执拗乖乖一勺汤送入口中乳鸽本就滋补之物汤里又放了天麻枸杞以及淮山药都明神补身的。汤水颜色清亮味却格外醇厚吃不太出药材的苦味且能品出一股淡淡醇甜应该在调味上花了一番心思。   喝下一整盏汤刚放下汤匙面前又推过一只碗里面放了块颜色雪白的软糕景递过一筷:“说用山药和着茯苓粉做的吃一块。   熏夹来咬了一口山药和茯苓本身都带有淡淡的甜口味比较清新因此尝来并不惹人厌烦反而很平津开胃。咽下一口糕点熏抬首看向景轻声:“公怎么不吃?   景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一只扣着碟的大碗:“不急待会你吃好了我再吃。   熏看了眼那只碗温声问:“面吗?见景点头忙伸手去取桌上另一筷“面搁久了就没法吃了公不用顾着我赶紧先吃吧。   景覆上她的手握在掌中眉眼含笑:“不急。好好吃你的。   熏看了眼碗里软糕又看看桌上另外两只盘:“这个糕点做的很好吃公尝一块吧。不知找的哪家厨无论炖汤还糕点都做的这么好比之她平常做的不差分毫口感味把握的恰到好处且深各样食材的滋补药效。   景攥了攥她的手应了声好。遂拿筷陪她一慢慢吃着。   屋外冬日晴朗透过窗牖暖融融照映在花梨木圆桌上略微有些晃眼。景眯了眯眸看着一旁垂首小口吃东西的人日来第一次尝出口中饭食的滋味。味不错只不如某人做的那般熨帖人心。   正文 十七章 砌梅如雪   用过午膳,景逸将人直接抱上软榻,又取过毯子帮她盖好,自己也跟着坐在榻上,伸手抚了抚她耳边发丝:“会冷么?”   乔初熏半垂眼帘靠着软垫,咬着唇摇了摇头。从前都是景逸这般半靠半躺,她在一边搬着凳子帮忙斟茶倒水的伺候,现今整个儿颠倒过来,再加上两人关系也不似从前单纯,她心里虽然欢喜,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景逸见她总也不肯抬眼,便伸指扣住下颏凑近些问:“怎么到现在了还是不愿抬眼?不喜欢看我?”   记得两人初识,这丫头大睁着眸子与他对视恁久,明明惊疑惶惑吓得要命,却死活不肯眨下眼掉一滴泪。可自从跟着他之后,却鲜少有与他长时间对视的时候,无论是吃饭走路还是说话,总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每每看得他一人气闷。   乔初熏摇了摇头,有些嗔怪的瞟了景逸一眼:“公子姿容俊美天下皆知……”   景逸一听这套说辞只是嗤笑一声,眉宇间颇有些不屑意味,看着她的眼道:“你喜欢我这张脸?”   乔初熏蹙了蹙眉,有些不懂他这般问话,却还是老实答道:“公子容貌确实出众,怕鲜少有女子会不爱。”   “只是单凭容貌,能让人初见倾心;若要真心喜爱,还是要靠长长久久的相处。”说到喜爱二字时,即便明知自己表达的不单是男女之情,乔初熏还是禁不住语调一软,面上也露出几分羞涩。   景逸看着她眸光脉脉,面色温润,听她轻声慢语说着自己见解,唇瓣微微弯起,语气也不似方才尖锐:“那经过长久相处,初熏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乔初熏想了一会儿,方才温声答道:“公子智谋过人,文武双全,对朋友对下属有情有义,对待陌生的人也能施以援手,为百姓谋福却不求名利,”说到这儿,乔初熏抬起眼,看着景逸道:“公子是个好人。”   景逸静静看她半晌,嗓音微哑:“我不在意别人评断我是好是坏,平生所为,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我也不怕你觉得我行事偏激手段阴险,只要你别离开我,一直伴着我,就足够了。”   说着,又凑近了些,捧起乔初熏脸颊,吻着她的唇道:“答应我,这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乔初熏大睁着眼,感觉到两人贴的极近,那双墨色的瞳一直凝视着她,唇上不断传来轻轻啄吻的触感。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一般,乔初熏在被他亲着的空当,出声喃喃应道:“我答应你,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景逸动作一滞,唇瓣勾出一抹欣喜弧度,抵着她的额道:“记着你说的这句话,不许忘。”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接着是小桃儿怯怯问声:“公子,初熏姐姐,我来送药了……”   景逸退开些距离,仍然握着乔初熏一双手:“进来罢。”   门板被推开的声响有些诡异,伴随着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唧唧喳喳的小声埋怨,景逸微侧过身,就见呼啦啦拥进来一大群人,那扇紫檀木的屏风愣是被顶的一连晃了三晃,被站在最后的小晚和小来同时出手扶了一把方才稳住。刚才出声问话的小桃儿早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反倒是以高翎为首的影卫齐刷刷站了一排。   景逸似是早料到了,也没责怪,只淡声令道:“每人一句,说完了就出去,不许争抢吵闹,不许提做饭的事。”   小晚扁了扁嘴,小小声嘀咕:“我只是想说中午的面虽然好吃,但确实不比乔小姐做的顺口……这样也不行么。”   景逸瞟了他一眼:“你的一句已经说了。下一个。”   小晚“啊”了一声,可怜巴巴的往前挤了挤:“可是我连乔小姐的面还没看到……唔!”   旁边小杯捂住他的嘴将人一脚踹出去,转过身沉声道:“乔小姐不必担心饭的事,好好养好身体,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去买。”   小绿侧目白了他一眼:“公子说了不许提饭的事!”刚转过脸,就见景逸一脸阴沉的看着他,完了,他那一句是不是也没了?而且,他好像一不小心也提到了“饭”字……   十七个影卫一人一句很快就说完了,内容无外乎让乔初熏好生休养以及他们“不急着”吃乔小姐做的饭,听得景逸脸色愈沉,高翎眼角直抽,这些人的脑子……   小桃儿被挤在最后,捧着托盘捧的手都酸了,撅着小嘴儿生闷气。刚才推推搡搡你谦我让谁也不敢敲门,最后把她叫来当挡箭牌,说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家,公子即便生气也肯定不会跟她发脾气。结果一进屋却把她扔在最后头,个个人高马大的在前面挡着,她从进了屋连片乔初熏的衣角都没瞅着!   乔初熏却因为几日未见,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候叮嘱以及彼此打趣,觉得格外亲切,笑着点头说道:“谢谢大家。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明天我就给大家做……”   “不行。”景逸冷声截断乔初熏的允诺,眸色冷凝扫了众人一眼,“大夫说了,至少要休养一月。这一个月,你们爱哪吃就去哪吃,银子不够了让高翎给你们支。”   明知道乔初熏耳根子软,还一个个上这儿装可怜。再装,以后身体好了也不做给你们吃!景逸原先就因为乔初熏每日给二十多人一日三餐的做饭颇为不满,一方面是心疼她太累,另一方面间接导致乔初熏能陪伴他的时间大为缩短,只是从前一直找不到合适藉口。这下好了,趁这机会赶紧该招厨子招厨子,该出去下馆子上饭庄的也甭老琢磨着省银子,以后偶尔给这群饭桶做一顿就好。   众影卫动作一致缩缩脖子,在景逸胁迫的冰寒目光下蔫头耷拉脑的齐声应声,又没精打采的出了屋子。没办法,主子最大啊!以后要是一声令下不许他们吃乔小姐做的东西,他们也得没二话的挨着忍着,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众人就禁不住涕泪纵横悲从中来,明明冬天即将过去,那曾经的好日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景逸只叫了高翎留下,让他先过去把门关好,接着便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附耳吩咐他一些事宜。   小桃儿见状忙朝景逸微一福身,麻利儿把托盘端到高几,先捧了一盅药出来。打开盅盖,将汤匙担在边沿,接着便凑到乔初熏面前,一双圆圆眼眸也有些红,小声问道:“初熏姐姐,你觉得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的?身子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听那些影卫们说,那个坏人用银针刺入乔初熏头部好几处穴道,还给她喂了不少致人昏迷的药。当初景逸把人抱回来,是她帮着换的衣裳,看到她两条手臂以及腰侧都印着乌青指印,当时就把她吓的差点叫出声来。   这几天大家伙都不怎么着家,她做了饭给送到府衙,也很少能见到人,都上城里四处找人去了。她本来就担心害怕的要命,却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也没那个心思回家。一连几天下来,小丫头也熬得见了黑眼圈,原本水嫩嫩的脸颊都瘦了一圈。   乔初熏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也跟着眼眶一热,却还是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别哭呀,我没事的。身体觉得好多了,真没那么严重。”   小丫头看着乔初熏一脸苍白,忆起头天晚上看到她身上的瘀青,再联想到影卫们描述的可怖情景,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扑进乔初熏怀里嘤嘤哭出了声。那边景逸刚嘱咐完,转过身的同时就黑了脸,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脸色难看的看着俩人在那搂着哭。   乔初熏抚了抚小桃儿的脑袋,也顾不得擦掉自己脸上的泪,轻声哄了半晌,小丫头才渐渐止住哭声。高翎在旁边眼看着景逸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咳了咳嗓子,出声唤小桃儿:“先让乔小姐把药吃了,不然待会儿凉了又得重新煎。”   小桃儿闻言忙站起身,抬起手背擦了擦脸,端起药盅送到乔初熏手里,细细嗓音尚还带了一丝哽咽:“初熏姐姐喝药。”   乔初熏接过药,浅笑着看了她一眼:“快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待会儿出去被哥哥们笑,可别又回来跟我告状。”   小桃儿面上一赧,扭着小手撅嘴:“初熏姐姐你笑话我!”   两人一边说着话,乔初熏也将手里的药喝的干净。小桃儿见旁边高翎一个劲儿的跟她打眼色,也觉出些门道来,又跟乔初熏讲了几句话,就跟着高翎一前一后出了屋,顺便将药盅一道带了出去。   景逸见托盘里还摆着两只碟子,便掀开来看了眼。一个里面是些糖金橘,另一个则摆了几块色泽艳丽的糕点。   就见那糕点通体雪白质地细腻,每隔一指左右的厚度就夹了一层艳丽的玫瑰红色,一层白一层红的累叠了足有三寸高,最上面那层白色覆了薄薄一层细碎花瓣,隐隐能嗅闻出玫瑰花的馥郁。   因为这款糕点的样式颇似冬日落梅浸雪,再加上前朝曾有诗云“砌下落梅如雪乱”,便得了个“砌梅如雪”的雅称,其实这所谓的红梅却是再真不过的玫瑰花瓣。   景逸勾了勾唇,到炉子上取下水壶,倒了两杯热水端过来。接着便用小勺舀下一勺糕点,送到乔初熏唇边:“从前我最喜欢吃这个,尝尝。”   乔初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从的微张檀口,含入那块糕点。初一入口便尝到满满的奶香以及玫瑰香,糕点做的柔滑绵软,仿佛膏脂。齿间嚼着细碎的玫瑰花瓣,喉头咽下滑腻软膏,口中顿时充溢着浓醇的牛乳味道,回味无穷的同时又齿颊留香。   “喜欢么?”景逸看着乔初熏神情变化,又剜起一勺,不过这回是送入自己口中。   乔初熏见状,脸上一烫,却还是诚实的点点头,确实是很别致的一道甜点,应该是出锅做得之后立刻冷冻过,再加上现在天也比较冷,不然依照膏体的软滑程度,怕做出没一会儿就化成一摊泥了。   见他唇上沾了少许乳白,乔初熏犹豫再三,还是抬手用食指帮他轻轻拭去,也不敢看景逸是何神情,立时垂下眼轻声解释:“沾……沾了牛乳。”   景逸勾起唇角,捉住她欲收回的手,捏着那沾了白色的指节到自己唇边,探出舌一点点舔起。见她脸颊霎时如同火烧,更起了逗弄的兴致,放下小勺凑近了些,用自己的唇蹭着那软馥馥的唇瓣,低声道:“初熏怎么这般容易脸红呐……”   乔初熏撇过脸欲躲开那轻薄的唇,不想被他即时吻住唇角,搁在身前的两只手轻轻推着景逸胸膛,轻轻蠕动着唇抗议:“公子晌午才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景逸一边舔吻,一边语调平淡的耍无赖。   乔初熏被他困在怀里,怎么都躲不开唇瓣追逐,眼眶微湿的小声埋怨:“公子就喜欢欺负我……你明明说过,不总这样……”   景逸见再逗弄下去真要哭了,也不禁有些好笑,只得捺下胸中流火,伸出手臂将人搂在怀里。解下乔初熏发间簪子,一边抚着倾泻而下的发丝纾解心中那阵被她勾起的刺痒,一边语含笑意道:“好了不闹了。不许哭,再哭我真的亲了。”   乔初熏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也是,从昨晚上到现在几乎没干别的,尽掉眼泪了。生怕惹得景逸厌烦,乔初熏忙点点头:“我不哭了。”   景逸听她那语气就知道小丫头又想岔了,不过也没多再这问题上多做纠缠。在榻上坐起身子,将人抱到腿上,一手环在她身后,另一手端过茶碗喂她喝了几口水,这才缓声道:“你跟他,是从小就认识了么?”   乍一听得景逸提及那人,乔初熏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一只手揪着景逸衣襟,轻声道:“公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景逸将茶碗放在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示意自己在听。   乔初熏紧咬着唇,一想到景逸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产生嫌厌,心里就蔓延过一阵撕扯的疼。直到舌尖尝到淡淡血腥味道,才蓦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嗓音仍微微有些发颤:“我当初,遇到公子的时候,就是在躲避昨天那个人。他叫乔子安,是府里的管家……那天,”乔初熏闭上眼,额头抵着景逸胸膛,仿佛想多贪恋一刻这人给予的温暖,“那天,我是要被家里人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做妾……”   景逸抚着她发丝的手没有丝毫迟滞,看着那双不断颤着的眼睫,感觉到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的动作,便低头亲了下她脸颊:“别怕,后来你不是遇到我了么。”   乔初熏靠着景逸胸膛,声音有些发闷的问道:“公子……不嫌弃我吗?”   景逸蹙了蹙眉尖,这才明白过来她之前的踌躇是为了什么。伸手覆上她紧紧揪着自己衣襟的手,示意她抬头看着自己:“我现在的样子,像是嫌弃你么?”   微白下唇已经咬的见了血渍,乔初熏缓缓抬首,见景逸正定定看着自己,漆黑眼瞳神色沉静一如往昔,找不见一丝一毫的嫌厌情绪。只眉尖一直微微蹙着,且缓缓朝她俯脸过来。   四片唇轻轻贴合,景逸蹭着她的唇道:“那是你家人的过错,与你有何相干?你既然下了决心逃出来,就已经表明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的立场。我若是不喜,也是不喜你有那样的家人,只是有时候,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   就好比他从懂事起就厌弃自己会有那样的父兄,不止一次想要逃离与那两人日日相对的生活,十五岁那年被赵璘设计下了药后丢与两名雏妓一夜厮混,第二日清早醒来,望着镜中与他一模一样的脸,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提着银枪纵马赶至城门,望着无边晴朗天光,自己的身体却由里到外肮脏透顶。他一脸漠然行在军队最前面,曾经以为自己一定会战死漠北,却没想到,仗打了足足一年,他不仅毫发无伤班师回朝,还因为战功卓著而加官晋爵。   回到家里,看着那两人丑陋嘴脸,听着府里不分白天黑夜的淫|声|浪|语,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少年幼女被如何糟蹋折磨最终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他却没有丝毫办法阻止。   跟圣上在御书房谈了半夜,半个月后,他就有了自己的府邸。虽然仍在离汴京城不远的郊外,但能够逃离那处堪比人间炼狱的地方,已经值得他叹一声万幸了。   接下来的八年,他走遍大江南北,游历名山大川,极少回去汴京,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只在每年夏初的时候,去母亲墓前看看,进趟皇宫,走走极少几处府邸,见一见几位皇族中的长辈以及少年时候的挚友。   直到今年夏天。   死了三个兄弟,自己被打成重伤投入大牢,意识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逃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正因为他的一味逃避和试图无视,才累得兄弟们跟着他一块吃苦,也害了更多无辜百姓被折磨蹂躏。八年的积淀与等待,整整四十日几乎不眠不休的筹划,步步为营引君入瓮,几乎不计一切代价设下那个局,誓要将那两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无法翻身。   几位长辈的鼎力相助,挚友无条件的配合,最终连当朝天子都被他算计在内,十八个兄弟的命连同他自己的,全都赌在那最后一搏。听到宣判下来的那一刻,他一口血喷出去,望着府衙外晴朗苍穹,他真觉得,其实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大考在即,诸事繁冗,更新稍缓,各位原谅则个~周二下午有更新   正文 十八章 细数前尘   从两人相识到现在,景逸头一回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言语间没有半点迟滞踌躇,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将那段本应随着一抔黄土掩埋地下的过往倾数讲与怀里人听。   说母亲在他十岁时被他父亲气的吐血昏厥,拖了仅月余就一命呜呼;说他经历了那样混乱肮脏的一晚,第二日清早起身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即刻要带兵去漠北,险些自我了断在自己屋中;说那三个兄弟死的时候,他当即就暗自在心中立誓,只要他还有命活着出那刑部大牢,定要自己两名血亲以命偿还……   说到最后,便讲到他带着一行人领圣旨被逐出汴京那日,乔初熏一身红裳钻进他轿子里的情形……景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抵着她的额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该轮到我问,你厌弃我了么?”   虽然仍是噙着笑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心里那根弦却从开始讲述的那一刻就一直绷着。等待乔初熏回答的时候,景逸更是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煎熬,即便是等待圣旨下来那时,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快意,不像此时仿佛有无数根细线扯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心都会因为那一丝一毫的牵扯而疼痛。   乔初熏嘴唇颤抖的不能自已,待景逸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直含在眼眶的泪如仿佛终得以打开闸门,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出,大雨倾盆般潸然而落。即便景逸昨夜已经见识过乔初熏的泪水攻势,见此情形却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若说昨晚乔初熏掉泪还颇有几分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今日这般哭法儿则如天塌地陷似地,擦都擦不过来,阻也阻止不了。景逸连连苦笑,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笨拙的拍着背脊,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她这样……   乔初熏哭的愈发止不住势,渐渐喘息都觉得艰难,却还哽着嗓子要回答景逸之前的问话。连连吸了两口气,泪珠儿仍不间断的顺着脸颊滚落,乔初熏抬手抱紧景逸的脖颈,在景逸腿上坐直腰身,脸蹭着景逸颈窝,声音破碎的道:“不会……我不嫌弃……我,我喜欢公子……”   景逸也知道乔初熏究竟有多容易害羞,连牵个小手搂在怀里都要挣扎半天的人,这会儿却主动搂上自己颈子,且直白道出那句喜欢,足可见自己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只是,她能不哭的这么凄惨么……明明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让她这么一哭,景逸反倒生出一种淡淡的荒谬感,尽管心底难以忽视的涌起一股脉脉暖流……她这个样子,是因为心疼自己么?   乔初熏搂着景逸哭了足有一刻,末了实在是眼睛疼的厉害,虽然一直没怎么哭出声,嗓子也是受不住的,再加上现在身体尚且虚弱,不多时就觉得胸闷气短。可身体受不住是一回事,眼泪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收不回来。只能略显急促的喘息着,却仍靠在景逸颈窝默默掉泪。   景逸也觉得她这样一直哭不是办法,只得将人拖下来抱在怀里,拿出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一边叹着气道:“说这个本是想让你安心,若说嫌弃,我都被世人厌弃了二十多载,你那点事跟我过去所作所为相比,真算不得什么……”   乔初熏依偎在他怀里,一听他这样说更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道:“公子不要这样说……我,我……公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人……”   景逸见她说着说着又要哭,也是被磨的没法儿了,只得亲上她的唇堵着嘴,渡了几口气过去。过了半晌才放开她,低声威胁:“说了再哭就亲,你当我只是说着玩的?”   乔初熏眨了眨眼,不妨因为先前眼眶里积聚的泪水,又掉了一滴出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连连摇头。景逸被她那娇憨模样逗的弯起唇,将她放在榻上,起身去投湿了块布巾过来,帮她擦了擦面以及双手,又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最后又帮她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握着她的手道:“现在给我讲讲,那个乔子安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将人点住穴道关押入大牢的时候,那人曾疯了一般大喊乔初熏是他的,且又笑又吼的说了许多事。虽然听得不十分明白,但依照他的言语,乔初熏与他是自小便相识的。又联想起那日他带着家丁欲将乔初熏捉拿回府的情形,包括景逸在内的几个知情人都觉不解。   按照常理,他若是真心喜爱乔初熏,怎么可能帮着乔府将人捉回去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做妾?可若不是喜爱的发痴发狂,又如何会一路追随到此,做出这一连串丧心病狂的事来?   话又说回来,且不说他强掳良家女子,私自囚禁并意图伤害他人身体的罪行,单就他作为初安堂大当家这一点,官府就不可能轻易放了他。再加上先前初安堂有人跟上头官员联系为初安堂疏通,以及此次整整三日将自己行踪完全掩藏的不留一点痕迹,这个乔子安,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因此景逸跟乔初熏打听乔子安的事,一部分是因为私人情感,毕竟他搁在心尖儿上捧着的宝贝被人无声无息掳走三天险些救回不来了,他肯定要摸清楚对方底细,也得弄清这两人从前纠葛。另一部分还有公事的成分在,从乔初熏这儿多了解一些情况,对于他们理清案情以及破解这人来路都大有裨益。   乔初熏咬了咬唇,轻声将与乔子安从相识一直到今时今日那些点滴一股脑讲了出来。说到最后,半垂着眼帘,一双手渐渐攥紧景逸手掌:“说起来,从十岁那年他因为私自带我出府而被鞭笞之后,我就极少再见过他。他……每年逢年过节时见他……他变化很大,说话以及行事愈发不像小时候……”   乔初熏犹豫再三,还是复述了乔子安十六岁时在她门前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惊世之才,为何要托付于一般蠢材浪费时间!”   “他让我等他三年,说三年后,定会来……”   景逸见她蹙眉咬唇的模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自是讲不出那句话,便把话接过来,道:“定会怎样,娶你么?”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抬首飞快瞟了景逸一眼,眉眼间也透出几许怅惘:“那天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当真的。”如果早知道他那时便有了那么重的心思,如若一早就跟他言明自己对他尚没有半点情思,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日灾祸?   景逸摇了摇头,目中露出几许深思:“初熏,你不懂人心。他既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足可证明他一早就下了决心。这与他是否喜欢你无关,他自认有才思本领,又有足够大的野心,这样的人一旦走上歪路,便再没有回头一说。”   乔初熏沉默半晌,有些迟疑的道:“他囚禁我的地方,好像是一处药堂……那几日我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草药味道。”   景逸也没打算隐瞒她:“就是初安堂。”那日他们赶到的时候,先是派兵将整个药堂围了严实,接着景逸连同一众影卫悄无声息的进到里面,四处找寻乔初熏的踪迹。他们在院子里一处房间看到那碗尚且打碎在地的蛋羹,见东西还温热着,又看床上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就猜到人肯定还在这里。   最后还是高翎最先发现院中一处石桌似有蹊跷,景逸率先下去,一进到密室就发现乔子安正一边用银针将人控制住,一边还喂乔初熏吃下某种药丸。事后证实正是乔初熏一连吃了几日的曼陀罗。   乔初熏也反应过来乔子安将药堂取名为“初安堂”的寓意,一时间神色愈加黯然。那不过是幼时的童言童语,却不想他一直都记在心上:“我小时候……那时爹还没有将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来。乔子安刚进府不过半载,我跟他讲,长大了要开一家我自己的药堂,每日给人诊脉看病。他那时比我略长几岁,便说要跟着我做我的药童,每日帮我碾磨药材……”   景逸一听这话当即就黑了脸。又见她眉间隐有怀念,更是有如吃了颗又酸又涩的杏子一般,拉起乔初熏手示意她看自己:“不许想他。”   乔初熏抬起眼,微微一愣,复又浅笑着道:“小时候,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可是娘亲生我的当日便难产去了。有那么几年,我心中确实隐隐将他认作哥哥的。”   “只是后来愈发少有机会见面。初时是觉得因为我贪玩的缘故累得他受鞭刑,心里很是自责。又因为婆婆告诫,即便是他爬墙过来找我,也不敢跟他多讲几句话。到了后来却是觉得,每见一次,都陌生的厉害。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也就渐渐生分了……”   景逸咬牙暗叹:生分的好!   不然他哪还有机会见着乔初熏,更别提跟她两人到这越州城来,在一座院子里日日相处。若不是乔子安自诩聪明,一味为着出人头地而与乔初熏渐行渐远,也就没有后面他俩阴差阳错之下相识结缘这一档事了。   乔初熏瞧见景逸面色古怪,便小心翼翼的轻唤了声:“公子……你生气了?”   景逸微微一笑,起身又坐的近些,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发道:“你不是说一直想有个哥哥么?那你以后叫我也是一样的。”   他老早就觉着听乔初熏称呼他公子别扭,再对比高翎都能混上一声又软又甜的“高大哥”,就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偏之前有次跟她争这称呼的事,因为自己没掌握好,愣是弄得两人三天没讲上一句话,还险些惹得乔初熏再不理会自己了。   刚刚又听乔初熏道出那句“有段时间把他当哥哥”,更是险些酸的背过气去,因此便借机横插一杠子,想赶紧把这个称呼问题解决了。   乔初熏面上一热,垂着眼委婉拒绝:“都是小时的事,公子听听就过了,不必当真。”真要让他对着景逸叫哥哥,那可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景逸一听就不乐意了,凑近些低声质问:“怎么不能当真?难道日后成了亲,你也管我叫公子么?”   乔初熏这回连景逸的衣襟都不敢拽了,捻着自己袖口,声如蚊呐:“哪有那么快的……”   景逸脸色越来越差,却还捺着性子循循善诱:“那也可以先改口不是。不然乍一成亲,你适应不过来,张口就是一个公子,岂不是让外人听了笑话。”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瞟了他一眼,犹豫道:“可是,我叫不出……”叫景逸哥哥,怎么想怎么觉得难为情。要是被大家伙听着了,不定又怎么取笑呢。   景逸也不死脑筋,即时变通继续劝诱:“要不叫逸之。我原先的表字就是这个。”不过从他娘亲过世之后,就再没人喊过了。他母亲的娘家姓景,他现在景逸这个名字便是这么来的。不过他还是最想听她叫哥哥,只消得稍作想象怀里人轻声叫他哥哥的情形,景逸就觉得热血沸腾筋骨酥软。   乔初熏磨不过他,抿了抿唇,半晌才轻轻叫出一声“逸之”。眼看着天都黑了半晌了,估摸着小桃儿也差不多该送晚饭过来,乔初熏实在不想再被人看到被景逸抱在怀里的情形,因此才勉强叫了一声,好赶紧让他松开自己。   谁知景逸听了顿觉自己之前想象的一点不错,更加得寸进尺,亲着她脸颊柔声哄道:“再叫一声哥哥……”   门外传来某人可怜兮兮的低声央求:“……小侯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猜拳输了,特被派来给您和乔小姐送饭……您看这乔小姐身体还虚着,又到了喝药的时辰,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扰。小侯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下官计较,小侯爷您……”   门板被人倏然拉开,景逸接过伊青宇手里托盘,一脸阴沉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伊青宇连连点头如蒙大赦转身就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影儿,说他不会轻功都没人信!   送过来的几道菜皆做的偏清淡,功用却旨在补气养身,非常适合乔初熏吃。桂花鱼腹条,核桃鸡丁,酸甜乳瓜,以及两盏加了清鸡汤同煮的粳米粥。   景逸吃的不多,尽顾着给人夹菜喂粥。乔初熏坐在榻上,被他伺候的愈发不自在,最后实在别扭的不行了,匆忙咽下口中的菜在景逸喂过下一勺之前轻声叫了声“逸之”,并说自己来便好。   景逸舀粥的手一顿,唇角弯弯看向乔初熏:“再叫一声。”   乔初熏挨不过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依言又叫了声。   “再叫一声。”   乔初熏咬了咬唇,又想起这人方才讲的那些过往,心疼他的情绪还满盈盈揣在心间,为得讨他高兴也好,为了让他不再一径顾着自己好好用饭也罢,便又叫了一声。   景逸目中笑意更深,向来偏冷峻的眉眼也染上几分跃动喜色,原就俊美的容颜因为神情变化更加让人移不开眼。又为乔初熏夹了柱菜,才端起碗吃的畅快。   ……   正文 十九章 焙玉兰片   早在年前审问那姓肖的大夫时,伊青宇和景逸便已获悉一点,虽然整件事主要由他与那个初安堂的掌事过手,真正授意并且开出那道药方的却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毫无疑问便是初安堂真正的大当家,也就是乔子安。   如今再加上乔初熏提供的一些信息,可以初步判断,这个乔子安是在当上乔府管家以及乔家药堂的掌事之后,跟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相互勾结私相授受。且不说他来到越州府前都做过哪些勾当,单就借乔家在江南一带开分堂的机会,用假药蒙骗无知妇孺借机牟取钱财的事,就足以证明这人走的绝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而他那位上面的朋友,原先在官场上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只不过景逸现在是被贬谪出汴京,那边又一直盯得挺紧,两三年之内他都不好在官场上有太大动静。不然依照他从前的行事作风,早就找由头撸了这人官职。不过眼下初安堂一案可以说是彻底捋顺清楚,从主谋到同犯全部落网,只等刑部的折子批下来,就可以一一定罪惩戒了,于公于私都算得一件喜事。   乔初熏养伤的这段时日,天头一日比一日暖和,伊青宇手头的案子也处理得当,景逸便愈发闲适,整日窝在屋子里黏着乔初熏。老是拿话逗她。即便每日陪她出屋溜那一小圈也要先抱着走一段路,美其名曰让她先适应天候冷暖,气的乔初熏每每脸颊羞红,却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上来。又怕给伊青宇他们撞见,索性半扎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这日,适逢先前那位大夫来给乔初熏看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乔初熏帮助那位陌生的怀孕妇人时结识的医馆老者。当初景逸将人从乔子安手里救下,是丁点意识都没有了,头颈几处大穴又定着银针,景逸等人都不懂行,也不敢轻举妄动。让高翎等人出去请大夫,因为时辰很晚了,许多家敲了半晌也无人应门,唯独这位老大夫从后头院子听得动静,二话没说便跟着过来救人。   后来景逸也曾问及老人,缘何知晓那家初安堂有问题,老人只是笑笑,解释道,不过是几副安胎的方子,任一家药堂医馆都开的出,没道理全城怀着身子或者想怀孩子的妇人都往他家跑。再加上他曾听行内的人说过,这家药堂的底子似乎不那么干净,只不过自古同行相轻,他又没什么切实证据,景逸和乔初熏追问了,他也只能稍作提点。这样无论是否真有什么问题,也不算他是小人之心了。   老者为乔初熏号了一会儿脉,又察她颜色气象,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见景逸在一边略有些紧张的看着,便站起身笑着拱了拱手:“公子尽管安心,姑娘身子已无大碍。药吃完现在这服便可停了,姑娘也是精通药理的人,往后在饮食起居上多注意些便可。”   说完,又朝乔初熏轻轻颔首,收拾好药箱步出亭子。   正是午后光景,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院子里的梧桐已经发出新芽,空气里漂浮着淡淡草叶的清香,合当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眼瞅着大夫走远了,景逸转过头,拉着乔初熏的手道:“想出去走走么?”   乔初熏刚为景逸斟好一杯茶,一听这话也很是欣喜,唇角含笑点了点头,却还是先将手边的碟子往景逸面前推了推:“这道玉兰片公子还没尝呢。”   说是玉兰片,其实是用鲜嫩的春笋烘烤出来的,因为无论色泽形状都与春季时绽放的玉兰花极为相似,才有此称。是冬末春初时候一道挺平常的小吃,但要做的色香味俱美却委实不易。   要做这道玉兰片,首先必须要是鲜嫩的冬笋或者春笋,所以一般做这道菜都以过了冬至一直到次年清明之前为宜。将带壳的笋片放入木制小甑内蒸至半熟,取出放在阴凉处晾干,剥下壳子,最后再放入筛子架在火上烘焙即成。   蒸煮以及烘焙的火候很关键,一般个人家里做的不出彩,就是坏在这两道工序上。因此一般开春之后,许多卖小吃或者糕点的铺子都会纷纷推出这道吃食。不过今日这碟,却是伊青宇找来帮忙做饭的人做的。   先前乔初熏已经尝过一片,不仅色泽玉白光洁,而且味道清新雅致,没有半分油腻,也不带烟火熏燎的焦味,确实可以称得上品了。   景逸听乔初熏说做的不错,便夹起一片尝了尝,咀嚼咽下后又啜了口清茶,也没说什么。   乔初熏见他并未赞好,还以为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便问:“公子是觉得哪里不满意?”说出来她也好记着,以后亲自下厨做这道吃食,也好能借鉴一些。   景逸放下茶盏,颇有些深意的瞥了她一眼,却没接这个话茬,反而揭她称呼上的短:“如今也没外人在,你怎么还叫我公子?”那日两人磨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只要有外人在场,乔初熏仍唤他公子;若只剩他二人独处,便要依着景逸,即便是叫哥哥,乔初熏也不许抵赖。   乔初熏半垂下眼,神情颇有些埋怨,小声道:“公子刚不是说要出门的么……”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也不忘抓自己话里的疏漏,眼看就要出去了,难道还非要趁这一时半刻的抓紧叫声逸之么……   说起来都有一个多月了,景逸从来不允她出府,但毕竟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太好,顶多只让她在院子里走走,起初那几日连到亭子这几步路都还是抱着过来的。好在高翎他们怕也是知道乔初熏面皮薄,从乔初熏能出屋那天起就很少往后院来,也就免了被人撞见两人姿态亲密的尴尬。   不过还是被伊青宇碰上过两回。这人先是双目大瞠接着一脸暧昧进而目露惊恐最终落荒而逃,跑出没多远还倒退回两步,背对着两人以最快语速把公事跟景逸讲个大概,然后说到影卫屋子里先看看,等景逸过去再详细讲。   景逸倒是一脸镇定坦坦荡荡,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是看到乔初熏垂着眼帘小脸儿通红不给他碰的样子,心里就觉得不爽快。接下来去过去找伊青宇的时候,便暗示一众影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必给他省力气留面子。因此伊青宇每回都是兴冲冲来,哭丧着脸回去,附带面上额头青紫肿包若干。虽然有小侯爷背后支招,可这代价,也未免太惨重了些!   因此这回要不是真出了大事,伊青宇是万不愿直接往后院奔的。好在今日并没撞见想象中的香艳情景,倒是直接跟两人走个对脸。   两人都穿着浅色衣裳,景逸一袭月白长衫,青玉发冠,衬得整个人愈显俊逸;乔初熏披一件雪色薄披风,里面衣裙则是隐约透着芍药粉的白,两人手牵着手言笑晏晏往外走,眉眼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浓情蜜意,真如一对画上走下来的璧人一般。   伊青宇刚迈过门就愣在那,直到两人走到面前才回过神,忙扯着景逸衣袖大声道:“哎这回可是出大事情了!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完全怨那几个狱卒,也是我不好……哎可也不能都赖我的不是……总而言之,这次篓子可是捅大了,侯爷这次可非得您亲自出马,不不不……”   景逸一脸淡然将自己袖子拽回来,打断他颠三倒四的感慨:“出什么事了直说,不然出门右转慢走不送。”回回来都是这一套说辞,他也不知道换个路子。   伊青宇急的一跺脚:“哎侯爷您别不信啊!这次真是出大事了。那个乔子安,他,他,他越狱跑了!”   这回不单景逸吃了一惊,连带乔初熏都轻呼出声,拉紧景逸的手道:“公子……”   这可如何是好,之前景逸早就跟她讲过,且不提他把她掳走的事,单就初安堂的官司就足够他吃上几年牢饭。可这些还都跟越狱不能相提并论,乔子安这么一逃,一旦被缉拿归案那可就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又得多吃一番苦头了!   景逸回握了下乔初熏的小手,此时已经恢复先时镇定,示意伊青宇走先,他们也跟着一并过去:“州府牢狱虽无法与刑部大牢相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逃出去的。有人里应外合?”   伊青宇连连摆手:“这个真没有!”   三人快步走到前院,正瞧见小绿几人跟在小桃儿后头玩跳格子,旁边高翎连茶汤都忘了喝,坐在一边扶额不语。   伊青宇虽然没那个闲心思跟人逗趣,也被这情形逗的露出一抹要哭不哭的苦笑,小侯爷的下属,果然不一般哈!连带兴趣爱好什么的,都那么特立独行。   景逸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直接出声吩咐高翎:“带上几人一起走趟府衙。”接着又瞟了正笑的嘴角抽搐的伊青宇一眼,“你认识的那位红姑娘,今晚上在府里做完饭再过去府衙。”   乔初熏在一旁拉了拉他:“公子,廖姑娘已经辛苦许多天了,两边跑实在累人,今晚府衙那边就由我来吧。”   伊青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乔小姐真是贴心的人儿啊!知道他们都惦念她的手艺一个多月了……而且人家红覃姑娘也不姓红,都告诉过多少回了,姓廖的么!   景逸稍有犹豫,低下头凑近一些,低声道:“待会儿到了那要是觉得累,咱们就叫外面饭馆送,你不必逞强。”   乔初熏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说话功夫高翎已经到门口叫好两辆马车,众人分两拨乘车直奔府衙,景逸,乔初熏,伊青宇和高翎在一辆车里。车行起来后,景逸便问:“接着刚才的说,怎么跑的?”若没有人帮忙给放了空子,他始终不信州府牢狱能有这般疏漏。   伊青宇见也没外人,并且街上喧闹声也挺大,不怕外头车夫听得到他们对话,便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示意景逸伸出手接。   景逸摊开手掌接过,就见又是一块绛紫色的玉石!这次的比先前那两块都长一些,且是两截笙管并在一起的。   乔初熏直蹙眉心,怎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块?虽然她并不了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寓意,但既然是与七笙教有关,这三块同色的玉石又都是笙管形状,若是合拢在一起……乔初熏在脑海里勾勒出大概形状,分明就是一只绛紫色的玉笙么!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半晌,景逸才将玉石收入怀里,抬眸瞥了高翎一眼,才又看向伊青宇:“怎么送到你手上的?”   伊青宇一脸“那哪能啊”的神情:“虽说本府不懂拳脚,好歹一府之首的么!朝廷命官喂,他们直接往我手里塞这个,那不是……”在景逸的冷眼瞪视下,伊青宇咳了一声,迅速拉回正题,“是在被迷昏的狱卒手里发现的。”   景逸面无表情:“有人员伤亡么?”   伊青宇摆摆手,颇有些庆幸的感慨:“这次倒是没伤人。几个狱卒都被迷昏过去了。巡逻的几个里有一个被打断两根肋骨,还有一个断了条腿,不过并无性命之虞。”   景逸点了点头:“待会儿先过去看人,然后再去监牢。”   乔初熏也听出些门道来,面上渐渐笼上一层忧虑。听伊青宇的意思,乔子安是和七笙教的人有所勾结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事情比她先前设想复杂了不止一点半点……   刚进到府衙门口,迎面奔来一名捕役,跟众人行过礼,便与伊青宇附耳交谈。后者先看了乔初熏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待那捕役说完,伊青宇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再看向景逸的时候,伊青宇明显底气不很足,踟蹰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道了句:“那个……孟庄主和夫人过来了,说是特地跟乔小姐道歉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理解不了乔子安,其实是有个细节我一直没透,或者说我曾经透了一丁点,看有没有人捕捉到吧~这篇文几卷连起来是个完整故事,所以不能心急昂~明天上午有更新~   正文 二十章 阿胶蜜枣   要说景逸和乔初熏从前也没对这事做过交谈,但此时听得伊青宇这么一说,两人多少都明白过来一些。   几个月前到孟氏山庄做客,那夫妇俩从头到尾都盯着乔初熏打量,且那位孟夫人还总磨叨乔初熏面善,说好像在哪见过似的。一个多月前闹出乔子安的事,虽然他最近一次进城的记录是在年初五,但初安堂可是开了有段时日。再加上那位肖大夫以及管事都与孟氏夫妇颇为熟悉,想当然尔这两位也与乔子安打过交道的。因此也便不难猜出,这两人今日来道歉的缘故。   景逸虽然在外人面前鲜少情绪外露,面上神情也总是偏冷漠,但无论是乔初熏还是伊青宇都看出他此时是不乐意到了极点。更别提跟在后面的高翎以及四名影卫,一齐垂首无声为府里那两位默哀,他们家主子若真动怒了,那可是相当恐怖的!   乔初熏刚要开口,已经被景逸拉住手,转身就往回走。伊青宇一见就急了,忙上前挡在二人面前,赔着笑脸低声道:“侯爷息怒啊!下官也不知那孟庄主怎么就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可咱还是正事要紧不是?七笙教的案子可是上面整日耳提面命的,一刻都拖不得啊!”   景逸一听这话就笑了,神色慵懒睨了伊青宇一眼,缓声道:“我不过一个被贬谪出京的侯爷,官不算官,朝奉减半,说到底,七笙教的事与我何干?”   朝廷里那么些人吃着俸禄镇日无忧,人人提到七笙教都谈之色变嗟叹连连,却鲜少真有人拿这事放在心上。真说起来,也就赵廷和周煜斐那几人真把这事揽上身,其他各方官员,能不暗中勾搭抽取好处就很不错了!   伊青宇一听这话也有些急,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色半点不见,脸色铁青看着景逸:“侯爷这话可就说的过了。您不待见那两人下官可以理解,说到底,乔小姐的事是与他们有些关联,但人家当初确实没有半点恶意,不小心将乔小姐的行踪泄露给乔子安也是无心之失。”   “而今听闻乔子安的恶行,这不立时就上府衙来找我支招了么。人提着大包小包都没敢直接登门,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小侯爷您心里不痛快直接给人赶出去么?孟夫人虽说是青楼出身,却也正经仁义脾性,都快生了还挺着肚子跟着夫君一块进城,不就想表明那份诚心么?”   “退一百步说,即便今日这两人真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侯爷也不应说出七笙教与你无关的话来。我自问从打出生那日起,除了五岁之前曾经崇拜我爹懂得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揽进家门,迄今为止就只佩服过侯爷一人。无论智谋胆识还是作风手腕,伊某都觉得侯爷在咱们大宋朝称得上是这个……”   伊青宇说着,竖了竖拇指,接着又冷笑一声:“可而今,听闻侯爷为了儿女私情说出这种话来,下官倒真觉得从前是瞎了眼,倒把顽石当璞玉了!”   伊青宇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有些重,尤其最后一句,根本已经不把景逸侯爷身份放在眼里,恐怕即便是当今天子,也没想过会把那般说辞套在景逸身上。身后几名影卫都有些动怒,却在高翎的制止下没起动作,但明显气氛也已经剑拔弩张。   景逸看着眼前气的只喘气的某位大人,半晌没说话。待伊青宇恢复些理智,顿时恍觉自己刚才有好几句话都说的颇为失仪,甚至很有冒犯皇家之嫌。可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景逸若是借此撸了他的官职甚至将他打入大牢,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伊青宇面色青白,心中正自懊恼,却听对面男子已经轻笑出声。猛地抬眼,就见景逸是真的在笑,不单唇角勾着,连带眉眼都透出浅浅笑意。从两人结识到现在,景逸还从未有过如此好颜色,一时间伊青宇都有些吓呆了,这算什么?临死前给顿断头饭,临算计人前赠予好颜色么?   旁边乔初熏却是看出些端倪来,先抬首看了景逸一眼,才轻声道:“伊大人莫要吃心,公子刚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应该……是试探大人的。”   伊青宇神情更呆,“诶”了一声,仍旧回不过神。   景逸攥了攥乔初熏的手,嗤笑一声,神色鄙夷的乜了伊青宇一眼:“毕竟是你管辖的地方连连出事,眼下又跑了个至关重要的嫌犯,本侯爷位居当朝一品,因为有所怀疑稍作试探,不行么?”   伊青宇张口结舌,面色由青转红,挠着后脑勺,讷讷道:“行,行……那个,小侯爷,我刚刚……”   景逸微微一笑,轻飘飘丢下一句“口才不错”,便拉着乔初熏转身往里去了。   伊青宇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颜色变得比六月天景还快,拍着额头喃喃道:“爹喂,您教了儿子这么多年韬光养晦,都在今日一半天还回去了!”被小侯爷算计的把真面目揭了出来,以后再想装傻充愣混吃混喝,可不太容易了哪……   进到主屋,果不其然,孟氏夫妇已经在内等候多时。那孟庄主原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连连搓手,转身瞧见景逸与乔初熏一齐走进屋,先是一愣,接着便渐渐涨红了脸,踟蹰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景公子,这回的事当真是孟某对不住了……”   说完便拱手长作一揖。孟庄主不在官场作为多年,读书人那一套也早就生疏了,再加上人到中年身子多少有些发福,这一揖手做的既别扭又吃力,身后那孟夫人“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景逸牵着乔初熏的手走到跟前,伸手一扶,神色淡然却并未显出半分愠怒:“孟庄主哪的话。”   那孟庄主站直身子还欲解释,景逸微一抬手示意他勿须多言:“既是伊大人的朋友,又有同桌饮酒之谊,孟庄主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   此时孟夫人也由丫鬟扶着缓步走到跟前,挽着自家夫君的手臂道:“让景公子见笑了。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妾身的不是,我家老爷这也是带我给二位赔罪。”   孟庄主打从女子行到身边,便忙探出手臂揽着她腰身,像是想帮她减轻一点腰腹处的重量。虽然仍系着薄披风,依旧可以看到高高隆起的肚子,看样子足有七八个月了。   女子看了乔初熏一眼,娇艳面容上露出几许歉疚:“姑娘,这事说起来,还是坏在我这张嘴上。当初你跟着景公子来我们家做客,我不是总说觉着你面善么?那日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我从前确实见过你的。”   乔初熏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她去年夏末才跟随景逸等人到越州,从前在汴京时更是鲜少有机会出门,平日里若见过什么生面孔,是绝不可能忘的。   女子微微一笑,抚着肚子道:“不是真人。我是在一张画上见过姑娘。”   伊青宇此时也进了屋,一见众人都在门边谈话,孟夫人又挺着大肚子颇为吃力,便出声让人奉茶,并端些点心过来,同时将众人请到一旁坐下讲话。   那女子非要挨着乔初熏坐,偏屋子里椅子一边只摆了三把。无奈只得景逸和孟庄主坐一边,孟夫人与乔初熏并坐一边,伊青宇坐正位,高翎几人都站在靠门位置。   那女子继续之前的话道:“那乔子安,去年入秋的时候便来过我们庄上,说是过些时日打算在越州府开处药堂,与周边州府几家一样,都是乔家药堂的买卖。我家老爷向来好结交朋友,又觉得开药堂这种生意,却是比别样生意来的好,除了能赚银子,还能帮助不少人,也算为我这未出世的孩儿积些德行。”   女子说到这,朝对面孟庄主娇甜一笑,又挽着乔初熏的手道:“也因此那乔子安在我家住了不少时日,并说为我介绍了一位大夫,就是后来你们见过那个,姓肖的那个混蛋。”   女子喘了口气,似是一提起这人就忒来气:“他在我家住着的时候,我不只一次看到他总在看一幅画。后来有一日,也不知是说起什么,他就挺大方将那幅画给我和老爷看了。那上面画的人,正是姑娘你。”   乔初熏半垂着眼默然不语,背脊却骤然行起一阵寒颤。乔子安何时对她怀了这么深的心思,她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最后竟还想将她记忆悉数抹去,强行占有。婆婆曾经让她远离这人,说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良善,难道两人相识这许多年,她竟从未将人看清么?   “后来的事,想必你二位也猜到一些了。”女子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快过年那时,他又来到庄上,说那姓肖的做的事他全然不知情,跟我们俩又是道歉又是作揖的,还差点给我跪下来,我当时也一时心软,也便没多责怪他什么。后来说到当日吃那药险些小产的事,我便提起了姑娘,他当时很是激动,直说要看姑娘当时吩咐管家写的那张药方……”   “我若知道这乔子安是这样的人,便是打死我也不会透露姑娘半句行踪的!”女子说着话也有些急了,一边拉着乔初熏的手,同时转过脸看向景逸,“那乔子安被捕的事我们也是近日才听说,虽然外头传言并未说明那女子是谁,可我们也猜到一些,前日又给伊大人递了封信求证……累得姑娘遭这一番罪,险些毁了一桩大好姻缘,真是罪过……”   女子将整件事解释清楚,伊青宇便接过话打圆场,孟氏夫妇俩又颇为歉疚的说了不少话儿,旁边桌子上也摆了好几摞各样补品,显然为这次致歉可说做足了准备。   眼见话也说的差不多,景逸跟伊青宇递个眼色,朝孟庄主一颔首,便领着高翎几人出了屋子,留下伊青宇继续与这夫妇俩周旋,并且顾好乔初熏。   茶水走了三巡,那孟夫人精神却愈发的好,拉着乔初熏从乔子安一路骂到乔家药堂,从今日天候说到城北某家饭庄熬的滋补药膳。另一边孟庄主见景逸未多苛责,心下一松的同时也来了聊天的兴致,拉着伊青宇聊起了年初城里的各家生意。   两边都聊是一方聊的热切,另一方连连微笑点头称是。那孟夫人咽下最后一口丫鬟刚从隔壁街上买的首乌银耳红枣羹,拿出帕子拭了拭唇角。接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油纸小包,朝乔初熏眨了眨眼,唇畔绽出一抹娇甜笑涡:“姑娘,来来,这个可是好东西……”   油纸包打开之后,就见里面是一小撮暗红微黑的枣子,质地剔透光亮,且透出一股颇为浓郁的药香味。乔初熏被人一迭声的劝着,也不好推拒,况且也认出这确实是好东西,便轻声道了谢,伸指拈起一颗送入口中。   阿胶蜜枣或许听着并不新鲜,但真正的阿胶枣,着实不多见。最重要的要原料上乘,好多所谓的阿胶枣,不过是加了别种药材替代的蜜枣,并非采用真正的阿胶,更别提是否质地上乘了。   都说“日食三枣,长生不老”,而阿胶枣更是滋补养生的绝佳食物,不仅滋阴润燥,益气养肾,且能改变体虚贫血的体质,更是养颜抗衰的佳品,因此对女子来说确是再好不过了。   这孟夫人也确实是个懂得养生的主儿,只吃了三颗,便不再碰了。毕竟是怀着身子,阿胶补血也活血,所以孕妇不宜多食。   因此喝了口水漱漱嗓子,便开始拿这阿胶枣跟乔初熏打趣,凑在她耳边轻声言笑:“这女人啊,一定要注重保养!姑娘虽然底子不错,可当不住你家公子那儿要的狠哪!你不也懂些医术的么,这银耳啊首乌啊阿胶啊平时可不能省,该吃就吃。不然眼下虽然鲜嫩,过个三五七年,定要被男人嫌弃的……”   这孟夫人原就是青楼出身,一说到男女之事上,不单言辞比一般已婚夫人露骨的多,而且还越说越来劲儿。没出三句话乔初熏就被她说的耳根子通红,又不好即时站起身或者走开,只能咬着唇在那儿装聋作哑的挨着。   那女子叽里呱啦说了好一阵,末了拍拍她的手臂,颇豪气的道:“别的咱不敢夸口,单就这方面,姑娘若是有什么疑问,日后尽管问。包管将你家那口子治的服服帖帖,一日都离不了你!”   乔初熏咬唇点了点头,垂着眼皮儿道了声谢,多余一句话都讲不出。   “哎,姑娘,这阿胶枣我那还有一些,这包你便拿着去吃吧。”旁边小丫鬟也很有眼色,听到这话便上前帮忙将东西包好,放到乔初熏手边。   乔初熏推辞几句,也说不过这位孟夫人,便唯唯收了下来,面上红晕却不曾消减半分。   直到景逸再次进屋,走到跟前拉起人欲走,就见乔初熏双目低垂两腮桃粉,手里捧着也不知是什么,一脸不胜娇羞的模样。见到是他,还匆忙躲了开去,也不让他牵手,匆匆忙跟伊青宇以及孟庄主行了个礼,就迈着碎步快步出了屋。   景逸也有些懵,先看了伊青宇一眼,伊青宇一脸吃了苦瓜的神情,又用眼角扫了旁边孟庄主一眼,示意自己从他走了就没挪过窝。景逸又转过脸看向掩唇藏笑的孟夫人,后者眼波流转,吃吃笑了几声,又侧过身吃起了蜜饯果子。   景逸只得跟伊青宇点了点头,说了句明早过来,便大步朝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要等下周三袅。   我懂得大家追文的心情,真的,但我下周末就要去考试了,而且家离考试的地方有点远,我是住宾馆,得提前住过去,而且一宿超级贵,这几天找了好久……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不跟大家磨叨了,反正我保证,考完之后回来会有双更,让大家先久旱,再逢甘露,捂脸~   噢,还有,下周三那章可以期待,你们会灰常感谢孟夫人的,==   正文 廿一章 煿金煮玉   追出屋子,就见乔初熏并未跑出多远,站在府衙后院一处角落,微垂着头,侧身对着院门位置。景逸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乔初熏却先说话了,只是一直不曾抬眼:“刚刚和孟夫人谈天,也没顾上为公子准备饭食,公子是要接着办案还是回府,要是办案我这就……”   景逸低下头,视线与她持平:“你怎么了?”   乔初熏站的地方原就比较暗,景逸再往跟前这么一挡,更是将后方屋舍照映过来的光亮遮个完全。乔初熏一时更慌,不由得倒退一步,连连摇首:“没……”   话没说利索,就觉脚下一空,景逸眼看着她往身后那处低洼跌去,忙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看着她的眼道:“你慌什么?”这些日子两人渐臻佳境,乔初熏害羞归害羞,却没从前那么抗拒他了。他也从未做的太过,最多不过亲两口,抱一会儿,常常一块看个书聊会儿天,能说的话题不少,两人相处的也还蛮愉快。怎么他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又变回从前那样了?   乔初熏出屋没走几步就后悔了,觉着自己定是昏了头,一点都不识大体。本来陪景逸过来就是忙正事的,刚才都没顾上帮他准备晚膳就挺不对了,这会儿还使小性儿转脸就跑,万一景逸刚才不是要回府而是要接着忙事情,她这一跑不就耽误他了么!   可打从刚才那孟夫人说了那么一席话,她心里面就一直别扭着,没见着人时候还好一些,一见到景逸怀里就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脸又烧又烫,根本就不敢看他。这会儿被人抱在怀里,耳边又响起孟夫人说的那些话,就觉眼眶都湿润润的,心跳的都快到嗓子眼,连带说话声儿都变了:“我,我没事……”   虽说这处光线不好,可景逸还是清楚看到她脸上越来越红,杏眼氤氲唇瓣微颤,好像要哭出来似地,不禁凤眸一眯,语调也冷了几分:“刚才谁跟你说什么了?”   “到底怎么了,说话。”   乔初熏感觉到面前胸膛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度,脑子不受控制的回想起这些日子两人耳鬓厮磨的点滴,一时羞意更盛,挡在两人中间的双手忙不住推他:“公子……”   景逸盯着怀里人端详半晌,终于看出些端倪,现在这神情,若硬要说是被谁讲了什么话受了委屈,倒也不太像……又想起方才在屋里那孟夫人颇有些暧昧的眼神,景逸心中一动,覆上她的手,低声劝诱道:“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讲给我听。”   乔初熏压根也不敢抬眼看人,又磨不过景逸一遍遍的追问,便小声解释道:“没什么……孟夫人,她以为我和公子已经……”   已经?景逸心下一转,很快就明白过来,索性将头更低一些,凑近她面颊低笑道:“傻丫头,就因为这个就不愿理我了?”   乔初熏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要不理会公子……”   景逸眼看她那害羞又别扭的小模样,也觉得好笑,在脸颊轻吻一下,便拉着她往外走:“家里那些人这会儿早吃过了,咱们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原本他也不赞成乔初熏立时下厨,身体还没完全养好,天也还冷着,况且如今府里又请着别的厨子,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正好借这段机会两人好好培养下感情,稳固一下,为日后成亲做做铺垫,也省得每回一提这方面事乔初熏就又惊又慌,一副不甘愿的样子。   高翎以及几名影卫继续留在府衙处理一些事,孟庄主送来的那些东西也便由他们回家时一并捎回去。景逸和乔初熏两个步行着,找了家有特色的小馆子用晚饭。   春季里各样竹笋纷纷冒芽,因此许多店家都以新鲜笋子佐餐。两人都不太饿,景逸就让店家随意上几道口味清淡的时令小菜和两碗粥。本朝曾有山野散人赋诗赞笋,云: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赶巧两人今日来的这家店子虽然不大,店主人却颇有雅趣。给两人上的几道菜里,第一道就是用薄面裹笋片拖油煎煿,外面色泽金黄,清酥微咸,内里堪比青玉,松脆甘美,引得人不禁胃口大开。   再配上另外两道一荤一素的小菜,原本不太觉饿的两人也都来了兴致。粥则是用江米连同青笋丝,春葱丝同煮,与最初那道炸食陪在一起,正应了“煿金煮玉”的典故,不仅口味清新,而且颇俱意趣。   两人慢慢吃着,不多时就将几碟小菜以及两碗粥吃个精光。那店老板似乎也被两人吃的香甜的样子勾来了食欲,一边吩咐人收银钱,一边自己也去盛了碗粥来喝,看的乔初熏也觉可乐。一顿饭下来,原本还有些别扭的心绪也渐渐消散,两人都是心情颇佳。   用过晚饭,两人便一路溜达着回去。路程走了一多半,乔初熏又记起心中始终挂念的事,多日来一直为之颇不安宁,踟蹰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万一……”   “嗯?”景逸攥着她的手,依旧一脸淡然模样,似乎无论乔初熏说什么他都不会意外。   乔初熏咬了咬唇,一字一句的问道:“我是说万一,我家里人找了来……”   初安堂的事闹的这么大,父亲那里肯定有所耳闻。介时过来越州解决药堂的事情,万一找到景逸府上强行把她带走,她虽然是宁死不愿从的,可这种事要是闹开了,对景逸声誉以及各方面都有影响。他现在身份又这么敏感,万一被好事者捅到上面,圣上拿这事开刀问责……近几日,乔初熏每每想到这点,都觉得又不安又难过,她不想以后都见不到景逸,可若是因为她耽误了仕途,她又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不舍的。   景逸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拉了拉她的手,道:“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她会想到的事,他又如何会没有算计。活了二十五载,从来无所奢求,如今好容易遇上个真心喜欢的女人,凭他在汴京人脉以及在朝中势力,还会要不起么!   乔初熏望着景逸侧脸,略停下脚步,双手挽上景逸的手掌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离开公子。”   景逸也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纠正道:“是‘不会离开我’。”   乔初熏咬了咬唇,心思踟躇间,已经被景逸搂进怀里,捧着她的脸颊示意她抬首:“你曾经保证过的,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一直伴着我。忘了?”   回想起那时旖旎,乔初熏微微脸红,却还是看着他的眼回道:“我没忘。”   景逸微微一笑:“什么都忘了,这个也不许忘。”   乔初熏点点头,微垂下头,颇有些小儿女情态的轻声埋怨了句:“公子好霸道。”   景逸怎么可能听不到她这句埋怨,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神色淡漠的道了句:“就这么霸道,初熏不许嫌弃。”   乔初熏被他那冷傲中含着淡淡撒娇意味的话逗得弯起唇角,任由他渐渐攥紧自己的手。   ……   这些日子以来,景逸一直不允乔初熏回自己屋子,非说她那间屋子不如这间卧房暖和,又说万一半夜有什么危险其他人会照看不及,找了种种藉口强留她在自己房间过夜。乔初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头一晚刚被景逸接回来时是意识不清楚,才非抱着他不放手。如今虽然身体还虚弱,头脑却是完全清楚的,这种情况下再跟景逸同床共枕,她可接受不来。   两人僵持半晌,末了景逸退了一步,又找出一只枕头和一床被子,把床让给乔初熏,自己挪到软榻上睡。被他这么一闹,乔初熏又向来心性柔软,也便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因此这一个多月来,两人都同处一室分榻而眠。   从府衙回来,小桃儿给两人端了新煮好的茶汤以及乔初熏喝的药,同时还有几碟水果点心,又跟乔初熏小声讲了会儿话,便出了屋。   景逸起身过去将门闩上,到衣橱前站了半晌,取了一套藕荷色的衣裳出来放在床边。乔初熏刚喝完药,转脸看到景逸手里的衣裳,就吓的一呛,连带凳子都坐不稳了,脸儿红红软着脚就要站起来,慌里慌张的也不知是要往哪躲。   景逸嗤一声笑出来,抬起一边眉毛看她:“又不是头一回,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看来那孟夫人不止说了一句啊,似乎打从出了府衙,这丫头就处处表现得与从前不同,尤其是两人举止稍微亲密些,反应好像比过去都要强烈。怎么说呢,就这个面红耳赤眼眸湿湿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景逸原本半眯着眸子琢磨,突然就愣了愣神,再看向乔初熏时,目中也露出淡淡笑意,眼神却较平常深邃许多。   乔初熏腿脚打软站在榻边,一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揪着袖口处的衣料。刚才她一看到景逸拿了一套崭新的女子穿的中衣出来,就下意识的想躲想逃。之前许多次在景逸房中沐浴,除了羞涩以外,倒也不觉什么,毕竟温泉是在另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中间门一锁上,两边谁也看不着谁。   可经今日那孟夫人一说,乔初熏猛地感到一种身为女子本能所能感应的危险,眼前这个人是男人,而且还是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人。再想到从前景逸抱着她亲吻那些场景,乔初熏刚才没惊呼出声就已经很不错了,她现在恍然惊觉,自己过去……真的好迟钝!   景逸站在床畔,神色平淡到甚至有些冷凝,眸色却幽深的让人几乎不敢正视。静静看了乔初熏半晌,景逸低声道了句:“过来。”   乔初熏原本就心中无措,一听景逸那低沉中仿佛隐隐压抑着什么的语调,更是慌的厉害。飞快抬眸看了对面一眼,却连对方神色都没敢看清,便连连摇头。右脚往后退了一步,已经抵到后方软榻,头埋的不能再低,却真是退无可退了。   景逸半点没有过去的意思,抬起一边手臂,不慌不忙的解着腕上扎紧的扣带,眼却一直看着不远处那人。两只手腕都解完,便伸手到腰间束革,食指指尖一弹,羊脂白玉的銙牌便连同月白锦缎鞓带一同松懈开来,发出“叮”一声幽微脆响。   乔初熏心尖一颤,顺着声响看过去,就见景逸一手拎着鞓带,另一手揭开衣襟,虽然手臂挡着也不太看得到什么,却已然是衣襟大敞之势。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先是抬手掩口,接着恍觉不对,两只手一起捂住眼,本就泛着桃色的小脸儿顿时如同火烧:“公子……”   景逸勾了勾唇,径自解开衣衫,褪了靴子,连带内里中衣一并脱下。仿佛是有意逗弄她一般,还赤着上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才到一旁取了件宽大袍子披上,脚上也换上在屋里才穿的软履。有意放轻步伐屏住气息,待走到乔初熏面前时,对方仍无半点觉察,还捂着眼侧身对着他,牙齿轻轻扣着下唇,细看两只小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景逸勾唇,无声绽出一抹笑,伸手就将人搂进怀里,如愿听到乔初熏强自咽下的呼声,两只手也顾不得再遮挡,不断推着他的胸膛。   推了两下,好像也发现手感不对,乔初熏缓缓睁开眼,就见眼前并非自己所设想的那般情形,景逸不过是换身衣服罢了。明白过来他刚才是故意作弄自己,乔初熏也分不清是羞是恼,握起拳头便打,嘴里轻声斥道:“公子坏死……唔!”   景逸借着她张嘴的空当直接探了舌进去,却吻的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缠绵,不似之前几次不由分说的霸道抢掠,这次仿佛是有意逗弄人一般,勾着小舌在口中起舞,教导她如何取悦自己。不一会儿功夫,乔初熏就全身软的仿佛一摊水,艰难拽着景逸衣襟,才避免了腿软摔倒的尴尬。   景逸却似乎有些不满意她这样,扣着人腰身两人一起倒在榻上。一手枕在她脑后,另一手则顺着幼白脖颈一路向下,手指几下挑弄就解开衣裳系带,隔着一层又软又薄的肚兜,抚着那方嫩汪汪的柔软肆意的揉。   乔初熏被吓的倏然间睁开了眼,奈何舌头被人叼着,下唇还不时传来被轻啃的酥麻,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两只手不断推着景逸的肩侧以及脖颈,身子不断的扭。从打两人互许终身,景逸虽然三五不时的亲吻搂抱,但也仅止于此,乔初熏何尝见过这般阵仗,不一会儿就吓得眼泪汪汪了。   景逸松开两瓣被自己亲吻的一片红肿的唇,顺着袒露在外软雪般的肌肤毫不客气的一路亲吻,没几下就吮出一枚枚的红印,待隔着兜儿亲上那方高耸时,就听上方传来一声呜咽,紧接着就是带着哭音的哀求:“公子不要……”   景逸动作微一停顿,抬眼看了过去,就见乔初熏云鬓微散嫩唇红肿,一只手半掩着唇,有几颗泪已经滑到颈边,衬得本就娇美的面容愈发楚楚。景逸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半伏在乔初熏身上,舌尖抵着上颚深吸一口气,却在一低首的瞬间感觉那股烈焰又旺盛几分。   眼前银色描白梅的丝制兜儿湿了一小块,映出方才被自己以唇舌肆意怜爱那处,浅浅嫩嫩的红,且随着人儿的喘息轻轻颤了颤。景逸半垂了眼,情不自禁在那处轻轻亲了一下,怀里娇躯登时重重一抖,搁在自己肩侧的手软绵绵的推搡:“呜……”   景逸深吸一口气,撑着手臂起身,同时将人捞进怀里抱在腿上,帮她拢了拢衣襟。以唇蹭着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低喃的问:“吓着了?”   乔初熏只觉身上所有被人碰触过的地方都滚烫不已,且隐隐透着些酸麻,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得靠着景逸胸膛细细的喘。   景逸被她这般青涩反应撩拨的情意更盛,却也知道若再做些什么,定会将人吓得再不肯跟自己共处一室了,因此只得抱着她站起身。   乔初熏被他起身的举动吓得一噎,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床上,慌忙攥住景逸半敞的衣襟,声音犹带了几分哽咽:“公子……”   景逸亲着那软软的唇,低声威胁:“再叫公子,真抱你去床上。”说着话,已经以脚踢开那道小门,抱着乔初熏在温泉边上半跪下|身子。   将人轻放在铺着毯子的池边,景逸折身回到房里,取了之前找好的衣裳以及鞋子过来。看也未看蜷坐在一旁的人儿一眼,只淡声令道:“洗好了叫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战在即,孤将引十万兵奔赴战场,所以动心忍性,绝世珍馐只得浅嚐辄止,待孤凯旋归来,定大开方便之门,犒赏三军……   好吧刚刚是作者抽了,以下为白话版本:雪少去考试了,所以小白兔只吃一半,剩下一半留着回来慢慢吃。下周二双更回馈大家的等待。回复留言请勿提“肉”字,多谢配合。   正文 廿二章 温泉玉竹酿   乔初熏穿好衣裳,系着衣带的手仍微微颤抖。泡过温泉的身体有些懒洋洋的,两腿半蜷坐在池边,手脚都有点使不上力,一颗心却怦怦跳的急切,撞的心口那处微疼。只消稍一回想方才情形,就觉得从心底泛起一阵酥麻,全身都止不住的颤,原来男女之间,可以做到那般亲密境地……   忆起数日之前乔子安强制住她双手又亲又摸的情景,乔初熏只觉一阵齿冷,全身寒毛都仿佛在那一刻倒竖起来,和景逸带给她羞涩惧怕中又带着甜蜜的感觉完全不同。   而且刚刚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自己又是掉泪又是扭动的挣扎,隐约感到腿上抵着一处坚硬如铁的物事。虽然自小便没了母亲,婆婆也从没跟她讲过这些,可医书上这方面的记载还是有一些的,他刚刚,应该是有反应了吧……   凝眉回忆着书上关于这类事情的摘录,好像有说过,男子在那样之后若不能及时得到纾解,长此以往会对肾脏以及身体许多方面都有不好影响。那他刚刚因为自己……正咬唇感到忧虑,就听门那边传来两声叩门声响,紧接着传来景逸略显紧绷的声线:“初熏,洗好了么?温泉泡太久不好……”   乔初熏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所想,原本被水汽熏染得微红的面颊不禁更热了几分……老天,她刚刚都在想些什么啊!   景逸等了会儿仍未听到乔初熏回答,不禁有些紧张,又敲了几下门:“初熏,听到我说话么?初熏?”   乔初熏连忙应了一声,正撑着手要起身,就见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景逸蹙着眉大步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将人从地上抱起。   走到床边坐下,一手轻轻拢着乔初熏仍沾着水滴的发,另一手探过两指触了触她一侧脸颊,眉间略显不豫:“怎么叫了几声都不回答?喜欢洗泉水也不能总泡着,看你脸颊烧的。”   乔初熏坐在他怀里,不由得又想起刚才思索的问题,忙垂下眼,气息也有些短促:“我没事……”   景逸手指温热,触在乔初熏烧热的脸颊上却显得微凉。美人在怀软玉温香,又一副眉眼温润的柔顺模样,景逸凝眸看得入神,手也借机肆意享受着瓷般滑嫩。   乔初熏一直低垂着头,因为脸颊上微痒抚触,甫一转眸的瞬间,正对上景逸大敞的衣襟。   屋子里烧的很暖,景逸先前只披了件薄绡袍子,在腰侧不甚在意的挽了个结,因此只稍一行动,胸口就袒露出大片玉色肌肤。和乔初熏肌肤的白净细腻不同,景逸的肤质光洁紧实如同玉石,不禁不会因为肤色偏白而显得女气,反而平添几分雌雄莫辩的冷魅之感。   乔初熏只刚看了一眼,便觉气息一窒,心跳更急,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匆忙转回头,却在下一瞬被景逸扣着下颏抬起脸。景逸原就一直盯着怀中人的一举一动,自然将她那些小纠结小别扭尽收眼底,加上两人先时亲密,这会儿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因此便挑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气的看她:“初熏刚才在看什么?”   乔初熏被问得一阵语塞,压根不敢正视景逸的眼,搁在腿上的手紧紧绞着,抿着唇瓣不吱声。   景逸见状,唇瓣弧度更弯,凑近一些,借着说话的当儿朝乔初熏脸颊轻轻吹了口气,语调带着三分调侃两分戏谑以及一缕惯常的慵懒:“看都看了,怎么不好意思答?”   乔初熏咬了咬唇,有些气鼓鼓的转脸瞪他:“我没……我刚刚不是……”她哪里会事先知道他衣襟没拉整齐,这人分明就是无理取闹!   景逸勾唇笑得更邪,牵起她一只手搁在自己胸膛,握着纤细手指从锁骨到胸口来回摸了几把。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被乔初熏用另一只手连连打了几下,一边推着他肩侧就要下去,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看样子是真的急了。   景逸忙停了手,抱住她腰身柔声的哄:“好了好了,初熏别气。我是跟你闹着玩的。”虽然确实存了让那只温软小手好好抚摸一番的心思。   乔初熏被他气的眼眶微热,咬着唇不说话。这人什么都好,偏偏总以逗弄她为乐。要不是打从心底里喜爱他,早就离他远远的,哪会容他这般三天两头的欺负戏弄。   景逸一低头,就看见乔初熏那个又羞又忿的小模样,心里又是疼又是痒。每每见到她眼眶微红,就总忍不住逗弄一番。真给惹的掉泪了自是舍不得,所以每次都见好就收,还能趁哄人的功夫多亲两下。   眼瞧着人儿这会儿抿着唇眼睫轻颤,神色愈发显得委屈,景逸便抵着她额头软声低语,半商量半强迫的道:“折腾了一天,我还没沐浴呢。初熏帮我濯发好不好?”   乔初熏原想一宿不搭理这人,结果一听他这句话便又有些心软。思及景逸在外劳累半日,又因为自己身体不好的缘故也没在府衙久留,还让着自己先用过温泉,可以说是处处谦让体贴,只稍微犹豫了下,便轻轻点了点头。   景逸微微一笑,从手边取过一件袍子给乔初熏披上,自己先到温泉那边的小屋换衣裳去了。   ……   乔初熏趿着软履进到隔间的时候,景逸已经游到池水偏深的一面,刚把簪子解下放在池边矮桌。两人虽然数日来同处一室,但真正如此亲密无间的举动还是头回。乔初熏只看了一眼,眼角瞥到景逸露在水面上的半侧肩颈,就匆忙转过身。   先拨了拨隔间内几处灯盏的灯芯,又从木橱里取出一只暗红木盒,用银质镊子夹出两颗香丸,添入一直焚着的香炉。最后将濯发惯用的几样东西都放到矮桌上,旁边凳上还放着几块擦身用的布巾。半跪着身将东西依样摆放好,乔初熏又起身回到外间,也不知忙了些什么,很快返回来,跪坐在池边的毯子上,取过小水瓢开始帮人濯发。   景逸就半侧过身,靠在池壁边上,一只手臂担在池边撑着头,唇角噙笑看着乔初熏一路忙活。方才披散开来的发丝如同色泽稠穠的觳纱,铺展浸沉在弥漫着奶白色薄烟的水面,有几绺儿稍短的顺着脖颈贴附在玉白胸膛,只衬得浅色更艳,深色愈浓。   乔初熏舀起半瓢水,一抬眼,见景逸仍是之前的姿势,且眼角眉梢都透着浅浅笑意,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便半垂下眼帘轻声道:“公子得转过身,不然不好洗的。”   景逸也没说什么,只略抬了抬眉,放下手臂乖乖转过身去。   乔初熏放下水瓢,挽了挽两边袖口,又往前挪了挪腿。挽起景逸大半头发,从一旁盛着热水的木桶里重新舀起多半瓢水,顺着发顶徐徐浇下去。一边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公子,水温合适吗?会不会凉?”   “不会。”   将发顶全部浸湿,乔初熏便放下水瓢,合起两手将景逸全部头发拢在一处。见有几绺儿发丝仍缠在他颈侧以及肩膀,乔初熏便轻声道了句:“公子别动。”同时腾出一只手,动作轻柔的将那几缕发摘下,且尽量不碰触到对方肌肤。   景逸依言没有动。只是因为背对的姿势,毫无戒备之际被那柔软微凉的手指轻拂过,几处肌肉反射性的一抽,身体随即紧绷起来。先前那会儿与人亲吻时被撩拨起来的反应还没完全消散,当即便微扬起脖颈半闭了眼,下一瞬,唇间吐息更灼热了几分。   乔初熏在发丝上均匀涂抹专门用来洗发的香胰,揉搓到出了白色泡沫,又将头发摊放在池边铺好的布巾上,手指向前轻移到景逸头部,指腹略微施力,打着圈的按摩着。   景逸原本就攥着拳头身体半僵,既甜蜜又痛苦的强自忍耐,乍然间被乔初熏这么一揉按,再加上头皮比一般地方都敏感,下腹倏然一绷,喉间控制不住溢出一声闷哼。   乔初熏指尖动作一顿,略向前探了探身:“公子……”   景逸脑中瞬间飞闪过转身将人拉下水池肆意爱抚的各种场景,却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自己日后一定会后悔。且不说其他什么,单就乔初熏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受不住他索求初夜。即便不做到最后,把她强拉下水池也很容易受寒。这两天才刚休养得差不多呐……   景逸如此想着,身下却愈发坚硬,丝毫不见消歇。先前将人扣在身下又亲又摸的情景太过清晰,柔软微凉的指腹还轻贴着自己头部,再加上乔初熏那声略显不知所措的“公子”,景逸恼的直咬牙,真该庆幸她这会儿没叫更亲密的称呼么!   牙根咬的几乎发酸,下腹那处却益加抖擞,末了实在是没法儿了,景逸搁在水下的手猛地一挥,语气略显艰涩的道:“初熏,我有些渴了,你去帮我倒杯茶来。”   乔初熏一听这话,便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刚才我温了些玉竹酿,这会儿也该好了。公子是想要酒酿还是饮茶?”   取名为玉竹酿,是以这种酒酿的色泽和取材为由来。酒酿里三成为竹液,三成为晨露,剩下四成才是酿酒常用的材料。且因为酿成之后颜色澄碧如玉,口味清洌如同置身雨后竹林,与其说是酒酿,不如说是竹液来的妥帖。   “既温了就拿来罢。”景逸半垂着眼,飞快答了一句,便不出声了。   乔初熏取了小壶玉竹酿以及一只酒盏回来,就见景逸已经出了水池,温泉池上方的幕帘也拉了上去,可以看到外面幽暗夜空以及院中栽种的芳萋草木。景逸背对着自己正在系着胁下衣带,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显然就在自己刚出去那一会儿功夫,已经沐浴干净了。   之前出去取酒酿的时候便觉得景逸态度有些怪异,这会儿见他匆匆冲洗过连头发,都没怎么擦拭就换起了衣裳,乔初熏一时也有些怔住了。   摸不准景逸此刻脾气,也想不通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因此便默默将托盘端了出去,放在软榻边的高几上。又快步回到隔间拿起一块布巾,踮起脚尖将之铺在景逸肩背处,一边帮他把头发捋出来,轻声道:“公子先擦擦水渍,不然容易着凉的。”   景逸也没转身,取过担在肩膀的布巾含混应了一声,又道:“这边冷,你先进屋。”之所以将帘幕拉起,又几乎没怎么擦拭身体便匆匆更衣,就是为了吹一吹夜风。这样稍缓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乔初熏咬了咬唇,站在他身后没动。   半晌,才轻声问了句:“公子是在烦七笙教的事么?”   景逸恁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乍一听到乔初熏出声吃惊不小。一来是讶异竟然对于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竟然没有丁点觉察和防备;二来是惊讶乔初熏居然这半晌一直没回去,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后等着。   见景逸背脊一僵,乔初熏还以为自己说着了,便又接着说道:“对那个七笙教的事,我也听过一些。如果……我是说如果,乔子安他,真的与七笙教有瓜葛,那我想我知道他们是如何将人迷昏过去,以及之后用药物控制那些女子的……”   景逸倒没想到乔初熏有此一言,不禁转过身,抬起一边眉毛:“你知道?”   乔初熏见他面颊微有些红,轻轻颔首的同时扶上景逸一侧手臂:“公子是不是有些内热,正好玉竹酿还温着,那个管清润脾肺的,多少喝一些罢。”   景逸应了声好,握住她的手,先将温泉池一侧的竹制小阀提起,又拿过一块布巾罩在矮桌,灭了香炉,拉着人回屋:“初熏是懂得他配的那些药方么?”   进到屋中,乔初熏一边帮景逸斟酒,一边温声解释道:“一般能迷乱人心智的药物,所用药材不过那几种,只不过具体搭配以及剂量有所不同罢了。”   景逸说起七笙教的事,神色也有些冷肃:“今天府衙那几名捕役,看症状与你那日颇为相似,不过剂量似乎更重些。有两个都好几个时辰了还稀里糊涂呓语着,好像产生了什么幻觉似地,和之前从七笙教手里救出来的一些人的述说极为相似。”   从前跟在汴京跟赵廷以及展云就此事交流时,曾听他们提过一个姓巫的大夫,苦水镇一役,除却那名神出鬼没的白姓男子,一干主犯落网,唯独让这人成功落跑。此人帮着七笙教作奸犯恶,还炼制出不少迷幻药物用以控制和折磨年轻男女,其罪行绝不亚于金宵白以及赵璘。而今这个乔子安于炼药一事也是个行家里手,且在不知晓这一层事情前,乔初熏曾有一次跟他说过,初安堂一案的幕后主使医术高超非常人能及,因而景逸现在对这人的双重身份,有了新的怀疑和猜测……   乔初熏听到最后一句,斟酒的手便是一抖,忙伸过另一只手扶住酒壶。再看向景逸时,目中一片怔忪神色。   景逸端起酒盏,另一手揽着乔初熏腰身示意她坐过来:“怎么了?”   乔初熏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始终,不太相信他会帮七笙教做事……”   虽然乔子安行事偏激且不留余地,但与那七笙教戕害无辜女子,杀人饮血的残厉勾当仍旧相去甚远。原本她说能够帮助景逸找出破解之法,也是更多考虑到药理方面的相通之理。可听景逸刚才的说法,乔子安与七笙教勾结一处的事实,是十之八九坐实了……   景逸端起酒盏举至乔初熏唇边,喂她饮下一口,才将剩余多半盏酒液一并送入自己口中。放下杯盏又倒了些玉竹酿,方才缓声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初熏,你之前也说了,这几年与他见面愈少,却依旧觉得他变化不小。但他真正变成什么样子,暗地里与什么人往来,你并不了解。”   “单就他把你掳走这件事,凭他个人的人脉手段,不可能做的那般干净利落。不说守城军队以及伊青宇那些手下,高翎和小绿他们都找不到蛛丝马迹,你知道这需要多大本事么?”   又饮下一盏竹酿,景逸抬手挽了挽乔初熏的发丝:“依乔子安的性格,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景逸微微一顿,半敛了眉,低头轻啄白润面颊,“将人缉捕归案之前,你想去什么地方没关系,但必须有我陪着,嗯?”   乔初熏还想说什么,抬眼的瞬间望见景逸认真凝视的眼瞳,被其中神色看的一怔,心间涌起一阵甜甜的暖意,只好轻轻点头应允。   ……   别打我别打我,真的这几天就能吃掉了,但具体哪一天我不能说,不然你们看着就没惊喜了。景景也就忍这最后一次,昂~~~~   此文不长,还有约莫三分之一,本卷完。昂,我需要鼓励,我需要花花,我努力看看能否二更,嗷呜~~~~~   最后,有人看出这个“巫”和“乔”有神马关联了咩?之前似乎都没人想到这一层,所以在这一章就点破一些,还看不出来咩?   正文 第一章 桃泪雪果   过了晌午,天气正暖。乔初熏在屋子里坐了一阵子,实在有些闲不住,便添了件薄披风,到后院厨房里去,想趁景逸去府衙这段时间做两道吃食。   一进到后院,小桃儿就小步跑着迎上来,牵着乔初熏的袖口撒娇:“初熏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还虚着,公子早就交待过了,说他不在的时候让我们大伙都看着,不许初熏姐姐偷偷下厨。”   乔初熏浅笑着捏了捏小桃儿的脸颊,语调略微嗔怪:“小丫头,这才几天功夫,就张口闭口都是‘公子说了’!”   说笑间,挽着小桃儿的手臂往后厨走去:“我没事的,总在屋子里闷着也没什么好。而且刚想到几道吃食,好像还从来没给你们做过……”   一进屋,就见廖红覃一身红裳,翘着腿坐在一旁石桌上,穿着尖头软靴的脚尖微微绷直,极是悠哉的晃荡着,食指和中指指间执着一颗花生米,往上一抛,随即红唇微启咬在齿间。见两人来了,也只是翘翘嘴角,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乔初熏弯起唇角,也点头回礼:“这些日子辛苦廖姑娘了。”   廖红覃露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侧过脸眼角微扬瞥了乔初熏一眼:“不会。”   乔初熏原本还有好些感谢的话要说,被人四两拨千斤这么一挑,都堵在嘴边,也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好,一时间神色也有些尴尬。   廖红覃又吃了两颗花生,拍拍手从石桌跳下,扫了眼另一边的案板,扬扬下颏:“刚做出一份雪花糕,端去给大家尝尝吧。”   虽未看着任何人,但这话明显是对小桃儿吩咐的,说完便转身到另一边的小炉上取了只炖盅下来,动作利落的掀开盖子,拿过一只汤匙搅了搅。   小桃儿撅着小嘴儿,转脸看了乔初熏一眼,小声道:“我先过去给哥哥们送吃食,马上就回来啊,初熏姐姐你等着我。”这些天两人也没什么机会像过去那样谈天,她可有不少话想跟乔初熏讲的。   见廖红覃用汤匙搅了搅,放入一小撮浅黄色的药材,又将炖盅搁回炉上,乔初熏便上前两步,想看仔细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她刚刚闻那个味道,好像是……   “廖姑娘,你这盅汤……”应该不是做给她吃的吧。之前一段时间,乔初熏饮的炖汤以及各类补品都是经廖红覃亲手所烹,无论味道还是药效都称得上乘。既合了温中补身、行气散寒的效用,又不会太过旺火,有几道就连乔初熏都不得不赞声妙。可今天这盅汤,无论是炖给谁喝,似乎都不大合适……   廖红覃盖上盅盖,压根看也不看乔初熏一眼,又回到之前那方石案上坐着:“不是炖给你的。”   乔初熏不傻,打从刚才一进屋就觉察对方态度不善,却一时想不通其中缘故。再加上本来也不是性子刻薄的人,因此说起话来仍是客客气气的:“如果是炖给公子吃,也不合适。”   廖红覃掀唇哂笑,晃悠着一条小腿,抬手挽了挽耳鬓:“合不合适也不是你说了算。”   不待乔初熏开口解释,又接着笑道:“那日我做的那道‘砌梅如雪’,公子不还是爱得很么?这做吃食,图的就是个对人口味投其所好。一味按照自己心意去做,口口声声说是为人好,到头来还是要惹人厌的!”   乔初熏蹙起眉心,看着廖红覃:“廖姑娘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如若明知有人身体状况不适合吃某样食物,却因为一时口腹之欲听之任之,不是害了人家么?”   廖红覃“嘁”了一声,黛眉一挑大眼儿微眯:“不过一顿半顿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如果明知对方不能吃哪样,或有什么忌口,我自会注意的。”   乔初熏依旧眉心紧蹙,但也明白这种事不是几句话就能劝得听:“那盅汤,真是做给公子的?”   廖红覃刚要点头,又颇有些提防的睨了乔初熏一眼:“你干嘛?”   乔初熏一见她这神色就知道没错了,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靠墙的木橱子前翻找东西。   廖红覃跳下石案追到跟前,抱着手臂下巴微扬,神色却有点不自在:“那个……你之前放那些东西我可没动过啊!就枸杞子还有其他两样药材前几天用完了,我买了些新的搁进去,还是原先位置。”   乔初熏拉开最下面的小抽屉,露出一抹浅笑:“我知道。”她刚刚打开上面两个木匣就看出来了。这人虽然说话不客气,关于膳食的一些观念也有失偏颇,但做起事确实很有条理,橱子里各样东西还是从前的摆放顺序,新添置的几样食材正经新鲜,品质也都相当不错。   眼瞧着乔初熏取了只小纸包出来,放在案上打开来,就见里面是些黄褐色的胶状物质,感觉有些黏糊糊的,还透着一股子不大好闻的味道。廖红覃皱了皱鼻子,一脸厌嫌:“……这是什么?”   乔初熏到一旁取了只干净炖盅过来,从竹筐里挑了几枚鸡蛋大小圆润又新鲜的丰水梨洗干净,才走回到案边,一边浅笑着看了她一眼:“是桃树胶。”   廖红覃已经拈起一块搁在鼻端闻着,一听更是惊讶:“桃树胶?就每年夏天桃树树干上沾着那些黏糊糊的东西?”   见乔初熏点头,廖红覃皱着眉拿出帕子揩了揩手指:“别告诉我这玩意还是你花钱买来的!”   乔初熏一边削着果皮一边点点头,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个是一味药材。一般人家自己剥了来处理不好,会损失不少药效。”而且价格也不贵,每次用时只需三五钱剂量,所以她就直接从药堂买了。   廖红覃被她那神色平淡的一瞥看的有点心虚,踟蹰半天还是没憋住,唇角微抿一脸不甘愿的道:“那什么……之前那些天,你吃的那些炖品,都是照我师父给的菜谱做的。我对药材什么的不在行,反正我就知道把东西做好吃了……你,你不许笑我!”   乔初熏原本也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听最后这句话倒被她逗的“噗嗤”一乐,忙抬起没拿刀的手摆了摆,唇角弯弯的道:“不是……我没有要笑你。廖姑娘无论炖汤还是菜品都做的很好吃,许多吃食我都不懂得做的。”   廖红覃脸涨的更红,手抚着腰间软鞭一跺脚:“才不要你夸我!我,我……”说着话又转头看了炉上的炖盅一眼,咬咬牙道:“反正今天咱俩比着瞧,看公子是吃你做的梨子,还是喝我炖的补汤!”   说完便又走回案边靠着,低着头抚弄腰间那把鞭子握柄处挂着的穗子。   乔初熏原先也没有想跟她比试的意思,做这道炖品完全为着景逸,是来之前便想好了的。当然如果待会儿说起来,她还是会出声阻止,毕竟廖红覃炖的这盅汤,除非是身体极羸弱或者久病初愈之人,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   过了约莫一个来时辰,景逸回到府里连衣裳都没顾得换,直接找来后厨。见到乔初熏坐在小凳上,也不知剥着什么,旁边摆着只小盆,不过倒是没动火也没碰油烟。直接走到跟前将人搀起来,口吻略带几分薄责:“不是说了这几天先不下厨么?怎么又跑这来了。给你买的几本书都看完了?”还是一个人在屋里待久了,觉着没意思?   廖红覃最先看到景逸进屋,这会儿已经把汤盅端下来,放在托盘里盛着,笑吟吟看向景逸:“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炖汤刚好做得。我给公子送到屋里去罢!”   乔初熏看了那炖盅一眼,推开景逸手臂,走到一旁的蒸锅里,将早就做好的炖品端出来。刚转过身,景逸已经跟了过来,伸出手臂接过托盘,抬着一边眉毛,浅笑道:“梨子和桂花的味道,专程过来给我做这个的?”   小桃儿在捧着一盆马上要上锅蒸的馒头,看看左边廖红覃笑容僵硬手里托盘微抖,再看看右边景逸一手捧着炖品一手环着乔初熏言笑晏晏,不由得生生打了个寒颤。忙将馒头放进锅里,迈着碎步从廖红覃身后绕过去,一溜小跑奔出屋子。后厨气氛太诡异,小绿哥哥教过的,情况不对的时候先跑就对了!   廖红覃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继续软语道:“公子,这盅汤是特地为公子炖的,通经活络,益气补肾……”她记得师父给的那个菜谱上是这么写的来着,另外伊青宇那厮不是说过,男人都最注重壮阳补肾的么!   景逸侧眸瞟了那汤盅一眼,缓缓勾起一边嘴角,凑近乔初熏耳边低声道:“初熏的这盅炖梨可有什么讲头?”   乔初熏沉吟片刻,仍是转过脸看向廖红覃,蹙着眉道:“廖姑娘,你做的这盅汤,一般人喝了都是受不住的。尤其现在又是仲春时节,饮食上本来就该清淡一些,多以平补、清补为宜。”尤其以景逸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要真把这盅汤喝下去,不鼻口窜血就很不错了!   廖红覃原就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把手里托盘往旁边案板一摔,叉着腰娇叱:“你又知道了!我师父说过,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肾要顾好,不然无论外表看着多剽悍,肾一虚什么都完!”   乔初熏正欲开口辩解,同时景逸已经将人更往自己怀里搂一些,面色冷淡看着廖红覃道:“廖姑娘,请你来是为我府上做饭,不是让你跟主人大呼小叫,说话做事之前,先认清你的身份。”   “另外,我身体好坏,外人毋庸置喙。”说完,便拥着乔初熏往屋外走去,一边还低声笑着追问,“初熏还没说,这盅炖品有什么说道?”   廖红覃又恼又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狠狠踢了脚一旁石案,小声咒道:“死伊青宇,又骗我!根本就不管用么……”   两人进到景逸房间,乔初熏掀开盅盖,将小勺递到景逸手里,一边轻声解释道:“这道炖品名为桃泪雪果,是用桃树胶,桂花连同丰水梨一起炖的。”桃树胶虽然味苦,与这两味食材同煮却能融出甘甜味道,既补水润肺,且能清火除烦,最适合这个时节食用。   景逸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半眯着眸子缓缓咀嚼,确实甘甜润泽,滋味绵延。而且丰水梨个儿小,削去外皮果肉润白,配着鹅黄桂花更显晶莹,而桃树胶早已融兑入浆水,偶有一半滴挂在梨肉,更添雅趣,确实当得起“桃泪雪果”的美名。   此时乔初熏已经在一旁坐下,景逸便又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笑着道:“既只做了一份,初熏就和我一起吃罢。”   乔初熏神色羞赧的张开唇,咽下那口梨子,便道:“我够了,公子吃罢。”   景逸一边吃着口味甜润的炖品,一边缓声道了句:“过几天我要出趟城,初熏跟我一起好么?”   正文 第二章 秧草碧丝   当晚,尽管景逸仍不大乐意,乔初熏还是下厨露了一手。其他菜品汤羹以及主食仍旧由廖红覃料理,乔初熏只炒了两道极清淡的素菜,说是当给大家伙开胃清火的。   春日里百合和芦笋都最水嫩,将锅子烧热之后过油溜,爆炒之后很快盛出,再将事先熬好的高汤打成薄芡淋在覆头,就是一道清爽又水润的开胃小菜了。百合醇甜,芦笋水嫩,高汤既香且浓,不仅尝来可口,而且极俱清润功效。适逢春日乍暖还寒,一般人都容易内热,医理上又讲求在这个季节养肝补气,温平清火,这道菜可以说是最合适不过了。   另一道便是秧草碧丝。所谓秧草,又名南苜蓿,金花菜,是春季时江南一带家家栽种并烹饪的一道素食。用素油清炒了,就吃个原汁原味,嚼来柔软鲜嫩,清口解腻。吃过另几道大鱼大肉,再尝两口炒秧草,顿觉清润爽口,甘美绝伦。   众人吃的大呼甘鲜,再加上乔初熏允诺过两日给大伙用新鲜秧草做烧河蚌以及烧鳜鱼,更让众人一阵欢呼雷动,吵闹的小桃儿在一旁直翻白眼,撅着小嘴儿小声嘀咕:“就知道吃!”   毕竟许久未曾做过什么体力活,一连炒了六份儿菜出来,乔初熏也确实觉得有些疲惫。在景逸对面坐下,又帮他斟了杯温热的米酒,扶着桌沿仍然微有些喘。   景逸从旁边汤盅里盛了碗汤水搁到乔初熏面前,有些不满的道:“跟你说了你身子受不住,偏不听,接下来半月不许下厨。”   乔初熏端起白瓷小碗,颇有些无奈的睨了他一眼,轻声道:“真的没事了。只是许久不做,体力上确实有些吃不消。我最开始做饭时也是这样的……”   景逸刚夹了一柱菜送到她碗里,一听这话倒是笑了。一手撑着下巴,抬眉看她:“你那时总也不爱抬眼看人。我记得到这第一天,你给我布菜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都是抖的。我那时以为你也和旁人一样,对我既惧怕又厌恶……”   乔初熏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却还是温声辩解道:“不是的。那时从汴京一路到越州,我就发觉公子不喜旁人离的太近,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我……”   “你什么?”景逸越听越觉好笑,合着两人最初相处那段时日,都将对方的态度心思想拧了,“你难道怕一个举止不合我意,还会被赶出去不成?”   乔初熏看着景逸调笑神色,明白他问这话时心里是有气的,但毕竟不想对他有所欺瞒,尽管知道他待会儿肯定要更气,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果然,景逸一见她点头就眉一拧,伸指过来捏着她的下颏,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还真敢想啊!我要是会把你赶走,当初何必救你?除非你自己想……”说到这儿景逸蓦地一顿,语调陡的一转,有些恶狠狠的瞪着乔初熏道:“现在想也晚了!想不想都不许走。”   乔初熏被他逗得弯起唇角,又因着顾及景逸颜面,不敢笑的太过,只得轻拂开景逸的手指,温声劝道:“公子快别闹了。先吃饭吧,不然待会儿都凉了。”   景逸反勾住乔初熏手指,微挑着眉,勾唇笑道:“今天下午那会儿,是吃味了么?”   乔初熏被问的一愣,反应过来景逸问的是什么之后,面带羞赧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是,廖姑娘若真做的合适,我不会阻止……”说着,抬起眼瞟了景逸一眼,“你喝那个汤不合适……”   景逸见她目光闪躲一脸羞涩,想起那时廖红覃说的那个疗效,顿时唇边笑意更深。勾着乔初熏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故意拿这件事逗她:“嗯?说说,怎么不合适了?”   乔初熏抿了抿唇,半垂着眼轻声解释道:“一般喝那个汤的人,不是久卧病床,也得是平日里纵|欲过度……总而言之,是……不太行的人,才喝的……”说到最后几字,乔初熏几乎是从唇缝儿里挤出来的,直觉得跟景逸解释这种事太过怪异。   景逸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慢吞吞应了声:“哦。那初熏如何知道我行的?”说话间又往前凑的更近些,勾着一边唇角笑得邪肆,一字一句的道:“初熏当初不是说过我虚的么?虚的话,不正该好好补补?”   要是搁在从前,乔初熏或许还会认真严肃的跟景逸辩上一辩,跟他解释清楚此虚并非彼虚,以及那盅汤的具体疗效。可经过了昨晚,乔初熏已经完全明白,这人现在是借问询医理之名行逗弄调戏之实,两边面颊粉晕晕的烧着,一边推开他的手指往后躲:“公子别闹了……这分明不是一回事……”   景逸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下一瞬就微倾身过去,咬着两瓣嫩唇狠啄了一口,坐回椅子的时候,唇边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医理方面,我本来就不如初熏懂得多。不过既然初熏说我行,那我便是行的……”   景逸眼见乔初熏面颊越来越红,也就不紧着逗她,拿起筷子夹了条芦笋,语含笑意道了句:“即便以后需要喝了,也要初熏给我做……   乔初熏被他给气的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一径低着头喝汤。一边闷闷的想,他前两天晚上那个样子,她哪里还敢给他喝呀……   用过晚饭,景逸靠在软榻上饮茶,一边拿着本卷宗看的仔细。乔初熏将几样蜜饯果脯在高几上摆好,又去到一旁木橱,站在那一阵捣腾,也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景逸觉察到她取东西的举动,便暂时放下卷宗,手臂担在高几,撑着额头看她忙。   不一会儿乔初熏便取了只布袋过来,走回软榻边上,将东西递了过去,有些羞涩的道:“手头材料不太够,只做了三只。公子可以把东西拿去给城里别的大夫看看,若确实管用,我再多做一些。”   景逸将里面东西掏出一看,见是三只颜色不同的香囊,比之乔初熏从前做给他的那个要小上许多,而且味道称不上芳香,是偏沉郁的药味,隐隐还有些辛辣之感。景逸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抬眼看她:“管什么的?”   乔初熏拿起一只,轻声解释道:“这个不全算得香囊。贴着肌肤挂在心口位置,平日能提神醒脑,遇上类似上次乔子安施的那些药,能比平常更快的清醒过来。若是体质本就比一般人强的,甚至当时便能起效,不受那些迷药的影响。”   景逸闻言挑了挑眉,这么厉害?看来明日要拿一只过去找人好好研究一番,看是否真有效果。又看了眼手里小巧精致的心形药囊,合起手掌,故作严肃的问:“只做了这三个?”   乔初熏点了点头:“布匹和药材都不够,公子若真觉得有效,我明日再……”   “不用。”景逸快速拿起另外两个攥在掌中,略显冷淡的道:“若真管用,就把需要用的材料都跟伊青宇说了,让他去做。”   乔初熏虽有不解,还是点了点头:“可高大哥还有……”   “不是有小桃儿么!”景逸将三只药囊一起揣进怀里,拉过乔初熏的手让她坐下,“不过是个药囊罢了,那些人平日里衣裳都是自己洗自己补,这点事还难不倒他们。”   乔初熏顺着景逸手上力道坐在软榻,也顾不上别的,忙伸手探到景逸胸口,要将东西取出来:“药材剂量都是算好的,公子同时带三个对身体不好……”   景逸刚钳住乔初熏手腕,一听她这话也就没再阻止,感觉着柔软小手探入自己衣襟,将几只药囊一一取出,唇瓣渐渐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另一只手将东西接过来,放在软榻里侧,攥着乔初熏手腕道:“那我换着戴。”反正绝不可能将她亲手做的东西让给别的男人,还是贴身戴在心口位置,光想想景逸就觉得受不了。   乔初熏愣了愣,也琢磨过味儿来,垂下眼帘轻嗔:“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又不正经是香囊……”   景逸微微一笑,也不言语,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一同靠在软榻一头:“陪我看会儿书。”从一旁几本册子里抽出一本千金方,塞进乔初熏手里。手臂圈着人在怀,翻过一页卷宗继续看。   乔初熏接过书册,打开到上次看到那页,不时坐起身给两人斟些茶汤,其余时间就乖乖偎在景逸怀里,两人各看各的。   过了约莫一个来时辰,乔初熏觉得有些乏了,微偏过头看向景逸,就见他眉尖微蹙盯着手里卷宗,似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透。也不敢在这时出声打搅,乔初熏尽量放轻动作往外挪着,准备起身去隔间沐浴。   刚坐到软榻外缘,身后怀抱就凑的过来。景逸一条手臂环在她腰间,下巴担在她肩窝,嗓音透着些许疲惫,淡声道:“烦了?”   乔初熏摇了摇首,因为肩窝处的搔痒微微缩颈:“没有呀,公子怎会如此想?”   景逸微垂了眼,沉默片刻才道:“去年曾答应过你,天暖了去苏杭一带游玩。等过了寒食,咱们就走。”   乔初熏唇角微弯,漾出一抹浅笑,双手轻覆在景逸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温声道:“公子既有事情要忙,出游这种事也不急在一时。”七笙教一日不连根拔出,想必景逸也不会安心游玩的心思。她只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烹茶看书,还是煮饭散步,都觉得很满足了。   景逸凑近她耳垂儿吻了吻,另一手的卷宗搁在一旁,双臂交叠将人环紧。半闭着眼眸静静待了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乔初熏觉察到他情绪有些异常,却也没说什么,只由他这么抱了许久。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响,乔初熏挣了挣身子,身后怀抱却岿然不动。乔初熏无奈,只得轻唤了声“逸之”,景逸这才颇不情愿的松开手臂。   打开门,就见廖红覃捧着只托盘站在门外,见到开门的人明显也是一惊,往里张望了下,有些不甘愿的道:“我给公子送宵夜来的。”   乔初熏被廖红覃看的面上一赧,毕竟眼下跟景逸没名没分,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觉得这女子太过轻浮,不知廉耻的一径扒着主子攀高枝似地。因此廖红覃说完话之后,迈过门槛的时候腰身极巧妙的一撞一顶,乔初熏又正在发愣,就被挤蹭到一边,忙扒着门框才没摔倒。   景逸在内室听到动静,已经穿上鞋往外走,就见廖红覃笑脸盈盈的迎上来,乔初熏却迟迟不进来。也顾不上跟人说话,就快步往外走去。刚走到屏风边,乔初熏也已经掩好门往里走了。景逸便拉了小手将人拽到身边,有些埋怨的道了句:“夜间风重,磨蹭什么呢。”   领着人回到屋里,见廖红覃站在软榻边上不动,景逸蹙了蹙眉尖,稍显不悦,却还依着常理淡声吩咐了句:“东西送来就搁着吧,不用在这候着。”   廖红覃眼看着景逸出去又把人拉进来,心里暗骂伊青宇消息不灵通,一面咬着牙强绽出一朵笑:“反正我待会儿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在这服侍公子用宵夜也是一样。”   景逸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廖红覃揣的什么心思,面无表情扶着乔初熏肩头示意她在软榻坐下,走到高几旁从托盘里拿了只金红色的柑橘。   缓步踱回到乔初熏身边,手指动得飞快的剥着皮子,一边眼皮儿也不抬的缓声道:“廖姑娘,我不知是谁给了你这份错觉。雇你来我府上做饭是伊大人的主意,银钱也是他出。无论是姑娘做菜的手艺,还是你这个人,我丁点兴趣也没有。”   手里橘子剥干净,景逸抬手往身后一兜,橘皮直接落入托盘里唯一空着的碟子。掰下一片橘瓣送到乔初熏唇边,景逸微垂了眼,与乔初熏对视着,唇边绽出一抹安抚的浅笑,语调却依旧冷漠:“所以廖姑娘,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了。想要银子的话去找伊大人,他会给你答复。”   乔初熏向来拗不过景逸,只得微张开唇,咬着橘瓣含入口中。且因为景逸站着的姿势,半点也看不到此时廖红覃是何反应。乔初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廖红覃给她的感觉,并不像是有多喜欢景逸……   屋子里半晌无声。景逸也不再说话,只一瓣瓣喂着乔初熏吃柑橘,不时送一片到自己口中。身后传来有人狠狠一跺脚的声音,接着那道火红身影直接飞奔出屋子,外室传来门板“嘭”一声撞到墙面的声音。景逸跟在后头缓步走到房门口,闩好门,回屋到隔间燃香,准备待会儿沐浴用的各样东西。   ……   正文 第三章 火舞烤肉   因为辞退了廖红覃,景逸又不允乔初熏下厨,无奈高翎只得一大清早出门到城东集市雇人。折腾多半日也没找见个合适的,未想半路竟遇见孟庄主夫妇俩。   三人曾在府衙有过一面之缘,这孟家两口子都是个热心肠的,在马车里见到高翎满头大汗在街上走就将人叫住。待问清楚缘由,那孟庄主拍着高翎肩膀哈哈大笑,连声道“不是难事”,差了个随从借马匹赶回山庄,帮高翎找人去了。   高翎一见这阵势也知拦不住,嘴上功夫又比不过孟夫人俐齿伶牙,只得拱手道谢,心里一径琢磨回去免不得跟景逸下跪请罪了。虽然对方是真心实意,可无缘无故欠了份人情债,接受一方多少难免要觉得别扭。再加上景逸生平最不喜欠人恩情,眼下事情虽然是办成了,高翎却心里没底后背泛凉。   这孟庄主也是个直肠子,做起事来那真说一不二,吩咐手底下人待会儿直接将厨子给送到景府。可景逸那儿接不接着还两说呢!到时再因为这点事闹得两边不愉快,且间接折了伊青宇的面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   这边高翎边苦笑边一迭声的道谢,那孟夫人倒是看出些门道来,扯了下孟庄主袖子,笑吟吟道:“正巧上次与公子那位也没聊尽兴。既如此,不如就劳烦高先生帮忙传个话,待我们稍逛会儿,今日傍晚咱们到城南‘火舞’一块用个便饭,由我家老爷做东,正好有些生意上的事想向公子请教,公子那位也要来呀!”   高翎脑子转的也快,忙朝二人一拱手:“找厨子的事,高翎在这先带公子跟二位道谢了,我待会儿就回府跟公子说。听说前面新开个茶楼挺不错的,这样,我带公子做东,请二位吃个茶。孟庄主,夫人可一定要赏脸!”   孟庄主自是笑着应承下来。因为孟夫人怀着身子,三人遂缓步走着往茶楼去。待将二人安置好,高翎便快步赶回府,跟景逸将前因后果讲述清楚。   景逸倒未多苛责,只叫了两名影卫过来,让小晚出去通知大伙,晚上去“火舞”开荤。自然,是不可能让对方请自家二十多人吃饭,景逸让小绿过去茶楼传话儿就告诉说,一起吃便饭自是没问题,但一定要他这边付银子。乔初熏则趁着几人说话的当儿,过去后厨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给高翎热了端来。   如此,厨子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别的不说,孟氏庄园的饭食景逸和乔初熏也吃过,绝能赶上一等酒楼大厨的水平。另外经过乔子安的事儿,也能看出这孟氏夫妇俩人确实不错,这回又上赶着给帮忙,景逸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便打算借这次吃饭的事交了孟庄主这个朋友,也还得对方盛情一片。   待到了距离约定时间相差约有半个来时辰,景逸便和乔初熏率先出了门,两人早就说好一路溜达着过去,其余高翎等人则时辰差不多了,直接坐马车到“火舞”便好。   “火舞”是前不久才新开的一家饭庄,主打各种烤炙类食物,那股子烤肉香半条街外便能闻见。两人拐过街角来,乔初熏轻扯了景逸衣袖,略有些踟蹰的道:“公子,算日子那位孟夫人也临生产了,咱们请人在这家饭庄吃烤食,会不会不太合适?”   景逸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碍的。之前小绿过去订桌已经问过,这家除了各类烤炙吃食,最有名的便是几款秘制炖汤。人家两口子都是会吃的,要不合适哪里会主动约在这种地方。”   乔初熏点点头,咬唇看着景逸侧脸,又转过眼看向前方。景逸眼角瞥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便握了握攥在掌心的手,缓声道:“有什么话就说,想问七笙教的事?”   乔初熏抿抿唇角,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那个人三番两次借各种法子送玉石来,那几块玉石,拼在一起应该是只玉笙吧?”乔初熏说这话,并不是非要景逸一个明确回答,只是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虑一股脑倾倒出来,且越说忧虑之感愈重,“那只玉笙是绛紫色的,全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公子平日最嗜绛紫……”   是她想多了么?为何从一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这个人,是冲着景逸来的,而不单纯是什么七笙教的教徒在示威或者叫嚣。   景逸听到这突然停下脚步,拉着乔初熏双手,看着她的眼道:“谁跟你说我最喜欢紫色?”   乔初熏微一怔愣,被问得有些懵:“过去在汴京时,大家都这么传……”   景逸摇头,面色稍显冷峻:“我过去是有一段常穿绛紫色的衣裳,可那都七八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少在汴京停留,穿衣也不拘颜色,初熏你好好想想,这话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人说的?”   乔初熏仔细回想半晌,有些迟疑的道:“就是这两年的事,好像是……在那个七笙教的事闹出不久,我听小袖给我讲的……”有一段时间,好像那些媳妇儿姑娘们都在传……   景逸追问:“除了说我喜欢紫色,他们还传了些什么?”   乔初熏抬眸看了景逸一眼,又低下头道:“其余也没什么……”多年来关于三王爷府的风评,一直不大好。说起景逸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就对了。   景逸一见她这副模样,也猜到个大概,便低下头凑近些,笑着道:“这还没过门呢,就一心向着为夫抱不平了?”   乔初熏被他调侃的脸颊微烫,撇过脸不去看他促狭目光:“公子瞎说什么呀……”婚事都还八字没一撇呢,怎么就“为夫”了!   景逸覆上她的手将人搂的更近些,一本正经的道:“怎么是瞎说了?我不早跟你说了,过两个月就办,你家那边也不用你操心,该给的东西一样也少不了,你就安心陪在我身边就行了。”   乔初熏微低着头,也没那心思跟景逸挣扎,眉眼染上些许黯然:“可我爹那……”无论如何说,当初都是逃婚出来的,她又是长女,家里宗族肯定早都闹翻天了。如今贸然提出跟景逸的婚事,再加上景逸的特殊身份,还有二娘那边的煽风点火,事情肯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景逸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抚:“没事的,相信我。”抬手挽了挽乔初熏耳畔发丝,捧着她脸颊示意她抬头看他:“这些事都交给我。你要烦,也该烦恼到时穿什么样式的嫁衣,戴哪款珠钗,或者成亲当晚喝合卺酒时配哪几样菜,嗯?”   乔初熏被他说得芳心撩动,随着他的话脑海里一一闪过相应场景,难以抑制的弯起唇角,看着景逸的眼,嗓音温甜:“公子,你对我真好。”   她从前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被人这样捧在心尖上宠着怜着,且这个人,也是她打从心底里真心喜爱并尊敬的。这种感觉,真如含了一块蜜糖在口,那股温温脉脉的甜意,从唇齿一路甜到心间,直至四肢百骸都是一片融融暖意。   景逸见她终于绽出笑容,也松了口气,浅笑着道:“这就叫对你好了?”还真是容易满足,单是口头允诺,就把她高兴成这样。待到所有承诺都完成那日,不知她又是怎样一番神情举止。   乔初熏点点头,指尖轻触景逸手背,略显羞涩的转脸:“咱们赶紧走吧。说好是公子宴请,迟到不好。”   待两人进到饭庄,孟氏夫妇已经在雅座坐了,高翎在一边陪着。其他影卫则被安排在隔壁一间大些的屋子,刚刚二人路过的时候,那些人已经点好菜品,正研究哪样酒配着吃烤肉最香。   几人见了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饭菜是高翎过来时便打点好的,各自落座后,有妙龄女子过来斟茶。   几名女子衣着较一般饭庄酒楼的火辣许多,是以色泽艳丽的层叠薄沙缠缚,脖颈手腕脚踝都露在外头不说,还裸出嫩生生一截腰肢。面容五官也不似中原人士,高鼻深目,妩媚异常。再加上轻声慢语间稍显古怪的吐字发音,乔初熏很快明白过来,这几名女子应该是西北一带的蛮族姑娘。   虽然正经觉着新鲜,乔初熏也不大好意思直盯着人瞧,只看了两眼,便微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旁边孟夫人见这情形,“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拍着乔初熏手臂娇声道:“妹妹想瞧便瞧,她们和咱们中原女子不一样,不怕人看的。”   孟夫人话音刚落,旁边为乔初熏斟茶的女子似乎也听懂了些,笑盈盈朝两人点了点头,还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问了句:“我们这有一种胜茶酒,配烤肉吃最好,小姐要尝尝吗?”   乔初熏一听这名字也挺好奇,便重复了遍名字:“胜茶酒?”   孟夫人显然不是头回来,对各样物事都颇熟稔,见乔初熏对这感兴趣,便笑吟吟朝她眨眨眼:“这家店子里的酒,是可以论盏卖的,既然想尝,就让你家公子买一盏给你尝尝呗!”   乔初熏还来不及阻止,那边景逸已经吩咐下去,说来几盏尝尝,顺便隔壁屋子也每人一份儿给送过去。乔初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露出一抹浅笑,轻声朝孟夫人道了句:“我酒量不很好。”   两人是挨着的座位,孟夫人方才说话间已经将人仔细打量,这会儿便凑到乔初熏耳边,语含笑意悄声问道:“看着脸色比先时好了不少,是自己注意调养着吧?”   乔初熏也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只讷讷点头勉强遮过去。垂眸的同时瞥见孟夫人高高挺着的肚子,一时捺不住好奇,便轻声问:“差不多该生了吧?”   孟夫人唇角噙笑握了她一只手,搁到自己腹上:“刚跟你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动。好像从在山庄你帮我那次,每次见到你都会动的厉害,看样子我儿子挺喜欢你呐!”   乔初熏也被她这话逗的一乐,手也不敢太施力,只轻轻抚着,一边温声嘱咐孟夫人一些注意事宜。当年她娘就是生她的时候难产过去的,长大之后她每每见到怀着身子的妇人,心里总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总觉得女人在这时候格外脆弱,需要身边人好生照看。   孟夫人虽然平常看上去挺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倒也耐心听着。待乔初熏说完,便握着她的手道:“姑娘你懂得真多,等我儿子出世了,你做他的干娘好不好?我也没个姊妹兄弟,我本人又不识字,你做他的干娘,可以帮我管教他……”   另一边孟庄主也和景逸聊生意经聊的起劲儿,这会儿听到两人说认干娘的事,那孟庄主倒是先不同意了,温声数落自家夫人:“嫣儿你也是糊涂了,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给咱们孩子当干娘?要认也得等景公子和姑娘先把喜事办了,你说是吧,景公子?”   乔初熏被这两口子你一言我一眼说的愈加尴尬,景逸倒一直微微笑着,面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很快各样饭食都端上来,高翎在一旁招呼着布菜敬酒,这事也就没再提起。   其中有一道烤鹿肉,外皮烤的微焦,内里肉质却嫩的流油滴水,应该烤前用调味汁腌渍过半日,肉块是从内里往外渗着滋味香醇的汁水。鹿肉原本的味道就鲜美,再加上这家饭庄厨子腌肉的调味汁做的地道,烤肉的火候掌握的也好,因此做出的烤鹿肉真叫一绝。   另外几道烤炙食物也做的各有千秋,有的是湿烤,有的则是干烧。比如其中一道干烧鹅脯粒,烤之前未经腌渍,烤的时候也没加任何佐料,只烧好后,沾着调制好的酱料和五香粉两样佐料,一湿一干,一浓醇微甜一干鲜稍辣,又自是另一番风味。   再品一口所谓的胜茶酒,酒液清醇微辣,极解油腻,配着烤肉吃最是适合。半盏酒下去,乔初熏吃的嘴唇红润微肿,脸颊粉嘟嘟的,饭量都比平常大了一半。孟夫人已经好些日子都不敢喝酒,只吃了不少烤肉,又喝了一盏炖乌鸡汤,笑孜孜的跟乔初熏讲着小话儿。   一桌人吃喝的正酣,冷不防孟庄主突然转了话题,有些神秘兮兮的问景逸:“说来公子到此地也半年有余了,可曾听过越州苏家?”   景逸不动声色将乔初熏手边酒盏拿过来,又给她端了汤盅过去,一边应声道:“未曾听过,有什么说道么?”   孟庄主喝的满面红光,连击了两下桌面,有些激动的道:“自是有的!我们初搬来的时候,这苏家在越州当地可是有名望族,那个苏小公子当时不过十四五年纪,长的是粉雕玉琢哪!”   “景公子知道看杀卫玠的典故吧?”孟庄主笑得颇有些深意:“我从前哪,可不大相信世上真有男人长成那样。即便真有长得俊美无涛的,我以为也就是公子这样。可那苏小公子,长的那叫一个……”   孟庄主酒喝的也有点高,琢磨半晌,一拍大腿,来了句:“说白了,就是不像男人!要不是别人告诉,我都当他是个女娃儿看的。”   景逸因为家中双生兄弟的缘故,向来不喜与人谈论自己容貌,因此一听孟庄主这话,以为他要讲的多半是与那貌美少年有关的风流轶事,更添了两分反感。但毕竟是与人相邀出来用便饭,且要表达谢意的,再加上对方说这话也是无心,也便没说什么,只一径沉默饮酒。   那孟庄主接着道:“这苏家的其他人,倒都生的一般。唯独这位苏小公子,再加上此人早慧,七岁能吟诗,十岁写千言,家中对他更是宠的不得了。可到了大前年,大概是刚过了年这会儿吧,这苏家小公子也不知是结识了什么人,悄么声儿带人回到家里,也不介绍给长辈认识,整天闷在自个儿屋里足不出户,听闻府里的下人打从那房门路过,就听见里面总传来古古怪怪的声响,明显不是一个人的。”   “家里的女眷呢,却开始生怪病,最后不到半年的功夫吧,这苏家除了这位苏小公子,竟先后都死绝了!”   景逸几人听到这儿,才是真的吃了一惊。那孟夫人显然也是没听过这段,一边捻着蜜饯果子吃着,一边也是听得极仔细。   乔初熏眨了眨有些朦胧的眼,转脸看了景逸一眼,这故事听着有些渗人哪!景逸一看她那神色,却是好气又好笑,亏这丫头还听得明白别人讲的什么,那什么眼神啊?平常她哪会这样子看他的,都成小醉猫儿了!   一边转着心思,景逸已经从桌底下捉住乔初熏一只手,怕她待会儿酒劲儿再上来些,真闹出什么笑话来。   那边孟庄主见几人听得认真,顿时讲的更起劲儿了:“故事到这儿还不算完的!要知道,苏家虽然人死绝了,可家大业大的,不是一两天就会倒的,景公子知道,这做生意的,只要手底下人还照常经营,做老板的即便几个月不去铺子,也没事的。”   景逸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孟庄主又接着道:“这事情讲起来,怪就怪在这里。苏家人死了没几日,这小公子就出面,将苏家在越州的所有铺子都盘了出去,生意都转手交了人,只拿了几万两银子的银票,只身一人,走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孟庄主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嗓子,露出一抹笑,“不是说他认识了什么人么。我琢磨着,甭管这人是男是女,肯定与这一连串的事脱不了干系。包括这苏小公子将所有生意盘了换银子远走他乡,一准儿跟那个人有关的!”   景逸这次倒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管这故事有几分真假,但听孟庄主这么一路叙述下来,这苏小公子交的朋友,绝对是个关键。   孟庄主又含入一大口酒液,咂了咂舌,吐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这故事里,旁的人都不在了,可有一个人,二位却是认识的。”   正文 第四章 要我怎样   见景逸和乔初熏都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孟庄主笑了笑,捻着胡须为二人解惑:“日前我到府衙去找伊大人,听说他把那个东巷口面店子的廖姑娘介绍给你们家做厨子。这个廖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苏小公子的未婚妻啊!”   景逸一听这话就蹙起眉尖,乔初熏此时已经有些懵里懵登的,听到廖红覃的名字,又联想起前两日她古怪行径,直觉整件事能贯通起来,只是有几个点连不起来……   毕竟真的不胜酒力,要在平常,乔初熏或许能琢磨明白,这会儿觉得事有蹊跷,却怎么也绕不过来。只能拉着景逸的手,抬眼看他,心里想的是景逸那么聪明,肯定能想通透的,可那神色看在景逸眼里,却完全变了一番味道。   景逸当即就恨不得抬手遮住乔初熏双眼,这种神色哪能在外面给旁人看的?眼色水朦朦一片,一副不胜娇慵的模样,分明就是一般女子求|欢时才会有的表情,景逸看的直咬牙,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做的太过明显,只得抬手覆住乔初熏额头,顺便遮住那双脉脉眉眼,低声问了句:“头晕不晕?”   乔初熏顺着景逸问话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晕,便点了点头,有些可怜兮兮的看了景逸一眼。   景逸等的就是这个反应,便攥了她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些,有些歉意的看向孟庄主:“她从前鲜少饮酒,今日也是跟尊夫人聊的高兴,才多喝了些。我怕她待会儿难受,尊夫人也怀着身子,还是早些歇下为宜。今日承了孟兄帮忙,一顿便饭尚不足以,过两天还是我做东,在家中设宴,介时庄主和夫人千万要赏脸!”   孟庄主原本也喝的不少,再加上确实惦着自家夫人那边,一听这话便笑着应下来:“也好。嫣儿这眼看着就生了,在城外那处山庄实在多有不便,我们在城北十字街置办了处宅子,近日一直住在那边。景公子若是不嫌,咱们可以常走动走动。”   景逸微笑着道:“这是自然。既然离的也不远,就让高翎待会儿跟着过去认认路,也好日后过府拜访。”   说着话几人纷纷起身,景逸又和孟庄主夫妇寒暄几句,跟高翎轻一颔首,便扶着乔初熏出了屋子。那孟夫人一直笑吟吟看着两人,待到自家夫君过来扶着,便拍着他手臂笑道:“景公子好事将近,老爷不久便能讨得杯喜酒喝了。”   ……   却说景逸扶着人一路出饭庄,到门口叫了辆马车,从进马车到回府进卧房,一直都是抱着的。将人放在床上,转身去倒水浸布巾,又烧了些热水,想先给乔初熏擦擦脸醒酒,待会儿再兑些浓茶给她喝下,省得到半夜胃不舒服。   回到床边就见她半侧歪着身子躺的极不老实,胁下的带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的,露出里面浅色里衣以及藕荷色的兜儿。那只白皙小手还不知深浅的扒着衣裳外衽,也不知是怎么待的不舒服了,秀眉微蹙,半阖着眼在那扭动着身子。   景逸一见这情形就先抽了口气,将手里布巾搁在一边,走上前拉过床里侧的被褥就想先给她遮上。谁知被子刚给盖上,乔初熏小手一挥就给扯到一边,蹬了蹬脚,鞋子掉了一只,素白袜儿半褪,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踝。接着又翻过身变成仰面躺着,鼻间发出细小哼声,眉尖蹙的更紧,唇微微嘟着,兔儿一般撒娇的模样。   结果她这么一换姿势,先前解开的衣裳整个就敞开来,肚兜原本有外裳遮着还看不出。这一露出来,几乎都歪向一边,另一侧露了半只香肩在外,连带一侧胸前软雪没有半点遮掩,那抹嫣红似是受了凉,颤巍巍招展着缓缓挺立。   景逸恼的直咬牙,半垂了眼,拽过乔初熏外裳就要给遮上,再由她这么闹酒疯可就真出事儿了!手刚扯过衣襟,乔初熏手一搭,就覆在景逸手背。原本半悬空的手掌直接贴覆在那团绵软,而且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是一点阻隔也无,嫩汪汪的膏脂一般罩在手心。   景逸被这人三番两次撩拨的火早就上来了,又向来不是谦谦君子的脾性,索性由着心性儿大方揉捏了两下,俯身朝那仰面躺着的人亲了下去。   含着嫩唇连连亲了几口,乔初熏不仅没有半点往常的羞涩推拒,且抬起手臂环上他颈项,半抬起上身轻轻蹭着,还发出小小的撒娇一般的哼声。景逸低喘了口气,抵着光洁额头,嗓音微哑:“这可是你惹的,明儿早上起来不许哭啊!”   乔初熏这会儿又热又迷糊,挨着景逸磨蹭主要是想借他身上的凉意,光滑缎子外裳还带着从外面进来的寒气,所以才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再加上头晕身子也软,从头到脚都觉得不不舒服,根本顾不得景逸说了什么,就微哽着嗓子哼哼。   景逸微抬起身子,解开外裳,很快褪去全身衣物就覆了上去。解下挂在两边的纱帐,抱着人腰身微起来一些,一边帮她脱衣裳一边发了狠的亲。从白皙脖颈一路往下,亲吻过的地方很快就显出一枚一枚的红印子,弄的乔初熏很快就湿了眼眶,嗓音又娇又软的抱怨说疼。   景逸从少年那次被下药之后,十多年来就再未碰过女人,因此经验技巧什么的讲不上不说,和乔初熏亲热的时候向来也比较狠,几乎不懂得怜香惜玉。   解开后颈和背上的系带,景逸彻底扯下兜儿,抱着人半侧躺着,开始脱下面的亵裤。怕她待会儿清醒过来一挣扎伤着自己,一早就卸了两人各自的簪子扔到床下,一手顺着光、裸玉背往下抚摸,唇也一直没闲着,在乔初熏脸颊,耳朵,颈子四处啄吻。   乔初熏脑子仍迷糊着,却也觉察了情况有些不对。再加上景逸亲的摸的都挺狠,身上有些地方也觉着疼,开始还稀里糊涂的哼哼着撒娇,到后来就推搡着不让,腿也胡乱踢着,只是不太说的清楚话,就知道小声呜咽。   景逸倒不怕她踢打,只是两人现下都没穿衣裳,挨的也近,她这么闹腾其实就是在他怀里磨蹭,很容易把他撩的更加失控。景逸虽然讲不上温柔,到底还顾及着乔初熏是初次,不想让她太疼,所以就用手掰开两边膝盖,制住她□不让乱动。同时手探到下面轻轻揉着,试探的往里面探。   乔初熏被他这么一弄,到底跟别处疼还不一样,酒醒了一少半,哭着往上缩着身子不给碰。景逸一边啄吻,柔声轻哄着,另一只手也四处抚弄着,让她放松。   乔初熏那点酒劲儿彻底上来了,身心都比正常情况下容易放松,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到底还是由着他弄了。景逸从脱衣裳那会儿起就没打算放过她,秉着直接做到最后的心思,一径又亲又哄,正经还没怎么着呢,先给自己折腾的全身都是汗。   最后动起真格的,乔初熏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两条腿一点力也使不上,软绵绵靠在景逸腰两侧,指尖抓着人肩膀呜呜的哭。景逸原本就有些恶劣性子,平常就爱将人逗的眼眶泛红,这会儿一听人哭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发痒,身下动作愈发的猛,不消一会儿功夫,乔初熏就哭的嗓子都哑了。   肩上被抠的一连串月牙形状的血印子,景逸也不觉得疼,眼都不眨一下,定定看着乔初熏。就见怀里人两眼如同含着两汪泉水,眼波朦胧的看着自己,秀致眉尖一直紧紧蹙着,额头鬓角香汗淋漓……见她红肿唇瓣被牙齿咬的都见了血滴,就探出手指去扳。声音一点不带喘,只是压抑着什么的低哑:“咬着。”   乔初熏被他拨开唇瓣,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去咬,只连连摇头,泪珠儿顺着眼角滚落两人交缠青丝。颤抖的张着唇,刚想说什么,腿心又是一痛,低呜了一声刚要惯性咬唇,景逸指尖已经探了进来。   水嫩嫩红唇含着景逸食指,身下那处也箍的死紧,视觉加上某处的双重刺激,景逸不由得低哼了一声。撤出手指的同时,半阖着眸子凑上去抵住乔初熏的唇,深深的吻……   临到的时候,景逸忙扶着乔初熏腰肢退出来,沾着点点嫣红的床铺又染上斑驳浊白,被子也乱糟糟堆在靠墙一角。景逸半闭着眼撑着手肘伏在人身上平息一会儿,才抱着人坐起来,起身去到隔间沐浴。   燃了些安神香丸,景逸抱着人靠在水池,细细致致的帮人擦洗着。乔初熏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酒也醒了不少,身上一点力气使不上,腿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只能靠在景逸胸膛由他去弄。   末了碰触到腿心那处,乔初熏轻呜了声,头扎在人肩窝,推着景逸手腕不让。景逸反握住软塔塔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侧,亲着脸颊轻声哄着:“别怕,有点肿了,洗干净好上些药。”   乔初熏一方面身子乏力,另外也确实羞的不知该如何应对,靠在人肩上不吱声了。   景逸帮人洗好,抱出池子擦干净,取过件自己平常穿的干净袍子给裹上。将人放在软榻上,飞快换了床干净被褥,才抱着回到床上。又取过水壶兑了些热茶,喂她喝下两口,这才灭了灯盏,回床上将人搂在怀里抱着。   静静抱着人半晌,见乔初熏眼睫轻颤,明显也没睡着,却一直不讲话,景逸以为她是生自己气了,沉默了会儿便低声道:“下月初十日子不错,咱们就那天办罢。”   乔初熏慌忙睁开眼,因为刚掉过泪,一双眼在黑暗中显得秋水盈盈,面上神情既惊讶又无措:“那么快?”原先不是还说过两个月才……   景逸抚着她的后背,笑得有点无奈:“傻丫头,咱俩都这样了,能不快些么?”   乔初熏脸颊一片红艳,咬了咬唇:“我……我那时确实醉昏了……”刚才脑子清醒过来之后,就记起景逸抵着她额头说的那句。不管怎么样,这种事都是两人你情我愿的,要不是她那时晕了头的往上凑,景逸也不会动真格的。   景逸伸指抚着微肿唇瓣,目中露出浅浅笑意:“你不生气就好。汴京那边我早就嘱咐了人打点,这两天也该有信了。说好了,那就下月初十,一定办的风风光光,不会让你委屈半点。”   乔初熏摇了摇头,嗓子还哑着:“不用太招摇,就大伙一起吃顿饭就行了。”她不想景逸因为办婚礼的事引人注意,惹祸上身。   景逸不用想也知道她那些心思,嗤笑一声,捏了捏乔初熏脸颊:“一天到晚瞎操心。你还真当我这个侯爷是废了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我不违抗圣旨回汴京,天下之大随我折腾,没人管得了。”   乔初熏还要说些什么,景逸搂着她往自己怀里贴的更近一些。伸手到床内侧打开白玉匣子,摸索出一只药瓶,又往后退开些距离,撩开乔初熏身上的袍子就往下探去。   乔初熏被他吓了一跳,忙推着手腕不让。景逸捉着她两只手,另一手探到腿心,看着乔初熏的眼道:“别怕,就上点药,不然你明天走路肯定要难受。”   乔初熏感觉到景逸手指沾了些东西,在那片轻轻抚弄着。很快便传来冰凉且轻微刺疼的感觉,不禁瑟缩了下,闭着眼不敢看人。   景逸将里里外外都抹上一层,从旁边取过帕子擦了擦手指,又帮乔初熏拢上袍子,轻吻着眉心低声道:“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   被举报了,删减一些内容,其实刚发出章节就购买的筒子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露骨描写!擦!   我歇几天,平复下BLX,最近几章留言锐减,正好我好好反省。   接下来文章仍旧是各种不同侧重及文风的悬疑破案或推理   正文 第五章 寒食折柳   第二日乔初熏醒来时,天已大亮。起身换衣洗漱,虽然身上还有些酸懒,到底不像夜里那么难受了。腿心那处也没太大不适感觉,只略微有些发酸,但还挨得过。   一切都收拾妥当,想起头一天跟孟家请的厨子还没见过,再加上也临近用晌午饭的时辰,乔初熏便直接往后厨走。刚走一小段路,就和景逸走了个对脸。   景逸一见她起床就不乐意了,手里还端着托盘,另一手就过来拉乔初熏的手:“怎么不多躺会儿?累不累,身上还疼么?”   乔初熏眼瞧着厨房里站着好几个人,小桃儿高翎还有几个影卫都在,景逸说话的声音也不低,当即就红了脸颊小声埋怨:“公子……”   景逸拉着她一路走回卧房,见她好像还挺舍不得后厨的,就冷着脸道:“晌午饭早就准备差不多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先趁热把这盅炖血燕吃了。”   乔初熏只得乖乖接过汤盅,一勺接一勺的吃着燕窝汤。景逸见她脸色还不错,就又问了遍:“那里还疼么?”   乔初熏脸一直红着,被景逸这么三番两次的问,心里既羞又恼,只能遮遮掩掩的应了声,表示无碍。   景逸抬手挽了挽她耳鬓碎发,浅笑着道:“眼看着就要成亲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乔初熏咬唇看了他一眼,见景逸目中情意脉脉,更胜往日,脸畔手指温热,动作极是温柔,又想起昨夜两人交颈缠绵之时,他似乎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一时羞意更盛。再加上景逸提及成亲一事,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合适,只能垂下头一径吃东西。   景逸眼看着她面上粉晕渐深,眼睫似乎都带着湿意,也就不再逗她,在一旁笑着作陪,看她小口小口的吃东西。   乔初熏吃完燕窝,盖上盅盖,起身就要去后厨。景逸见状,忙站起身拦着:“不都说饭食准备妥当了,东西搁着让他们去收就行了。”   乔初熏抬眼看了景逸一眼,轻声道:“明天是寒食,公子不是想去城外么?好多东西要准备,我过去跟人说声,别落了什么。”   景逸微一愣,唇边绽出一抹浅笑:“初熏知道我到城外要做什么?”   乔初熏放下托盘,轻叹了口气:“这几日公子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总是不太开心,那三位,应该安置在城郊的吧?”依照景逸跟手底下人的交情,既然没在府里立牌位,应该也好生安置在某处的。眼下寒食临近,一般人家都要折柳扫墓的,既然景逸说了到日子要带她同去,有不少东西都要好生准备才是。   景逸微垂了眼,拉着乔初熏的手道:“也不用准备什么,过去就喜欢大鱼大肉的,太雅致的吃食反倒不惯。带你一起,就是过去给他们看看,带几壶好酒,几盘子荤菜,就行了。”   乔初熏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却还是温声笑言:“好酒好肉一定备着,该有的还是得有。别人家有的东西,不能少着他们三位。”说完,拍了拍景逸手背,就端着汤盅去了后厨。   照常例,寒食当日,寒食粥,青精饭以及杏酪酥三样是不能少的,再加上景逸要求的好酒好肉,从用过晌午饭起,乔初熏等人就是好一阵忙活。打从孟家送过来的厨子是个三十出头的俏寡妇,为人老实不爱说话,做起活来却特别利索。那刀工以及做菜的细致劲儿看的乔初熏是自愧弗如,也没多说什么,就在和小桃儿一起,在一旁帮着打下手。   寒食粥是用杏仁共旋覆花、款冬花一同煎水,捞去渣滓,用汤汁加水煮粳米粥。青精饭则是一早用南烛树叶捣出的浆液将白粳米染色,蒸好后曝干,待到吃时用滚水煮,煮一滚捞出便可食用。不仅寒食节的时候可以用,平常吃也是极好的,味道清香不说,且能养颜益气,强筋壮骨,是江南一带长做的吃食。   杏酪酥则是一道点心。是将杏仁捶烂绞出浆子,滤去渣子,拌上米粉、白糖以及蜂蜜,做成花朵形状,不仅味道香甜,而且还能祛寒止咳。许多人家冬春季节都会做来吃。   三人忙活一下午,总算将各样东西都准备妥当。晚饭也做得了,乔初熏便盛了她和景逸那份搁到托盘上,准备待会儿端过去。   那安大姐却叫住乔初熏,指指一旁小炉上炖着的汤盅,小声道:“公子说让给姑娘做些补血养身的,这盅汤炖了一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儿姑娘一并端过去,再搁炉子上稍煨一会儿,吃过饭喝了最好。”   乔初熏应了一声,心里面是既甜又怨。景逸是懂得体贴人,可这么一吩咐下来,再加上晌午闹那一出,估计不出几日大伙就都知道了。怎么说姑娘家面皮也薄,从前也没经过这个,心里这么一琢磨,乔初熏就不觉红了面颊。   姓安的厨娘也是过来人,一见这情形就抿嘴笑了,拍着乔初熏手臂低声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另外晌午公子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让早些准备着,下月要办喜事的。”   乔初熏面上更赧,跟人道了声谢,就过去端汤盅。   ……   到了第二日,高翎折来柳枝插在门前,一大家子全全出动,租了五辆马车,各自拎了食盒以及酒坛子,往城外去了。安大姐因为自家过世的夫君,也提了只食盒,跟着一并过去。   待回到家中,已是日暮时分。景逸扶着乔初熏下了马车,一转身,就见伊青宇揣着袖子一脸郁郁站在门口。即便从前出了再大乱子,也没见这人露出这般脸色,跟斗败公鸡似地,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高翎打开大门,一众影卫先进去了,景逸拉着乔初熏走在后头,伊青宇也不吱声,就在一边跟着。一直到进了景逸房间,乔初熏去后厨取热茶以及水果回来,两人还没谈上话。   景逸看出伊青宇是有事相求,也不着急,就等着对方开口。伊青宇则沉默以对,直到乔初熏帮两人斟上热茶,又端了两盘水果到跟前,才轻声说了句:“我不知道,那丫头是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前几日若是给侯爷和乔小姐添了麻烦,柏珖在这待她给二位赔不是了。”   说完便站起身,端端正正给两人作一长揖。   乔初熏想起前日在“火舞”孟庄主讲的话,又联想到廖红覃的怪异举动,也有些明白过来了,与景逸对视一眼,有些惊讶的问伊青宇:“廖姑娘是……想请公子帮忙?”   想来想去也只剩这种可能了。她一来不像真倾心于景逸,二来也不似那种攀附权贵的势利女子,再加上她与伊青宇的一层交情,很可能是知道了景逸的身份,想请景逸帮什么忙。而这个忙,应该和她那位行踪成谜的未婚夫君,传闻中的苏小公子脱不了干系。   伊青宇抿着唇,一脸沉郁,见景逸默然不语,就先道了句:“侯爷尽管放心,我虽然跟她说了不少事,但对于侯爷的身份却未曾跟任何人透露半分。她也只以为侯爷是汴京过来的,跟京里边有些关系,再加上之前两个案子的事,才迷了心窍想请侯爷帮忙。”   景逸沉吟片刻,才问:“她想让我帮什么,找人?”   伊青宇一愣,瞅了眼一旁乔初熏,又看向景逸:“你们都知道了?谁说的?”   景逸反问:“这事算秘辛?”   伊青宇摇了摇头:“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我也是听她说了才知道,我想侯爷和乔小姐来此不过半年,若不是在越州城待过几年的,一般都不知道这事。就连当地人,说起这事来三缄其口,都当奇闻异事来讲,谈之色变的。”   乔初熏想起之前孟庄主讲这事时的态度,暗暗点头,倒是这样不错。   三人遂坐下来,伊青宇又将苏家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大体与孟庄主讲的无异,只添了些细节,且多是从廖红覃的角度讲的。   原来,这廖红覃也不是越州人士,与苏家是远房表亲,和苏小公子的亲事更是打小订下的娃娃亲。三年前家中唯一的老父去世,给她一块做凭证用的玉佩和一把折扇,让她来越州城投奔苏家。   后来的事就与之前孟庄主讲的都对上了。廖红覃那时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孤身一人从家乡走了一个多月到越州城,进城的当日就听当地人说了苏家变故,当时就懵了头。后来幸得现在的师父也就是那间面店子的老板相助,收留了她做徒弟,又教给她一手好厨艺,这才在越州城落脚。   因为面店子老板做菜肴正经有一手,伊青宇又是个好吃的,两人渐渐熟了,就说起廖红覃的身世。当年那苏小公子远走他乡,人早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按说伊青宇也帮不上什么忙。结果去年年底的一天,廖红覃在街上偶然听得有人说见到一个年轻人,恁地与苏家公子相像。   廖红覃手里有一幅画像,是早年苏家寄过去给她父母瞧的。一听那描述,就觉得**不离十。这廖红覃也是个死心眼的,几年来一直也没断了找人的心思。按她的话说,即便婚事就此作罢,也该两人面对面说个清楚,这么半吊子悬着,对谁都没好处。   原本还只是跟伊青宇磨叨几句,让他平常帮忙留意着些,可前些天,廖红覃自己也看到过一回。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人相貌着实美的惊人,让人想不留意都难。再加上之前听人说过景逸帮着官府破案的事,又从伊青宇的话言话语里得知这人身份背景都不简单,廖红覃这儿就动了心思。   说这人死心眼是一点都不假,伊青宇一边给两人讲一边苦笑,她想找景逸帮忙,也不跟伊青宇说,就旁敲侧击的问些有关景逸的情况,包括这人爱吃个什么口味的点心菜品。日前做的那道砌梅如雪就是这么来的。直到前几天哭着跑回店子,一连几日都不出门,被师父追问之下,才讲了实情。   原来这姑娘的心思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都贪新鲜,她自诩长的不差,又有一手好厨艺,也不比旁边总跟着的乔初熏差。就想借着帮忙做饭这个机会,让景逸看上眼,景逸帮她找人,她也算有所回报,而且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她也心安理得。   伊青宇说的时候,几乎是哭笑不得,把乔初熏也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心道这还真是什么想法的人都有。说白了就是想找景逸帮忙,这姑娘可好,兜了这么大一圈,把自己都给绕进去了。这要不是伊青宇专程上门来说,景逸也不可能有那闲心去管。其实她那点小算计都是白搭,还不如老实跟伊青宇求个情,让他搭个线,景逸也说不准肯帮的。   景逸听完,却一直没说话。伊青宇一脸忐忑的坐在那儿,也不知再说点什么好,正犯嘀咕呢,冷不防景逸来了句:“你喜欢这廖姑娘?”   伊青宇先是一愣,斯文白净的脸渐渐就涨的通红,半晌都没接上一句话。   景逸接过乔初熏递来的茶盏,不慌不忙喝了两口茶,才缓声道:“也不是不能帮。只是,伊大人须得给我个非帮不可的理由。”   伊青宇一呆,转而求助的看向乔初熏,小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呐?   乔初熏弯唇一笑,轻声言道:“公子的意思是,如若是伊大人的什么人,帮起忙来也名正言顺些。”   可怜伊青宇脸红的几乎发紫,踟蹰坐了半晌,“唉”了一声,起身甩袖奔出了屋。   ……   明天早起去吃喜酒,故今天凌晨提前更新。   关于前一章删节内容,乃们把我想高了,= =   其实我总共删除了三句话外加两个词语,不过几十字而已。   所以当初被举报要求删改我觉得不解,因为真没什么露骨字眼。   昨天去剪发,我到腰的头发被那个美大叔拽着椅子绕一圈,再睁眼时只到肩膀了。   呜呜,我习惯每晚睡觉翻身时能压到头发的,这样感觉好别扭,而且看上去好和风。   我的女王气场,我的御姐范儿,我明天参加婚礼后天见死党的,嘤嘤嘤嘤……   正文 第六章 火焰蛤蜊   没过几日,伊青宇就取了那苏家公子的画像来。画上的人不过十三四年纪,端的是粉雕玉琢,比女子还漂亮,眉眼间一派风流韵味,几乎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乔初熏凑上前一看,也是轻抽了口气,果真好生标致哪!景逸听到那声轻微抽气,不动声色放下画轴,抬眼看她:“觉得好看?”   乔初熏点点头,端详着画上人道:“确实好漂亮。这还只是画像,想必风采气度且不及真人……”一边想象着,轻轻摇头感慨:“怕是一般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了。”   景逸眯了眯眼,搂着人腰身拉到怀里坐下,淡声问:“比我好看?”   乔初熏初时还沉浸在对画中人的想象,待瞧清楚景逸神色,不由得唇角一弯,就笑出了声。   景逸也不觉有什么,仍执拗要问个清楚:“笑什么。你觉得他比我好看?”   乔初熏摇了摇头,手指轻抚着景逸垂落在肩侧的一绺发丝,笑着道:“不同类型的,不好比。”   见景逸抬高一边眉毛,等自己详细解释,乔初熏只能斟酌过措辞,温声道:“公子虽然貌美,毕竟还带着身为男子的英气,旁人见了再觉得好看,也知道公子是男儿身。这位苏公子则是男生女相,五官柔美,若不事先说明,我也要当他是女子的。”   景逸听了乔初熏的回答,虽觉得在情在理,条理清晰,仍觉得不满。只凑近些,唇蹭着乔初熏脸颊,低声道:“那你更喜欢哪种?”   乔初熏这会儿是全明白了,合着这人根本不是真心想听自己对两人外貌的见解,而是变着法儿的想听自己说情话。心里也觉得他这般行径幼稚的可爱,便依着景逸心意回道:“自然是喜欢逸之的……”   说完,又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过邹忌的故事,不由得唇角更弯。   景逸每次听到乔初熏叫自己的表字,都格外高兴。这次也不例外,再加上听到乔初熏说喜欢自己,即便是自己借故撒娇强赖来的,也觉得从里到外的舒坦。便搂着连连亲了几口,因为两人挨的也近,景逸很快就动了情,手抚着乔初熏腰侧缓缓揉着,眸色幽深看着人,也不吭声了。   原本要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乔初熏感觉到身下某处起了变化,抬眼看到景逸神色有异,忙扶着他肩侧要站起来。   景逸也知道时间上不合适,便没拦着。见乔初熏要往外走,知道她是要到后厨端饭食,便让她出屋后顺便把高翎叫过来。   ……   因为请了专门厨子做饭,几日来乔初熏都只是帮忙打打下手,偶尔炒一半样菜,或者做些茶点蜜饯之类的小吃食,多数时候还是在一边跟人学。毕竟从前没专门学过,贵在能沉下心来摸索,做活也细致,但跟人家调羹大手比起来,很多地方都相差甚远,可学的东西也很多。虽然换了种方式,但每日和安大姐,小桃儿三人一块忙活,日子还是充实的很。   晚间安大姐做了火焰蛤蜊,是加了老白干大火爆炒,放入葱姜和少许芦笋段,蛤蜊鲜嫩可口,还带着些许辣味,吃着特别过瘾。   还有一道菜是马蹄支竹闷烧肉,春日里马蹄鲜甜脆爽,支竹筋道蕴含肉香,又放了蕈子同闷,烧肉浸入了几种食材的鲜味香味,吃起来一点不油腻,而且特别下饭。   饭后的冰糖莲子银耳羹是乔初熏煮的,景逸喝的一点不剩,稍坐了会儿,就拉着乔初熏出去散步。   乔初熏也担心景逸晚饭吃的多了些,便温声劝道:“安大姐做菜比我好吃,公子喜欢哪样就多吃一些,不用非把我做的吃完。而且做银耳羹也不怎么费功夫,公子想吃了就说一声,随时做都可以的。”   景逸偏过头,浅笑着看了乔初熏一眼,也没说话。   走了一段路,乔初熏发现景逸好像不是漫无目的的拉着她散步,便问:“公子,咱们是要去见什么人么?”   景逸应了声,缓声解释道:“既然是要找人,还要从根源查起。苏家的事,我想多听听不同人的看法,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乔初熏点了点头,又见两人是一路往东去的:“公子是想去找那位明大夫?”   “嗯。”景逸转脸看着乔初熏,“会觉得跟我来查这种事无趣么?”   乔初熏唇角微弯摇摇头,轻声道:“怎么会。公子愿意让我跟着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的……”   景逸闻言微微一笑,将她拉近了些,捏捏乔初熏下颏,道:“喜欢什么就主动要,想跟着就开口说,记住了?”   乔初熏轻点了下头,唇瓣更弯:“记住了。”   两人到了老大夫的医馆,果然里面灯还亮着。推开门进去,就见老头儿拿着本书坐在椅上,另一手捧着茶盏,有滋有味的看书品茶呢。旁边十三四岁的小药童坐在小板凳上磨药材,见有人进来忙擦着手站起身,要上前招待。   乔初熏笑着摆摆手,又指指老头,示意他接着忙,不碍事的。   两人都走到跟前了,老头儿才发觉,忙站起身来。因为上次初安堂的事跟两人也熟了,就笑呵呵的问候:“公子和姑娘气色都好得很呐!”   景逸也微微笑道:“有三两旧事想跟明大夫请教,不知是否有兴致到附近茶楼稍坐?”   老头儿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点头应下来。跟小药童嘱咐几句,示意他先回后院,拿了锁头将医馆门锁好,这才跟着两人一同去了茶楼。   要了壶青嫩甘润的丁坑茶,以及三两碟子瓜果茶点,三人在茶楼一隅坐下。景逸也没多客套,直说是受人之托,想查越州苏家的事。   明大夫也不惊讶,只捋着胡须道:“去年秋天我曾经听人提过,说在街上见到那位苏小公子……公子今日来说有旧事相询,我就想,咱们这越州城里,能值得人询问查证的,也就是这苏家了。”   老人遂将自己了解的事情都讲了一番。其间提到当年苏家人皆身染疾患不治身亡的事,老人就一径摇首。喝了半盏茶下去,才叹着气道:“苏家的事,说来最怪的就在这点。公子随便找个城里待的久些的大夫问问,大家伙肯定都是同一句话。这苏家的事,定有蹊跷。”   “为何?”景逸与乔初熏对视一眼,难不成这些人都染了同样的怪病?   明大夫道:“当年苏家老太太可说是寿终正寝,这里面倒不见得有什么。可苏老太太一过世,苏小公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后来苏家的人尤其是年轻女眷陆续染疾,他却不允大夫进门,也不许家人出门看病。”   “苏家在当地也算名门,自是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每每有人登门拜访,都被门房直接赶出来。除了苏小公子偶尔出两趟门,其余任何人都不准进出。渐渐许多下人都受不住这番,觉得东家行径太过怪异,纷纷辞了工到别家找营生。”   景逸闻言,也蹙起眉尖:“所以至今也无人得知当年苏家人到底是染的什么病?”   明大夫露出一抹笑,缓声道:“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小公子越是遮掩,就越说明有问题。这世上好事的人向来不少,爱嚼舌根的更是多数。关于这病,行里还是有不少说道的。”   “说法可说是五花八门,多玄多离谱的都有。不过依老朽愚见,比较合情理的一种说法,是讲苏家人皆面色苍白,体虚无力,且身上有多处伤痕……”   话刚讲到这,景逸已经面色微变,又见老者似乎有所遮掩,便道:“明大夫但说无妨。这次的事也算是官府查案,不必有什么多余顾虑。”嘴上这么劝着,景逸心里却已经有了谱,越州苏家,不简单哪!   明大夫沉吟片刻,才徐徐道:“老朽也只是推测,毕竟当年苏家人的病情到底是怎样的,我也没亲眼见过。”   “依照一些人说的,再根据我行医这些年的经验,苏家人的病,应该是人为的……”   老头儿只说到这,多余一句都不再说了。景逸也是聪明人,要的就是这句话。因此接下来三人就品着茶吃些蜜饯,顺便聊聊越州城近日来的新鲜事,对于苏家的事,都极有默契的不再提起。   回到家中,乔初熏帮景逸准备沐浴用的物件,将晚间明大夫的话仔细琢磨一番,有些踟蹰的唤了声:“公子……”   景逸褪下外裳,换了鞋子,赤着上身走到乔初熏身后:“嗯?”   乔初熏弯腰往香炉添上几颗香丸,刚站直身子,就被景逸搂在怀里:“叫我什么?”   乔初熏见环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都是赤|裸的,刚要开口让景逸披上件衣裳免得冻着,就觉得耳垂儿一烫,不禁“呀”了一声。   抬起手要捂,手腕已经被人牢牢攥着,连连挣了两下,身后的人却搂的很紧,且随着自己的挣扎扭动就渐渐起了反应,吓得乔初熏也不敢乱动了。   景逸顺着耳垂儿一路啄吻到脖颈,肩窝,一只手解开衣带,剥开里外两件衣裳,褪到肩膀下面。就着怀里人罗裳半敞的模样,沿着圆润肩头往雪白背脊流连啃咬,时而探出舌尖打着转的舔吻,手从兜儿侧面探入,在前面不慌不忙的揉耸着。握着乔初熏手腕的手则半松开些,贴着人小腹缓缓揉蹭。   乔初熏腿软的几乎站不住,靠在景逸身上,语调绵软且带着颤音:“逸之,别闹了,沐浴罢。”   景逸轻笑了声,抵着乔初熏动了动:“不是我要闹,你把它撩的精神了,我也没辙。”   乔初熏一听这话,脸“腾”的就红了,挣着身子不让碰:“你!下,下流……”   景逸原本都有些捺不住了,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就乐了,靠在乔初熏肩窝上闷闷的笑,心头那股子火也消了不少。   乔初熏被他呼出的热气弄的刺痒,缩着颈子躲,一边小声埋怨:“公子笑什么?你刚才……本,本来就……”   他平常在外人面前总一副冷峻漠然的模样,之前亲热时狠一些也就算了,毕竟打从两人第一次亲吻,景逸就从来都不是和风细雨的作风。乔初熏又是个柔软心性,再加上对景逸打从心底里的爱慕,即便有些疼,从来也是包容的。可在亲热时说出那种话来,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样子,乔初熏不懂这是男女间调|情的手段,初一听自然接受不了。   景逸下巴支在人肩窝笑了半晌,原本培养的那点旖旎情绪早都烟消云散了。狠狠亲了口脸颊,帮忙拢了拢半敞开的衣裳,见乔初熏也不知道自己遮着些胸前风光,还一副呆愣愣任人采撷的模样,就捏着下颏低声威胁:“还傻站着做什么?留下来要陪我沐浴还是给我抱?”   乔初熏还在消化景逸方才那句邪肆不经的话语,所以才有些愣神,一听景逸撂了狠话,忙扯过衣带环着胸就往外间跑。   景逸一边脱裤子一边笑,这丫头忒好玩了!本来说两句话儿就要进入正题好生温存一番,还能一块洗个鸳鸯浴的,未想被她一句话搅了场。两人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居然还能整出个新说辞,一想到乔初熏一脸羞愤骂自己下流的小模样,景逸干脆扶着旁边木橱笑个够。   乔初熏在外面一边整理衣裳,听到景逸在隔间的笑声,气的直咬唇。从两人那次之后,景逸虽然到晚上不再睡软榻,回到大床上抱着她一块睡,但一直都没再碰过她,最多也就亲几下脸颊。刚才他那样,她本来就怕的厉害,又记着上次的疼,结果他还说那样的话欺负人……   正文 第七章 野外烤物   早先伊青宇已经和景逸提过,苏家还有一处旧宅在城外北郊,一直没卖,就那么闲置着。苏青昀走的时候,将府里大件物件都变卖一空,唯独留了这处宅子没卖人。   因此第二日景逸就带了高翎和两名影卫,连同乔初熏一块骑马出城,去到城郊旧宅查探一二。其实事情已经过了三载有余,旧宅也便荒废三载,即便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早都掩埋在灰尘之中。不过查案子么,四处勤走动多询问,总没什么坏处。   几人骑马行至一处宅院,地方稍显偏僻,方圆十里之内再无任何屋舍,且不远处就是山脉。景逸一见这地方,就先蹙了蹙眉,太多的巧合连缀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景逸抱着乔初熏下马,小绿牵了几匹马栓在门柱,高翎则和小炉一起推开大门。随着漆色斑驳的大门吱嘎嘎被打开,攘起一阵暗黄色的尘土。景逸拽着乔初熏侧过身,手臂罩在她头顶以及脸畔:“没迷眼吧?”   乔初熏摇摇头,见旁边几个影卫都低头忍笑,原本还想回些什么,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讲了。   一行人进到院里,就见房檐门廊几处都结着蛛网,地上铺着乱糟糟一层落叶,连着阴暗处一些初融的雪水,阴湿湿的肮脏一片。   一路往里走,到主屋前时,因为高翎是打头阵的,似是有什么发现,也没回身,就背过手朝景逸等打了个手势。   景逸就站在原地不动,旁边小绿和小炉则放轻脚步,无声息的走到跟前,一个把在正门边,另一个则直接往屋后去了。高翎也没多迟疑,抬手劈开窗子就蹿进屋。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高翎提高嗓音招呼一声小炉,又朝景逸道:“屋里没人。不过在咱们之前,肯定有人来过。”   景逸拉着乔初熏走上前,就见靠窗地上,有一枚沾着泥污的鞋印,明显是近日留下的。小炉这会儿也从后头转回来,几人遂一同进了屋子。屋内四处遍布灰尘,唯独里间一方书案一尘不染。不仅是有人进来过,而且来的这人还仔细擦拭过书桌。   景逸眉尖一耸,松开乔初熏的手,又朝高翎三人使个眼色,示意几人都别动,且照看好乔初熏。接着缓步上前走到书案前,目光一一扫过案上各样物件,笔洗,笔枕,砚台,一摞书册,一沓熟宣纸,最后停留在一方一尺来长的长形梨木盒子上。盒子木质沉郁,却擦的光亮可鉴,上面绘了一幅麒麟图案。   景逸挑起一边唇角,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展开。隔着帕子指尖轻触木盒边缘,手指带着盒子迅速一转,木盒开阖那面就朝向窗子,同时手指一叩一带,木盒“啪”一声弹开,同时三枚闪着暗青色泽的梅花针“嗒嗒嗒”打在窗棂。   乔初熏从景逸松开手上前,心就一直悬着,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景逸一举一动,最后见那盒子射出三枚淬毒暗器,心也跟着咯噔一颤。抚着心口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着景逸在暗器打出去的同时就扔了巾帕。   因为盒子是朝另一边开的,从高翎等人的角度方能看见里面,所以景逸一扔了帕子,高翎就快声道:“主子,里面是一只卷轴。”   景逸点了点头,这时小炉扔了把匕首过去:“主子,用这个。”   景逸接过匕首,拔了刀鞘,反手握着匕首用刀尖削下卷轴一头,插|入中空位置的同时手腕唰唰甩了几下,那幅画就顺着景逸腕上动作“刺啦”一声应声甩开,在几人面前铺展开来。   依旧是高翎等人能看到的角度,从景逸那边反而看不到画卷内容。高翎等几人正在端详画卷,就听乔初熏惊呼一声:“逸之松手!”   景逸原本还等着几人告诉他画上内容,一听乔初熏喊他,尽管尚未反应过来缘由,手已经先一步松开来。同时高翎上前两步扯了景逸一把,两人一块退到几人原先站的位置。就见落在地上的匕首已经显出一层乌青诡光,从刀尖一路蔓延过整片刀刃。而随着画卷被匕首带落地上,竟渐渐冒起细小火星。   景逸此时已经看清画卷内容,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与之前伊青宇从廖红覃处取来的极为肖似。眉眼风流五官柔美,雌雄难辨的标致样貌,不过不同于之前那幅画上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幅画上的男子已经是青年模样。按照之前众人所说,三年前的苏青昀是十六岁,如今已是十九岁年纪,正与画中人的年龄相符。   画卷从边角渐渐焦黄,渐渐整幅画都烧起来,很快在跃动火光中燃成灰烬。   景逸等人从画卷开始烧灼就退出屋子,因为不知道卷轴上的毒会不会随着画卷的燃烧释放出什么有毒气味。一路施展轻功到了宅子外头,乔初熏忙拽起景逸右手仔细看着,同时探指到手腕内侧的脉搏:“公子有没有觉得哪里异样?”   手掌依旧如同羊脂白玉,手指修长没有半分红肿,暂时看不出什么,脉搏跳动也与平常无异。乔初熏仍不放心,焦急抬起眼,就见景逸唇角含笑看着她,手掌包握住她仍在为他号脉的手:“我没事。那种毒只沾到刀刃,匕首握柄是木质的,你当时又提醒的早,没事的。”   高翎也在一旁笑着道:“这次倒亏得乔小姐眼尖。我刚才只顾着看纸上都画了什么,都没注意到主子……的手。”   高翎说完,旁边两人也低头掩笑。本来么,过去和景逸一起办案子,大家虽然各有分工配合默契,但一般都专注在正在调查的案情上。比如刚才,几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那幅画上,唯独乔初熏看的是景逸,所以才一早发现他手里匕首不对劲。   乔初熏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松开景逸握着的手,转身往栓马匹的地方走了。景逸冷眼看了三人一眼,高翎最先止住笑,快步跟在乔初熏后头:“乔小姐别靠太近。这马不是自家的,也不知教的好不好,容易踢人。”   景逸转身前道了句:“我那有把匕首,平常也不记得用。回府了记得到我屋里取。”   小炉听了特高兴,“哎”了一声,几人遂各自上马。   行了没几步路,景逸见乔初熏一直垂头不语,以为她因为刚才的事有些吓到了,抬首看了眼天色,问:“想不想在野外吃烤食?”   乔初熏抬起头,觉着挺新鲜:“烤什么?鱼肉还是山鸡?”   景逸见她一脸憧憬,不由得笑道:“你想尝什么,我烤给你吃。”   乔初熏更惊讶了:“你会烤肉?”   旁边小绿插了句嘴:“乔小姐你可不知道,过去在外露宿,只要是公子烤的鸡肉兔肉,大伙都抢着吃的!”   景逸也没反驳,接着问:“想吃么?想吃咱们现在掉头,去山里。这会儿阳光也足,不会冷。”   乔初熏转脸看看高翎三人,又看景逸:“会不会太麻烦?”   景逸微微一笑,旁边小绿和小炉已经欢呼着勒马掉头,高翎也在一旁笑道:“我们也好久没尝公子的手艺了,这次是沾乔小姐的光。”   趁另三人都调头往前奔的当空,景逸低头,连连亲了两下乔初熏面颊:“刚才吓着了?”   乔初熏生怕被人瞧见,忙缩着颈子不让:“别……”被高翎他们瞧见,又该笑话了。   景逸也不急着调头,手托着乔初熏脸颊牢牢实实吻住唇,低声笑:“傻丫头,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跑那么快。”还不是怕回去挨削,借机给景逸腾出空儿来安抚佳人。   乔初熏拽着景逸衣襟,半垂下眼帘:“……刚刚太危险了。”或许在他们看来算不得什么,可乔初熏眼看着景逸险些被暗器算计,又握着那把浸了毒的匕首,这根本就是赌命玩啊!   原本说是帮忙找人,后来就牵扯出苏家旧事,现在还遇上这种危险,而且摆明了是给景逸他们下马威的。乔初熏越想越觉后怕,又不能说以后不让景逸涉足这种事,可刚才亲眼看着,跟过去听他讲还不一样,直到现在都觉得心有余悸。   景逸用唇蹭了蹭乔初熏面颊,又啄了下轻轻抿着的唇角:“没事的。这次也是有些准备不足,没想到有人走到咱们前头,不然绝不会出现刚才那种状况。别气了,嗯?”   乔初熏抬眸看了景逸一眼,靠在人胸膛点了点头,也不吱声。她哪里是生气害怕,她是担心加上心疼。若说真格的,她也不是多胆小,不然就刚才那种情形,一般女子早吓得尖叫出声了。   景逸浅笑着催动马匹,调头往山里去了。心里却开始盘算刚才的事,如此一来,可以有七八成的把握,这苏家的事,与七笙教有些渊源。年轻女眷皆脸色苍白全身无力,且身上有伤痕,要是一半个的也就算了,整整一大家子都这样,苏青昀又不让请大夫,原因只有一个,他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再联系苏家旧宅的位置,苏青昀那个身份神秘的朋友,三年前……景逸面色一凛,脑海中闪过一道清瘦身影,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是这样么?唇边勾出一抹有些讽刺的弧度,若是这样,反倒好办了……   景逸和乔初熏到山里时,高翎正在生火,小绿和小炉则进林子猎活物去了。几匹马都拴在树干,找的是在小溪边上的一块空地,看得出之前高翎已经大略清理过了,地上很干净,且能晒到太阳。   景逸拉着乔初熏沿小溪走了段路,到一个水湾处停下,示意她往里看:“一般这种小水湾滋泥多,草根虾米之类的饵食也多,正午阳光晒的水暖,鱼儿都爱往这种地方来。”   乔初熏听着景逸耐心讲解,探着身子往水里瞧了瞧,果然,里面好几尾鱼儿游的正欢。   景逸手臂环在人腰侧,见她越来越往前凑,且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将人往回拉一些:“别往前走了。离水太近的地方土松,容易栽进去。”   乔初熏拽着景逸衣襟,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仰起脸问:“公子会抓鱼?”   见景逸点头,乔初熏想了想,有些调皮的将人从头打量到脚,眨巴着眼奇道:“公子穿这身衣裳,恐怕不适合抓鱼罢?”   景逸知道她过去没有这样的体验,有些想岔了,却也不揭穿,故作无谓的道:“无碍,初熏想吃么!”   说完就转身到旁边去折树枝。   乔初熏在旁边既不解又好奇的瞅着。直到最后景逸折来长矛长短的树枝,连袖子都没挽,站在溪边优哉游哉的对准目标,几乎眨眼功夫就叉上来一条鱼时,乔初熏才明白过来,自个儿以为的“捕鱼”和景逸的“叉鱼”根本是两码事。   咬唇红脸在旁边看着景逸把五六条鱼穿起来递给高翎,乔初熏觉着自己简直傻透了,微抿着唇揪着袖口站在旁边,头一回觉着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有米有锅的她还能捣腾出来三两小菜,可到了野外,无论是景逸还是小绿小炉都比她强了百倍。打兔子打野鸡,捉鱼生火,以及摘树叶采山蕈,随便一样,她都需要从头学起。   景逸将小炉从附近农户借来的小锅架在火上,一转脸,就见乔初熏眼巴巴看着高翎蹲在溪边,挽起袖口剥兔子皮。蹙了蹙眉,手也不太干净,景逸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抬她下巴,就从身后凑到乔初熏耳边,贴着她脸颊问:“看什么呢?”   乔初熏看的正专注,都不知道景逸什么时候跑自己身后来的,也是吓了一跳:“没……就剥兔子皮。”   景逸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佯装不悦:“我还在这呢,就盯着别的男人看?”   乔初熏一听这罪名可严重了,忙转过脸解释:“不是……我不是看高大哥人,我是看他怎么……”   隐约听到乔初熏的小声辩解,溪边凉风一吹,高翎禁不住打个寒颤:别的事上为了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就得了,这种事就不要扯上他了吧?   另外两个影卫拔野鸡毛的洗蕈子的都一径低着头,尽量减低存在感的小步挪远一些,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无辜殃及的目标。   乔初熏好容易解释清自己只是想多学些东西,景逸依旧一脸冷峻:“哦,那过来跟我学烤鱼。”   乔初熏只得小媳妇样的跟在景逸后头,看他把鱼去掉头尾,处理干净内里,包裹在翠绿丰厚的叶片里,插着树枝置入火堆里,又从马鞍侧面的口袋里取了两只瓶子过来。   眼见锅里的水烧开了,乔初熏看旁边放着几样不同的蕈子,略微辨识了下,就将其中两种放进锅里。旁边小绿正将另外两种穿在树枝上,一边笑呵呵的道:“春天里蕈子也少,要是到了秋天,山里能吃的东西可多了!过去我们在外边时候也多,山里这些玩意没少吃。”   鱼熟的最快,很快景逸就烤好了两条,拿过一个给刚把山鸡烤上的小炉,另一条拆开包裹的树叶,递到乔初熏手边。   见她傻愣愣拿着不知如何下口的模样,景逸轻笑两声,去到溪边把手洗干净,拿过来扯下鱼腹上最嫩那块递到乔初熏唇边。乔初熏刚要伸手接,景逸就送的更近些:“很烫的,你拿不了,张嘴。”   小绿早跑到一边跟小炉抢鱼肉去了,高翎在另一个火堆边翻烤着野鸡和兔子,都有意避开两人。乔初熏只得张开唇,嚼了两口,也是眼前一亮,捂着唇惊道:“好嫩,还甜甜的。”   景逸笑着又撕了一块喂她:“现烤的鱼本来就吃个鲜嫩。”   乔初熏吃了两口,就推说不要了,景逸也怕她饭量小,待会儿吃不动别的,就没再劝,把剩下多半条鱼都吃个干净。然后到火边,一边转着树枝,往兔肉上洒些调料粉。   乔初熏这边,蕈子汤煮的差不多了。一共借了两只碗来,乔初熏拿着碗站在火边,也不知道该怎么盛。高翎见了就笑着走到跟前,取了只碗到锅里飞快一抄,就盛了多半碗汤上来,里面浮浮沉沉的还有好几块蕈子。递了碗到乔初熏面前:“在外面都这样的,乔小姐别嫌弃。”   乔初熏点点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会,是我什么都不懂。”   景逸是两边忙活,那边烤肉顾完了,走过来接过高翎手里的碗,又递了条烤鱼过去:“你这份最后烤的,他们的都吃完了,不用让。”   高翎接过烤鱼就走了,景逸端起碗先尝了口,才送到乔初熏唇边:“肯定跟家里没法儿比,主要是暖暖肠胃。”   乔初熏扶着碗喝了两口,唇边一直噙着笑:“挺好喝的。蕈子比街上买的还新鲜。”   要说比不上家里,也只是时候长短和调味料多寡问题,但胜在原汁原味的新鲜甘美。再加上初春时节的山野之地,草木青葱流水潺潺,景致干净优美,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吃起山间野味儿来就别添一番情趣。   过了一会儿,山鸡和兔肉也都好了。景逸带的那两小瓶,一个是事先调好的五香粉,一个是加了几种香料的蜜糖,是早先宫里御膳房的一位师傅送的,平常外出尤其是露宿在山野的时候总随身带着。烤野味的时候就抹上一些,烤出东西来味道醇香异常。   乔初熏捏着只兔子腿吃的眼都眯起来。肉烤的香嫩,醇厚微甜的调味汁浸到肉里,风味甘美异常。景逸见她吃的恁满足的模样,就在一边笑,又从树枝上撕了块烤好的蕈子喂她:“尝尝,这种烤着吃最香。”   果然!蕈子肉烤的边缘微焦,嚼来肥厚甘美,又带着草木清香。再喝一口汤,别提多滋润了。   几人一顿饭吃的都特别过瘾,末了小炉去还锅子和碗,剩下俩人就将几只没烤的山鸡和兔子收拾好,准备待会儿一并带回家给大伙解馋。景逸抱着乔初熏坐上马,在前边慢慢溜达着,手探到乔初熏胃腹:“饱了?”   乔初熏本来就吃的不少,生怕这会儿肚子撑的鼓起来被景逸笑,忙拽开景逸的手不让摸。   景逸就顺着她推开的时候轻轻捏了捏小腹,一边低声笑:“这也不让摸,初熏越来越小气了。”   乔初熏用手臂挡着肚子,脸颊微烫:“不是,刚吃完饭……”而且她这样坐着的姿势,难免小肚子有点肉肉的。   景逸明白过来之后,又是一阵笑,亲着乔初熏脸颊道:“有点肉好,抱着舒服。我还觉着你瘦了点……”   ……   正文 第八章 蒜苗鳝丝   回到城里,景逸让高翎去府衙跟伊青宇知会一声,另两个人先回府,自己则和乔初熏在路口下了马,步行着往城东去了。   景逸领着人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布庄,一进门就让伙计叫老板过来,让给乔初熏量身。老板笑呵呵走上前,仿佛一点都不认生的样子,忙招呼自家媳妇儿请乔初熏进到内室。   景逸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露,乔初熏也不太确定,就抬头看了景逸一眼。见他朝自己笑了笑,就跟着老板往另一头去了,显然是说话不想让自己听着,就跟着那少妇进了里间小屋。   少妇一边帮乔初熏量身,一边笑着道:“姑娘和公子都不是本地人吧?看着有些面生。前些天见公子过来看布匹,我这儿还在想是哪家姑娘好福气,找了个这么有心的夫君。”   乔初熏眨了眨眼,没想到景逸早就来过一趟了:“您是说他之前来过?”   女子衔笑睨了她一眼:“不仅来过,还坐了一下午哪!几匹布都是跟我家那口子专门订的。我家那位说了,咱们城里好几年都没这么大手笔的,有钱人家的也不见得懂这个,好些人都是跟风,见别人穿什么就买什么,店子里摆着什么就挑最贵的,不像姑娘这位,是真懂行哟!”   乔初熏被女子说的心里甜甜的,小声问:“他都订了什么?”   少妇收起软尺,想了想,从墙边的木橱里翻出一只匣子,捧到乔初熏面前打开:“有两样要明后天才到的,都从苏州那边采购来的。”说着,从里面拿了两块布头让乔初熏摸摸,“有一匹和这个料子一样,不过要的是大红色的。还有这个,你摸摸,是不是特别滑溜,穿着都不沾身的,而且呀,无论洗多少回都不掉色……”   说着,少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嗤嗤笑出了声。见乔初熏不解,便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这个姑娘可不能嫌我嘴碎,是我家那口子列单子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见的。你家那位,几乎没把全苏州最好的绮纨绫縠买下来,系绳儿都不要绸带的,说是嫌不够软,穿着勒人……”   女子话刚说到料子,乔初熏脸就红了。因为那几样布料颜色都极鲜亮,却无一不清透软薄,不是做肚兜抹胸,也是做里衣才用得到的。再听女子话里意思,知道景逸跟人吩咐时要的不是布匹而是成衣,更觉得不好意思,耳根子都烧的红透透的,小声跟人致歉:“对不住,给您家添麻烦了。”   女子笑吟吟直摇手:“姑娘哪的话,这么大单的生意,我和我家那口子高兴还来不及。而且公子只是要求的细,和那些财大气粗无理取闹的还不同,我家那位去之前苏州采买,去的可乐意了!”   两人又轻声说了几句,就一前一后出了屋。景逸早在门边等了,见乔初熏出来,又跟老板客套嘱咐几句,就领着人出了布庄。   见乔初熏面上红晕未褪,景逸以为她知道了,就笑着道:“做喜服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脸皮这么薄?”   乔初熏嗔怪的睨了他一眼:“那你也不能……”即便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乔初熏也做不到跟他谈论贴身衣物这种话题,话只说了一半就作罢了,转脸看向另一侧。   景逸这回倒没反应过来:“嗯?我不能什么?”   乔初熏咬唇瞪了他一眼,继续不理人。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一家脂粉铺子,景逸领着人进到里面,从眉粉到唇脂一样样挑过来。旁边帮忙介绍的店主自是喜不自禁,乔初熏却并不全盘皆收,平常就几乎不敷粉的,不过成亲时用那一次,也不必样样齐全。因此只捡了一定会用到的几样,挑了颜色正品相好的,让伙计包了。但一整圈折腾下来,待到了外头,也已是日暮时分。   景逸看了眼攥在人手里的小布包,有些迟疑:“要不换一家再看看?”姑娘家这种东西都不嫌多的,怎么一半天下来,她才挑了几盒,莫不是这家的东西不合心意?   乔初熏捧着东西给景逸一样样简单解释了,又道:“这几样足够用一年的了,还得是用得勤的。”   景逸听完,又仔细端详乔初熏面容,半晌,缓缓绽出一抹笑。   乔初熏被他看的有些莫名:“怎么了?”   景逸见她一副呆呆小兔子的样儿,好笑的捏了捏脸颊:“没事。我就是突然发现,原来你不怎么打扮都挺好看的。”   乔初熏抿唇一笑,拂开景逸手掌:“公子就会讲话逗我开心。”一会儿说她身材一点都不胖,一会儿说她不打扮也好看,其实就外貌而言,她算不得多出众。依照景逸从前走南闯北的阅历,又是自小长在皇家,见过的美人不知有多少,她这样的,也就勉强入得眼罢了。   景逸拉着她的手握在掌中,低下头看她:“今天很高兴?”   乔初熏点点头,眼儿弯弯的看景逸。又是在野外吃烤食,又是做衣裳买脂粉的,先是为了哄她开心,现在又陪她一起为两人婚事做准备,能不高兴么!   景逸也跟着点点头,高兴就好。“那现在能跟我说,刚才是为了什么瞪我?”   乔初熏一噎,匆忙瞥开目光:“没……”   景逸刚想接着追问,就听一旁响起某人忐忑且踟蹰的问候:“景……公子。”   两人一齐偏过头,就见伊青宇拉着一个女子站在两人身后,脸有些红,神情也不自然到了极点,显然这声问候也不是自愿的。那女子两人也不陌生,就是之前在府上做了好一阵饭食的廖红覃了。   景逸和乔初熏这回倒是挺默契,一齐朝那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望去,又一齐看向伊青宇。乔初熏自觉有些失礼,忙朝二人笑着轻轻颔首;景逸则目露嘲弄的看伊青宇,动作挺快呀!   伊青宇这一路走来,已经被不少百姓行了注目礼,被景逸这么一看,更觉尴尬,又不方便说案子的事,只得点了点头,想先打个罩面就此别过。   廖红覃倒是个性子爽快的,伊青宇前脚刚迈了一步,就被她给拽回来,扬着下巴看向两人,道:“相请不如偶遇,我家离这也不远的。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跟公子和姑娘道歉,还有找人的事……”   廖红覃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二位若是不嫌,就到寒舍小聚。我炒三两个菜,公子也可以和柏珖好好聊聊。”   景逸又是戏谑的微一抬眉,都叫柏珖了啊!这小子平时看着不着调,这种事上手脚倒是挺快!   伊青宇脸红的速度与程度跟乔初熏能有一拼,因为深谙景逸好戏弄人的脾性,心里已经是连连叫苦,可又不想拂了廖红覃好意,因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的姿势愈发僵硬起来。   乔初熏转脸看景逸:“公子,要不咱们……”   景逸点点头,反正首饰什么的也没打算让乔初熏提前看,如此安排还能跟廖红覃了解些苏家的情况,也不错。   故而四人成行。廖红覃原本手里就提着菜篮子,一听景逸应下来,也很是高兴,跟伊青宇说了声,又到相熟的店子买了些熟牛肉和两坛子酒,领着几人三乖四拐进到一条巷子。   打开小门,独门独户一座小庭院。地方不很大,收拾的挺干净,院子里还种着不少月季,有的已经长叶抽苞了。   进了屋,廖红覃就去后厨忙了,不一会儿就先端了几杯烧热的茶出来:“菜很快就好,稍等啊!”   乔初熏也起身要帮忙,廖红覃也没多推辞,两人就一起去后厨了。   屋里,景逸倒没急着说案子的事。喝了口茶,慢悠悠笑道:“熟门熟路,不是头回来啊!”   这两人相处,虽然通常是景逸占上风,但伊青宇多是话密的一方。今日一上来就让景逸不冷不热的来了这么一句,伊青宇刚白回去的脸就又红了,支吾半晌,才苦笑着直作揖:“我说侯爷您就别笑话我了。早前红覃大晚上去您屋里捣乱的事,她后来都跟我说了。这事也有一半要怨我,我没跟她说清楚您和乔小姐的事……如今这也各得其所,侯爷就饶了我这回吧!”   景逸冷哼一声,听着这话觉得不爽快:“什么叫各得其所?俩人都糊涂,还把账赖到我身上了?”说的好像从新分配似的,他从来都只是跟他家初熏,别的人白送上门他也不屑收的!   伊青宇继续态度诚恳承认错误:“侯爷教训的是,我刚那话说的欠妥。”他跟廖红覃那就是八百年前就算不清的烂账,要不是跟景逸和乔初熏那儿搅了这么一遭,还指不定拖到猴年马月呢!   景逸看他一说到廖红覃就半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也觉得可乐,就问:“真认定了?”   伊青宇这回倒是没犹豫,点了点头:“认定了。”   景逸眯了眯眸子,神情有些玩味:“老爷子那边怎么办?”伊家也不是寻常人家,以廖红覃的身世背景,要做正房,怕有些难。   伊青宇咬牙:“都跑这么个偏僻地方来了,娶个媳妇儿还不能自己做主?!”   景逸继续喝茶,一副“你家的事你别问我”的神情。   伊青宇显然也为这事烦了挺久,挠了挠头,又一跺脚:“那你说怎么办?我可不像我爹,娶那么多个女人每天挨着个儿的哄还乐此不疲。我这辈子能把这一个守住就知足了!”   景逸看着伊青宇一副想以头抢地的悲怆神情,微微一笑,道了句:“反正你一日不回家,就你俩过日子。是妻是妾又有什么所谓?”   伊青宇一愣,景逸又接着道:“到时任期满了,你领着人再去别地,只要不回家,不什么都好说了。”   伊青宇也有些开窍了,握着拳头表决心:“也是,到时再生仨俩大胖小子,我就不信我爹还非要逼着我娶别人!”   帘子被人掀开,廖红覃端着盘菜出来,搁在桌上就去拧伊青宇的耳朵:“说什么呢你?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丢不丢人啊你!”   乔初熏也端着盘菜跟在后头,见这情形“噗嗤”一声就乐了。   伊青宇疼的一脸扭曲,咬着牙不叫出声,廖红覃拧了几下,又想起好歹人也是一方父母官,又是在朋友面前,怎么也得给留些面子,哼了一声,又扭着杨柳腰快步去了后厨。   因为是要即时吃的,廖红覃做的几道菜都是小炒。一盘蒜苗鳝丝,一盘栗子烧白菜,还有一碗一早就做好的蒸肉。再加上两碟子酱牛肉,配着口味清甜的酒液,几人吃的都很顺口。   蒜苗是刚下来的青蒜,鳝鱼丝是加黄酒、豆瓣酱、葱姜蒜末大火爆炒,味道又香又窜,鳝鱼烧的嫩而微脆,火候刚好。栗子烧白菜则是加了云腿丝、竹笋片和栗子肉,白菜煨的软烂,口味香浓微甜。蒸肉因是一早做好的,再上锅蒸的时候油几乎都熬出去了,香而糯,不腻口,吃着还过瘾。   四人几乎吃的一点不剩。除了乔初熏,剩下三人都喝了不少酒。景逸有了上回的教训,再也不敢让她碰酒,心道成亲之后在家喝点倒是不错,褪去点羞涩,添几分平常少见的娇媚风情,这成亲前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悠着点。不然再像上回那样也忒磨人了!   吃过饭,廖红覃饭前就开始煮的茶汤也端上来了。春天傍晚天气也好,廖红覃的院子在巷子尽头,也不担心会有人偷听。几人就搬了凳子,到院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之前高翎到府衙跟伊青宇讲白日到城郊苏家旧宅的事,廖红覃也在当场,因此也就省了一番口舌。再加上廖红覃也听伊青宇提过七笙教的事,人也是个伶俐的,很快也明白过来这次找苏青昀的事不似初时想的单纯。   伊青宇对画像的事耿耿于怀,皱着眉头低喃:“一次让人走在前头也就罢了,次次让人赶在前头……”   景逸却一点都不惊讶的,只浅笑着道:“回去好好查查手底下的人,尤其是年头久的,资历老的。”要说官府里有七笙教的耳目,他可一点都不吃惊,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伊青宇神色也有些阴沉,默默点了点头。   廖红覃心直口快,想到就问:“景公子,之前听高翎说,那个盒子从里到外都有机关,画轴上淬了毒,画纸被面也涂了易燃粉末。如果是有人想害咱们,且最后纸肯定要烧着的,又何必真画了幅苏青昀的画像,弄张白纸不也一样的么?”   景逸沉默片刻,才面无表情道:“他知道我一定能看到画像,他的目的就是让我看清楚画像。”   廖红覃皱眉:“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青宇也有些奇怪的看景逸,怎么这话听着……好像两人认识的意思?考虑到景逸的身份特殊,有些话也不好当着廖红覃的面直接问,伊青宇只是以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却没说什么。   乔初熏则一直忧心忡忡。案子方面的事,向来是景逸不说,她便不问,但不问不代表不想不琢磨。乔初熏从来都不是笨人,一整日下来,上午的事有意无意的在脑海里也转了好几圈,对于对方的用意,她也有着自己的揣测。   如今联系景逸别具深意的回答,又想起那幅燃起点点火星的画卷,乔初熏莫名觉得一阵胆寒,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处,却步步走在他们前头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正文 第九章 木瓜羹   几人又聊了一阵,景逸和乔初熏起身告辞。一路走着回到家中,安大姐体贴的让小桃儿送了两碗甜汤过去。   乔初熏掀开盅盖一瞅,就见是汤水里浸着小块橘红色的木瓜,几朵银耳,盅底还沉着少许北杏仁和浅黄色的银杏果,不仅味道肯定错不了,还是润肺补水的,便端过去送到软榻边。自己也端起一盏慢慢喝着。   景逸喝了几口汤水,尝出味道有些熟悉,舀起汤盅底部的几样食材看了看,半眯起眼眸笑得邪气。轻放下汤盅,曲着腿挪到人身后,手臂环过乔初熏腰身,将下巴担在肩窝。乔初熏手里还端着甜汤,不由得轻轻瑟缩了下脖颈,偏着头侧歪过身子想躲开:“逸之……”   景逸伸手将汤盅接过来放到高几,亲着乔初熏脸颊低声道:“初熏喜欢吃木瓜羹?”   乔初熏点了点头:“喜欢呀。”   过去在家的时候,每年到了春季婆婆都会变着花样的给她做木瓜吃。燕窝阿胶一类的食材很少往她们院子里送,婆婆总怕她亏着身子,又说女孩儿家应该多注意吃些滋补的,好在每月府里给支的银子还够买些新鲜蔬果,婆婆就常给她买些木瓜、鲫鱼一类的食材做菜品。   景逸低笑出声,搁在乔初熏小腹的手往上滑至胸口,隔着单薄衣物揉耸着,唇轻轻摩挲着水嫩面颊:“看来还挺有效的……”   乔初熏微一愣,回想起木瓜熟食的功用,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话中深意,脸颊通红的拽着景逸的手,侧身往一旁躲着不让碰:“公子……”   景逸顺着乔初熏推开的方向往胁下滑去,三两下就解开衣裳系带,另一条手臂环过纤腰,手掌握住乔初熏的,从手腕缓缓移向掌心,最终手指交缠,握牢。微烫的唇从脸颊啄吻到脖颈,轻轻啃咬着什么坠子也没戴的白嫩耳垂:“初熏叫我什么?”   乔初熏被他困在怀里,因为颈项的湿热触感微微战栗,半靠在景逸胸膛,犹在做最后的抗衡,语调却甜软的没有半分威胁:“逸之,别……”   景逸解衣裳的手已经从兜儿一侧进到里头,嫩汪汪一团软雪罩在掌中,又怜又爱的揉着,同时往前凑了一些,亲着乔初熏小嘴儿嗓音微哑:“初熏给我好不好?”   乔初熏感觉被这人的气息笼罩其中,全身又热又酥软,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半晌都反应不过来景逸说的是什么。景逸却一点不着急,仿佛很享受她这样懵懵懂懂的娇俏模样,啄着乔初熏的唇,眸色深沉看着她朦胧的眼,哑声唤她的名字:“初熏……”   乔初熏略微回神,惊觉自己衣裳半敞靠在景逸怀里,一边胸脯还被他罩在掌中那样弄着,不由得气息一哽,抖着嗓子唤了声“逸之”。   景逸以唇蹭着微微颤抖的两片软嫩:“别怕,这次不会疼的,嗯?”   说着话,不待乔初熏出声,就抱起人到了床上,解下帐子,动作飞快的褪了衣衫,倾身覆了上去……   第二日天色微蒙,景逸觉察到怀里人的鼓弄,也没睁眼,微蹙着眉心轻拍了下滑溜的背,嗓音犹带了些尚未睡醒的暗哑:“别动……”   乔初熏脸颊通红的半伏在景逸胸膛,两人皆未着寸缕,几乎从上到下都紧紧贴着,自己一条腿还夹在景逸两条腿间……昨晚上半梦半醒的被抱去温泉沐浴,洗到一半就睡过去了,要知道景逸这次不给她穿衣裳,说什么她也不敢睡的人事不知。   感觉到某样物事渐渐苏醒,坚硬如铁顶在自己大腿……乔初熏抬头看了眼景逸宁静睡颜,咬着唇往后挪了挪,背后那只手却蓦地将自己往前扣紧,同时景逸浅笑着睁开眼:“嗯?”   “知道惹祸了?”   乔初熏刚说了个“我”字,景逸已经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手肘支撑着一多半重量,一条腿半跪着,亲了口乔初熏唇瓣,笑着道:“怎么到现在还傻乎乎的……”俩人都这样了,她还总一副呆呆小兔子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想欺负到哭……   乔初熏推了把景逸肩侧,微撇过头轻声道:“既然醒了,公子就起身罢。我也好去后厨帮忙。”   景逸原本都忘了这茬,被乔初熏这么一推倒想起来了,微低下上身,语调淡淡的,却透着几分撒娇意味:“初熏昨晚上抓的我肩膀都破了,有点疼……”   乔初熏闻言忙转过头,顺着景逸肩头看去,果然,两边肩膀都印着几枚半月形的指甲印,还有几处是褪去血痂的旧痕,应该是前些日子两人第一次欢好那夜弄出来的。每次事毕乔初熏都累的不剩半分气力,连沐浴都是景逸帮着完成,哪还有精力去看他身上?再加上弄出这些痕迹时乔初熏不是痛极也是累极,泪眼朦胧的软声哭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抓伤了他,也就没有事后帮忙涂药这一说了。   如今被景逸这么一说,又是白日里光线充足的时候,玉石般光洁的肌肤衬着,那几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乔初熏用指腹一一轻抚过,咬着唇看景逸:“公子怎么不早说,上次的伤都没上药,要是落了疤怎么办……”   景逸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女人,哪里会在意多几道疤痕,面上却做出淡淡不快:“初熏从来都不看我……”   乔初熏尴尬的一阵语塞,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那时,顾不上……”第一次是疼的要命,昨晚上虽然没那么疼了,却也有些不舒服的,再加上他又是亲又是摸,她害羞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上看他?   景逸唇角微弯,亲着软嫩脸颊,借机为自己争取福利:“那初熏帮我上药。”   乔初熏忙点头答应,从景逸手里接过药瓶,坐起身来为他涂些药膏。景逸搂着人继续提要求:“以后不许总闭着眼,要记得看我。”   乔初熏脸红红轻点了下头。   软馥馥的美人儿抱在怀里,且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景逸心情大好,拉着人手搁在自己胸膛:“还要这样……”   乔初熏见他又要没正经的,忙跪着往床外侧退:“公子别闹了,我去帮忙准备早饭。”   景逸一下没拽住,乔初熏已经抱着件景逸的袍子溜下床,遮着身子到一旁换衣裳。眼瞧着人拥着自己平常穿的衣裳遮身的模样,景逸微微眯眼,心里一时特别舒坦,也就随她去了。   ……   这日过了晌午,暖洋洋的日头晒着,景逸端坐在案前翻卷宗,乔初熏则倚靠在软榻一头小憩。昨晚上景逸折腾的时候不短,虽然不比初次难捱,乔初熏仍是有些吃不消的,用过晌午饭就有些瞌睡。后厨那边有安大姐帮忙操持,也不用她费甚心思。再加上景逸也有让她小睡片刻的意思,枕头毯子都给抱过来,乔初熏便安心在软榻睡下。   躺下不多时,就有人来敲门,听那叩门声似乎还有些焦急。乔初熏本来睡的也不沉,刚睁开眼侧过身,景逸已经起身往外走,同时朝她安抚轻笑,示意她继续睡。   乔初熏却无端觉得不安,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就听门外高翎和景逸低声讲着什么,别的都听不真切,唯独一个“乔”字入了耳。心中悚然一惊,乔初熏掀开毯子,系衣带的手都是抖的,急匆匆穿好鞋子奔至门口。   高翎见乔初熏出来,神情有些僵硬的露出一抹笑:“乔小姐……”   乔初熏心中惊惶,也不知该怎么问才合适,讷讷回了声“高大哥”。   景逸却是三人中最为镇定的,只淡声道了句:“孟家刚派人过来,孟夫人今日清早分娩,生了对双生子,都是男孩。”   乔初熏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眨了眨眼,“啊”了一声,心道这几日自己都有些心神不宁的,难道是离太远听错了不成?同时又确实为孟家喜事高兴着,转过脸看向高翎:“既如此,咱们也该送些东西过去才是……”   心里正盘算着是否该跟安大姐说声,做些滋补吃食送过去,要不也该到城里的金银铺子打两副长命锁什么的,就听高翎有些迟疑的道:“乔小姐……门外,有位姓乔的老爷来找。”   乔初熏心尖一颤,一口子堵到嗓子眼,再看向景逸时,眼眶都是湿的。惊惶无措到要哭出来的神情看得景逸一阵心疼,轻抚着乔初熏背心道:“没事的。我陪你一起过去。”   乔初熏连连摇首,推着景逸手臂,低下头轻声道:“还是不……”   景逸握住乔初熏的手示意她抬头,神情语气都很平淡,却是笃定的不容拒绝:“不什么?既然将来都是一家人,总要见一见的。”况且,他也要看一看,这个让自己正室生的女儿被妾室随意欺侮的男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来此处见乔初熏!   乔初熏咬唇看了景逸一眼,垂下眼帘点点头,心里却始终乱糟糟的。从高翎说出那句“乔老爷”时,畏惧,担忧以及细微到几乎不曾觉察的欣喜和想念,在脑中混沌成一锅粥。   高翎在前面无声带路,景逸拉着乔初熏的手走在三步开外的距离。一进正厅,就见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面色微沉打量来人。   待看清楚景逸和乔初熏握在一起的手,男子面色更沉,两腮紧紧绷着,唇边胡子微颤,目光如炬将景逸从上到下一番打量。   旁边小绿等几名影卫看着,各自目中均露出些许不悦,却因为自家主子自始至终没甚表示,才未轻举妄动。   景逸站定在屋子中央,神色平静接受着男子略显不屑的打量,手却始终牢牢握着乔初熏的,且不动声色将人半遮在自己身后。   中年男子看了半晌,站起身,朝景逸潦草一拱手,直接将视线投向乔初熏:“不肖子妄自窜逃出家,过去半载承蒙公子不弃,给予收留。现今……”   眼瞧着乔初熏垂着眼站在景逸身边,一直未曾抬眼无声抗拒的模样,男子乍一拍桌,怒声斥道:“逆女!还不过来!”   “还未出闺阁的姑娘,青天白日和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倒把乔家的脸都丢到这越州城了!”   乔初熏被自家父亲初一训斥,身子先是重重一抖,待骂到后面,却渐渐挺直了脊背。缓缓抬起眼,神色由先时的懵懂无措渐渐转为无知无觉,乔初熏腕上用力,从景逸钳握的手掌中松脱出来,眼色清明看向中年男子:“爹爹。”   男子被这声温婉称呼叫的一愣,复又绷起之前怒色:“还不过来!”   乔初熏下唇咬的发白,眼眶微微红着,嗓音微颤道:“爹爹,我不能走。”   中年男子怒目圆睁,抬手又一拍案,宽袖一拂带落茶盏,伴随着“啪啦”一声脆响,滚烫茶汤溅落一地:“混账!”   乔初熏紧咬着唇,双手紧绞袖口掐的指尖发青,身子绷的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细看却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发着颤,抖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道:“爹爹,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我和公子两情相悦,初熏想要一生一世伴在公子身边。我不要嫁给别人,还望爹爹成全。”   最后一个“全”字说完,乔初熏嗓子一哽,连连呛了几口气,抚着心口不住咳嗽,原本白到发青的小脸儿涨的通红,软着身子就往下倒。   景逸和乔路见状均大惊失色。景逸一把将人抱起来到一旁交椅,连连拍抚着乔初熏心口,另一手腾出来为人拭去迸出眼角的泪花,柔声哄道:“初熏,别憋气。不哭啊,只要你不想,谁也没法儿带你走的……”   乔路在旁边看的那叫一个气,也顾不得形象了,扒拉开景逸的手破口就骂:“竖子轻狂!”这旁边还站着不老少人呢,他家闺女清清白白的,哪有人一上来就摸那种地方?这不明摆着坏人闺誉么!   乔路虽不会武,到底正当壮年,又是在气头上,那一推搡使足了十分气力,还真把景逸推的一趔趄。景逸被这么一推,先前一直收敛的侯爷脾气彻底上来了,拉开乔路毫不客气的顶回去:“放肆!”   乔路气的两眼一黑,差点没厥过去,抖着手指着景逸:“你,你……”心里想的是就你这德行,一点都不懂得尊重长辈,行事轻狂生冷不忌,想娶我闺女门都没有!   景逸站直身子竖眉冷睇:“我什么?”   旁边高翎等人先前都看傻了眼,这会儿也各自回过神,都暗叫不妙。他家主子那个狂妄劲儿一上来,那可是天王老子也不放眼里的,肯定是忘了事先说好要讨好未来岳丈的事儿了!   高翎摸了摸鼻子,没法子,已经这样了,只能先亮身份,不然人家对他家主子的印象肯定越来越差。因此低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方令牌,沉声道:“当朝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逸侯在此,谁敢放肆?”   正文 第十章 人生如茶   话音一落,屋子里几名影卫唰唰跪了一地,乔路虽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但多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顶大的官也不过正四品,且不是京官。如今听高翎这么一报来路,白玉令牌莹光耀眼,又被小绿几人整齐划一的跪地动作一忽悠,迎视着景逸冷凝面色,一口气哽在喉咙,同时膝盖弯一软,垂下眼就要跪地。   景逸抄手拦住,淡声阻止:“一家人勿须如此。”   乔路胸间气窒,咬牙暗道,好个安逸侯!一方面为着景逸的心思手段气闷不已,一方面却也多少安下心来,好歹自家闺女招惹的不是什么来路不明只懂吃喝的宦家子。这安逸侯的名号,即便他常年不在汴京,这些年却没少听说,剿匪帮灭海盗,在江南一带名声着实很响亮的。   再加上年前回到汴京,得知三王府的种种,更对此人雷霆手段狠戾作风多有所闻。是野心勃勃冷血无情还是大义灭亲正义凛然,不过是皇家官场玩的遮人耳目的把戏,骗骗无知良民罢了,在如乔路这样的生意人心里,对当初那场震惊朝野的哗变自有一番计较。   如今见到真人,确实相貌出众仪表堂堂,配他家闺女半点不虚妄,只是……如今这么看来,反倒是他乔家齐大非偶不能高攀了!   心中如此揣测,再看向景逸时,不再是先前的厌恶嫌弃,而是五分敬三分畏的淡淡惊惶。旁边乔初熏这时也喘过一口气来,刚扶着交椅扶手要起身,景逸单手就将人摁住,同时出声吩咐几人:“都起身。去后厨端几盏茶出来。还有那盅炖汤,时辰也差不多了,一并端来。”   乔路此时已由景逸扶着手臂在一旁坐下,犹带不安的偷瞧了眼,同时伸手探到乔初熏腕间为人诊脉。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递过去,低声道:“把这个吃了。注意多休息,你……唉!”   虽然这些年少在家中驻留,无论如何说也是自己闺女,乔初熏的脾性,他还是了解的。表面看着温驯,心里若是打定主意,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样的人对别人总是极好的,可心思偏重,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人琢磨,遇上大事一个想不通透就容易落下病根。显然,乔初熏这半年多寄住别人家中,对当初的事怀着怨恨不说,也忧虑他不知什么时候寻来,心里面肯定不会太好过。   去年他直到年根才回到家里,初一听说长女逃家,家里那个是什么货他也清楚,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内情。可无论是何内情,传出去总不大好听,好在乔子安那边帮衬着压下来,这事才未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这些年来乔初熏在族里并不张扬,除却走得比较近的几家亲戚,外人并不知晓人已经不知去向,乔初熏的闺誉也并未遭受什么不好影响。   先那门亲事,对方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再加上有两边都认识的朋友帮忙从中协调,送了些赔礼,那边也就作罢了。这次他能找到越州来,一方是先前药堂的生意,且有乔子安写信告知,方得以如此顺利。心里几番琢磨,又想到自己常年不在家的这些年,闺女肯定没少受委屈,乔路态度也有所软化,看着乔初熏侧脸道:“初熏,跟爹爹回家。那门亲事已然作罢,从今往后,家里没人能勉强你做任何事。”   乔初熏握着两颗药丸,垂着眼皮儿也不看人,半晌才道:“爹爹,从前的事我也不怨了。只希望这次爹爹不要阻止,能够成全女儿。”   乔路心里还有不少话要跟乔初熏说,如今当着景逸的面,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开口的。再加上对这两人的事仍不十分赞成,只压低嗓音道:“初熏,听话——”   景逸在一旁冷眼看着,眼见自己平常捧在心尖护着宠着的人儿一张小脸白的不见血色,唇咬破了,眼皮儿红肿,且神色也是他不喜见的冷淡凄哀,不由得心中升起不悦。再看一旁乔路明显揣着二般心思,是有话想劝乔初熏的,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与他相关,一时更感郁郁。   可这时他也不合适多说什么,乔初熏那儿自然要哄,可不能当着外人面,乔路这边他也要有所交涉,却不能让乔初熏听见。故而只坐在两人对过,执着茶盏静坐不语。   三人如此僵持半晌,没多久小桃儿端着汤盅进了屋。瞧见屋子里气氛冷僵,也知道不能乱说话,只将炖汤放在乔初熏手边,跟几人行了礼,就下去了。   景逸此时有了由头,便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掀开盅盖,拿过汤匙拨了拨,塞进乔初熏手里握着,一边轻声嘱道:“补气宁神的,你最近晚上睡不好,多少喝点。”   此言一出,两人面色又是一变。   乔初熏是羞恼加上无措,不用抬眼看也知道景逸说这话是故意的。虽然对自己父亲有着诸多不满,但自己和景逸在成婚前同床共枕且有了肌肤之亲,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更不敢侧眸去看乔路脸色。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眉眼间也透出几许委屈神色。   景逸将这人面上一丝一毫变化看的清楚,虽然觉着心疼,却也是无法。想要按照先前计划尽快娶到佳人,又要顺利过了未来岳丈这关,只得下一剂猛药了!   乔路则是一听那话就心中恻然,两人竟已发展到如此田地,如此为着乔初熏闺誉,也只能允了这桩婚事了!同时暗暗自责自己多年来的疏于关怀和放纵妾室,才累得长女落得如此田地,另一方面也为乔初熏的未来感到忧虑。毕竟对方不是普通人,当朝一品小侯爷,那是皇亲国戚啊!   若换一个人,即便对方有些身家背景,自己这些年来生意做的几乎遍布南北,总能匹配的上,嫁妆给的丰厚些,婚事也办的大手笔,乔初熏嫁过去总不会受太大委屈。   可一旦跟皇家沾上边,自己纵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过两年人家无论娶妾还是休妻,甚至花天酒地嬉耍玩乐,自己是一句都说不得。乔初熏在夫家受了再多苦,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加上这孩子的温厚性子,也不像其他姑娘家那般俐齿伶牙,懂得见风转舵,心里却着实有着计较,如若景逸一朝负了她,想来不用三五载,乔初熏就能憋出病来!   如此想着,乔路的面色愈加难看起来,沉默良久,只长叹一声,低声道:“初熏,你与我来。为父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说清楚。”   乔初熏咬着唇站起身,看了景逸一眼,便跟着乔路往外走去。   景逸似是早料到有此一遭,也未多阻拦,只在后头淡声道:“乔老板初来此地,想来对城中各处不太熟稔,况且最近也不太平,还是让两个侍卫跟着,多少也有个照应。”   乔路对此未多反对,只轻轻颔首,礼貌的道了声谢。   景逸跟旁边两人递个眼色,示意机灵着点。小绿和小蚁表示明白,朝景逸一拱手,跟在父女二人身后一同去了。   到了街上,乔路领人进到附近一家茶楼,要了间雅座,看了眼墙上牌子就要点茶。乔初熏却轻声道:“要两人用的花坞茶粉,还有点茶用的器具,都端上来,我们自己来就好。”   跑堂的应了一声,笑呵呵转身去置备东西了。小绿和小蚁则站在门外,并未跟到里头。   不一会儿,各样东西都准备齐全,包括点茶用的各样器具,以及三两茶点,热腾腾的水也搁在一旁备着。跑堂的道了声“慢用”,为两人带上门就出去了。   乔初熏站起身,取过水壶开始烫茶壶茶盏。   乔路在旁看着,由起初的不解,到吃惊,最终是苦笑和释然。   袅袅水雾中,乔初熏端了一盏茶汤,双手送与乔路面前,笔直跪了下去:“请爹爹用茶。”   乔路伸手接过茶,起身将乔初熏搀扶起来,涩然道:“起来吧。”   “你二娘的为人,我也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疏于关怀,对不住你已逝娘亲,也愧为人父。”   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何时已长到亭亭玉立,不知晓她在家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知道她何时习得如此一番点茶手艺,他这个父亲,的的确确做的不合格。   乔路说到此,也有些讲不下去了。眼眶微湿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见乔初熏一直垂着眼皮儿站着,也知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她心中总有疙瘩,且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开的。   但当务之急,不是他父女二人的嫌隙,而是关系到乔初熏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他从前无论如何错,心总是向着自家闺女,且在婚姻大事上,怀着能做出些弥补的心思。   而景逸不论多优秀,总是皇家子弟,且是个各方面都极优秀的年轻男子。同是男人,那些个花花肠子他最清楚不过,出于各方考量,对两人的婚事,乔路的不赞同是多于赞同的。但如今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且看对方的样子,不太可能轻易放弃,故而有些事,他这做父亲的,须得事先跟乔初熏讲讲清楚。   “既点了两盏茶,初熏也尝尝吧。”   乔初熏闻言,轻轻颔首,到桌边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乔路眼看着乔初熏将茶汤咽下,问:“味道如何?”   乔初熏略一思量,轻声回道:“花坞茶出了名的香味浓郁,若是当年新茶,且点茶的功夫到家,口味香醇自不必说,且能从香醇中体味出淡淡苦涩。饮完整盏,舌尖苦涩方转为甘甜,是为上品。”   乔路听着乔初熏的述说,缓缓喝完一整盏茶,才道:“说的不错。”   “初熏,从前为父对你亏欠甚多,我也不敢奢求你能立时原谅,只是今日的话,为父希望你能牢记终生。”   乔路看着乔初熏的眼,缓声道:“这盏茶是你亲手所酿,无论是苦是甘,都是你自己选择。甘甜时及时享受,苦涩时也莫要太过挂怀。人这一生不可能时时甘甜日日顺畅,待你到了我这岁数,回想起过去半生,能于淡淡苦涩中品味出丝丝回甜,就该知足,亦不枉此生了。”   乔初熏一双眼渐渐蓄满泪水,却没多说什么,只重重点了下头。   乔路叹了口气,拉过乔初熏的手,两父女挨着手臂坐着,压低嗓音问:“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乔初熏咬唇忍过那阵哭意,轻轻点头。   乔路沉默片刻,又低声道:“初熏,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心里也该有谱。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样貌又出众,很难……一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乔初熏未想到乔路有此一言,不由得身子一僵,紧接着就是一阵难过。   乔路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从前确实未曾想到这一层,也跟着不太好受:“我这次过来找你,生意上有人帮着照看,回去的事,不急在一时。你这几天好好想想……”   乔路说着话,咬了咬牙,发狠道:“你好好想清楚,即便曾经跟他……若是不想结这门亲,也不是不可以的!反正这事也没别人知道,到时为父给你准备丰厚些的嫁妆,咱们眼界也放低些,总能找到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乔初熏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乔路刚那一番话可以说是字字句句为她着想,而景逸对她虽然真情实意发自肺腑,但依照他的条件,未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现在是心中只有她一个,并不代表以后永远只有她一个。他现在真心喜爱的人是她不假,可谁说真心只有一颗,真心喜爱的人,一生只能有一个?   就连她的亲生父亲,不也在母亲去世仅一年就又娶了二娘,且平常在外面,也不少找旁的女人玩乐。景逸不仅身份不凡地位显贵,且容貌本领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男人,真能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么?   门外那两人将父女二人对话听得真切,包括后来乔路有意压低嗓音的劝语,不禁抓心挠肝,焦急不已。乔小姐从她父亲说了那一番话就再未开口,想来是将那些话听进去了。可他家主子不是别的男子啊!   诚然,乔路的话说的在情在理,未失偏颇,放在其他王公贵族身上,那是一讲一个准,可他家主子从小生长在三王爷府,有着那样一对父兄,对于混乱的男女关系本就极端厌恶,且因着与赵璘是双生子的缘故,对自己的出色样貌厌弃不已,曾有一度险些自毁容貌,都是高翎及时发现才得以制止。   要论天底下姿容出众者,有谁极端不喜自己容貌,怕景逸排第一,无人敢认第二。要说大宋朝的出色男子,家世本领都优异者,有谁极端厌弃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的污秽生活,景逸也绝能拔得头筹。   即便是与景逸熟识的赵廷和展云,前者是生性冷淡,后者则是自制甚强,在年少时也都是玩乐过的。世家子弟,更多都和周煜斐相似,流连花丛风流不羁。数来数去,没一个如景逸这般,是打从心底里的讨厌与女子周旋耽于肉|欲享乐。   小绿二人如此想着,愈发为自家主子不值,无端被乔路这一番诽谤,惹得乔小姐烦恼伤心,且回去和景逸两个也免不了徒生嫌隙。同时也有些埋怨景逸平常那个傲慢性子,要是能像展云那样能说会道的,多跟乔小姐讲些幼时的事,也就不会现在因这一番话就意志动摇,对景逸失却信任。   可这两人不知道的是,事情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一则乔路再怎么都不是外人,虽然这些年来与乔初熏颇有些疏远,但骨肉相连父女连心,说话的分量原就在那儿。二则这男女之情,又与兄弟之谊不同,越是喜欢就越容易不安,越是真心实意就越不易流于言语上的讨好。   屋子里半晌没有动静。   末了,乔初熏跟随乔路出来时,明显双目红肿神色沉郁,那一番话,是切实戳进心尖肉里了。小绿二人在旁看着,也只能干着急,心想回去第一件,就是把这事跟主子告诉了,不然后患无穷啊!   一路走到街上,乔初熏始终微垂着眼,眉眼间神色恹恹,心里着实茫然无措。一想到待会儿回去面对景逸,自己也知道现下面色难看的很,不想他因为担心自己再添烦闷,心里又委实觉着不安宁,不一会儿,泪水就又湿了脸畔。   乔路在前面行着,小绿两人在后头错开两步跟着,因此都没看见乔初熏面上神色,又因为各自揣着心思,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正行过一处拐角,小绿二人只觉一阵劲风拂过,眼前一花,转眼间乔初熏被人夹在臂下,越过一道房梁就往远处奔去。   路上行人都被这情景惊呆了。乔路先是听得后头动静不对,一转身,就见乔初熏乍然失去踪迹,又见那两名侍卫皆飞檐走壁似是去追什么人,一时间也悚然大惊,直呼救命!   正文 十一章 生死之间   却说乔初熏先是被人夹在臂下,接着转而横抱在身前,刚想出声呼救,迎面看清抱着自己那人的面容,也是心中怔忪,一时间言语尽失。   那人却似乎并不意外这种反应,只微微一笑,目中却尽显恶毒神色,露出一抹讥讽笑容:“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   乔初熏那一怔愣,就失了先机,再想出声呼救,已经被人点了哑穴,无论如何都出声不能了。   就见那遮着黑纱的斗笠之下,是一张绝色容貌,眉若远山眼似横波,琼鼻丹唇神态风流,五官样貌精致的不似真人,只是眉眼间流露的怨毒神色以及周身散发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不喜。却是苏青昀本人无疑了!   乔初熏双目大睁看着男子,眉心渐渐蹙紧,心里也有些回味过来这人让人无端不喜的缘故。不是邪恶也不是可怖,而是一种引领着人堕落的气息,眉眼间那股子风流韵致,即便是勾栏院中的妓|子小倌犹不及十分之一,乃是靠着与人交合无数,享尽诸般风流之事,硬生生堆积而出的。   乔初熏精通医理,观其气色察其气息,从眼下那淡淡烟青以及喷吐出的气息判断,这人必是常年耽于肉|欲导致虚度精衰、精血两亏,若长此以往,不出一载,即便有命不死,后半生定也不能人道,更别提孕育子嗣了。   苏青昀却被乔初熏皱眉神情看的不快,轻声斥道:“死到临头了你,还真是不知道怕啊?”   抱着人又翻过一道墙壁,苏青昀拔足狂奔,一边妩媚笑道:“不过你这样看,还真是让我意外。”   “你说,是赵祁好看,还是我好看?”   乔初熏知道赵祁是景逸本名,一听男子提及,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忧虑,不由得面色微变,眉眼间也透出几许郁郁。   苏青昀知道自己已将那两人远远甩开,再加上还有旁人照应,又出了城跑到旷野之地,也便不畏惧乔初熏出声呼救。因此点开乔初熏哑穴,微笑着道:“你说啊,是赵祁好看,还是我好看?”   乔初熏看不透这人心中所想,也不敢妄自猜测他问这话的用意,因此尽管可以出声说话了,依旧选择沉默不语。   苏青昀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恶狠狠瞪着她斥道:“好个没良心的小蹄子!他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又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连你们成亲时的衣裳首饰都亲自过问,如今因为担心我会于你不利,竟然连一句维护的话都不敢说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密林,苏青昀手一松将人摔到地上,同时一巴掌甩过去:“果然女人都是没良心的浪荡货!”   乔初熏被他这么一摔,腰背四肢无一不痛,登时两眼一摸黑。脸颊挨那一下,被打的头都歪到一边,很快就肿起高高一块,嗓子呛了两声,唇一张便吐出一口血水。   苏青昀不见血还好,一见鲜血整个人顿时狂躁起来,揪起乔初熏衣领又是连连甩了几个巴掌。人被他弄的几近晕厥,才恍然回神,乍然站起身,在原地快速转了几圈,似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又朝来的方向望了望,也不见那两人跟上来,神色更显阴郁。拎起人摇晃几下,听得乔初熏轻轻抽了口气,知道人是醒了过来,就以手掌扼着喉咙问道:“你说,赵祁是不是这世上样貌最出色的人?”   乔初熏此时浑浑噩噩神智迷糊,却也知道这人心智有异常人,且和景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或许与三王爷府以及景逸一直在查的七笙教都脱不了关联。不想这人从自己口中套出有关景逸的情况,也不敢再多刺激这人神智,故而咬紧牙关不开口,直想随他折腾死了也罢了!   只是想起景逸音容笑貌,昨夜两人交颈缠绵,极致之时那人在自己耳边哑声爱语,今晨被他抱在怀里,拉着自己手搁在胸膛撒娇,午后为自己盖被的温柔,面对父亲时的隐忍和对自己的维护……   却万没想到,不过半日光景,自己先是因为父亲一番劝语对景逸心存芥蒂生出嫌隙,后被这人掳至此处面临生死抉择。乔初熏想着念着,于被人扼着喉咙质询怒骂的当口,弯起唇角落下两串泪来。   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跪坐轿中,仰颈与他对视,那人苍白病容都遮掩不住的俊美容色。两人各自心怀不安的平淡相处,强跟自己索要香囊,为自己戴珠钗,陪自己摘梅花逛集市烤鱼煮蕈子汤……回忆起两人相处点滴,乔初熏胸腔仿佛涨满什么的温暖,心尖最脆弱之处却如钢针刺入一般疼痛,要到死了才明了,其实有些事情,有什么必要计较那么多呢?   他日后会娶别的女子又如何?会喜爱上别人又怎样?只要两人曾经有过的日子是开心度过,只要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即便日后他变心了不爱了,自己总还拥有那些回忆,总是快乐过享受过。   就像婆婆死了,小袖被二娘遣走嫁人了,她当初连个包袱卷都没有,穿着一身嫁衣疯子一样的跑,不还是遇到景逸了吗?再回想起从前的十几年,除却那些委屈和不平,总还有人是真心对她好,总还有些东西值得搁在心底珍藏,人来这世上走这一遭,匆匆数载白驹过隙,不也就是如此么!   前后不过短短几瞬,乔初熏却仿佛将过去的十八年都看了个分明,泪水渐渐止住,唇边笑容却愈加明媚。苏青昀见这人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却是益加疯狂,以为她是有意不理会自己,料定他不会做不出什么阴损事。   眼前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乔初熏勉强张开眼缝,就见苏青昀从靴里抽出一把匕首,阴测测朝她笑着道:“既然你不愿开口。咱们就让事实说话。我倒想看看,如果把你这张脸划花了,赵祁是何反应。”   乔初熏闭目而笑,这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苏青昀也跟着她笑了笑,另一手扣着乔初熏脖颈,抬手就划,却突觉颊边一凉。下意识的伸手一抹,就觉热乎乎的黏稠触感。定睛一看,手指上血红一片,当即发出一声凄厉尖叫,也顾不得乔初熏了,站起身朝四周大喊:“什么人!出来——”   苏青昀显然又回到之前那种焦躁状态,在原地绕着圈子奔走,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方铜镜,对着夕阳一照,就见自己如玉面颊划开一道血口。也不知是被什么暗器打的,仿佛被纸张划过一般,又细又长,足有寸许,殷殷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不一会儿就染红半边脸颊。   苏青昀似是无法忍受自己转瞬间被人破相的事实,仰天爆发出一声唳啸:“啊——什么人!我要杀了你!”   林中鸟儿惊走无数,整片林子愈发寂静,只有乔初熏蜷倒在地,发出的微弱吐息。苏青昀长啸一声,到最后声音嘶哑几近泣血,双目血红望着四周,突然听得身后某处发出有人走动的声响。   蓦地转身,就见一名身穿绯色公服的年轻男子步履从容从一棵高树后走出,面上带着牲畜无害的温浅笑意,目光却似是有些躲闪的惧意。一开口,嗓音清澈温和如同春日溪流,莫名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别冲动,别激动,我不是划破你脸颊的罪魁祸首。”   男子说着,伸展开双臂示意自己未带兵器,温声道:“你看,我不会武的。”   苏青昀目眦尽裂,挥着匕首嘶吼:“那是谁?”   年轻男子神色无辜,有些怕怕的缩了缩颈:“那个,你先别吼。其实我也很怕。”   苏青昀气结,握着匕首朝男子走了两步:“你是官?”   男子抬手指指胸口锦绣,微微一笑:“很明显不是么?”   苏青昀偏头打量锦绣图案,似是回忆了一阵,眯眼看向男子面容:“正二品,你是管什么的?”   男子眯眼一笑,一字一句的道:“管,你这样的人。”   正在此时,苏青昀突觉后颈一阵剧痛,圆睁着眼不敢置信的瞪着男子,笔直朝前栽倒在地。身后,一名身穿皂色劲装的女子显出身形,同时男子长舒一口气,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拍了拍胸口:“圆圆你好慢,我刚才都吓死了!”   女子冷眼瞪了男子一眼,转身走到乔初熏身边,小心将人扶起,轻声唤道:“姑娘,能听到我说话么?你撑着点,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就要将人打横抱起来,被急步本来的男子拦住:“哎,圆圆你是女孩子啊!怎么好抱另一个姑娘家?”   女子没好气的瞪他:“你一个男子,就好抱一个姑娘家了?”   男子弯起眼眸羞涩一笑:“嗯!”   女子被他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弹指一敲男子探到乔初熏腰侧的手背:“动手动脚什么!你没听刚才那人跟她说的话么?”   男子眨了眨眼:“听到了啊,跟安逸侯认识的么!要成亲的。”   女子吸气再吐气:“你——”   男子凑近了些,眨巴着眼盯着女子打量:“圆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女子只觉喉头一甜,几欲吐血:“……”   眼看乔初熏伤势耽搁不得,女子也顾不得跟男子耍贫嘴,拂开对方手臂,将乔初熏打横抱起。   男子跟着站起身,伸手就拦:“哎——圆圆你不能抱着她走哇!”   说着,伸手指了指后面,面上显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你抱着她走了,那家伙怎么办?”   被唤作圆圆的女子勾唇冷笑:“你抱着呗!难道你指望我去抱一个大男人?”   男子摇头,一副“圆圆你好笨”的神情:“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抱她,你拖着那人走就好了。”   女子笑容僵硬,定定看了男子片刻,嗓音干涩:“你果然——”   “嗯?”   “……不是人。”   说着话,男子已经伸手将乔初熏接到怀里,同时女子走到苏青昀身边,又点住他周身几处大穴,拎着人衣领拖着行走,步履稳健跟在男子身后。   ……   二人走出树林不远,其中那名女子倏然间停下脚步,反手揪着苏青昀衣领,转身与来人一掌对上。不待男子发出惊呼,已连连倒退几步,“噗”一声呛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眸色冷凝对上来人视线,口齿含混厉声道:“大胆!此人乃朝廷侵犯,尔若强掳,就是与朝廷为敌——”   来人一身白衣,面戴同色薄纱,一双眼却戾色尽显,拎起苏青昀轻声哂笑:“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回去多练几年再来说吧!”   “圆圆!”   不理会身后男子出声阻止,黑衣女子冷笑一声,抽出腰侧一双弯刀迎面攻上:“留下此人,饶你不死!”   白衣男子一手拎着苏青昀,轻飘飘绷起脚尖一挑,便踢落女子一柄弯刀,同时口吻轻松言道:“少年人不听劝,终是要吃亏的。”   女子顾不得手腕被震的瘀青,左手握刀劈向男子一侧肩膀,同时另一手探到腰间向外一甩,四枚脱手镖脱开指缝直朝男子与苏青昀飞去。男子眸色一寒,侧身躲过,苏青昀因为失去意识无法自保,心口处中了一只镖,低低哼了一声,微蹙起眉心。   那白衣男子见状神色更沉,眼都未眨一下伸手拔出铁镖,白纱下露出一抹玩味笑容,反朝女子掷了过来。   女子旋身,狼狈躲过,同时听得身后一阵马蹄急驰由远及近,下一瞬,便是兵器划破长空从自己身边飞过的锐响。也不知来者是何意图,此时躲闪万已来不及,女子只能下意识闭眼,感到一阵裹狭着兵器寒意的劲风从肩头掠过,紧接着就听“吭哧”一声,分明是锐物生生扎透血肉时方会发出的声响,盖过某人强咽下喉咙的痛哼。   女子虽是武者出身,听得此种声响仍是汗毛倒竖,不敢想象那需要怎样的气力与煞气,更不敢去看眼前人该是如何一番血肉模糊的景象。全身僵直半晌,于惶惶然间睁眼,就见一杆五钩狼头亮银枪由上方斜扎入白衣男子大腿,竟穿透了半只枪杆过去,破土刺入后方地面,将人生生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暂停,周一更新。   后面正文会有交代,这里稍微透一点,   大家应该也看出苏青昀有些失去常态,尤其在见血之后,   所以事情发展到后面,就是他和初熏停留在树林里时,是一种所有人都失控的情况,   不在任何一方势力的计划内,包括苏青昀,乔子安,以及本章的白衣人,   看过雪落的人应该对这个白衣人有印象或者猜测吧,嗯,之前出现过的。   对于苏青昀的心思,表猜的太狗血,虐恋情神马的,==|||往心理领域猜就对了。   正文 十二章 马齿苋粥   女子怔愣半晌,再次记得喘息时,不觉胸口微痛,脊背也惊出一片冷汗。茫然转身,就见一名身穿绛紫劲装的俊美男子翻身下马,从容恺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女子,神色阴翳目光狠厉,周身煞气尽显,森冷冷扫了白衣男子一眼。细一打量,接过那女子的双手竟是微微颤抖的,低头看向怀里人时,眉眼间也透出几许罕见温柔,与那一身戾气衬着,却也不觉突兀。   容恺刚腾出手来,只低声跟那人说了两句,就转身朝她奔过来,拽着手臂上下一番打量,迭声问道:“圆圆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刚才都吐血了,胸口疼不疼?啊?怎么不说话,吓傻了?”   被唤作圆圆,实则全名并无一个圆字的女子收回凝视景逸的目光,有些呆愣愣的看向容恺。   容恺将人从肩头到大腿一路摸索,神色焦急没有半分虚假:“你有没有哪里觉得疼?这个不能硬挺着,说话呀!”   宁诺反手钳握住容恺开始袭胸的手,捏着他腕子皱眉轻叱:“你摸哪里!”   “噶?”容恺一脸无辜,伸伸五指,呃,还真够不着啊!心底暗道可惜可惜,面上仍做出一副无辜神色:“我担心圆圆你心口疼嘛!”   宁诺朝天翻个白眼,正要开口,就见容恺神色一凛,突然搂住她的腰身一转,两人身形顿时一个交错,变成她面对着苏青昀和那白衣男子。就见那苏青昀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捡起先前拂落在地的一枚铁镖投掷过来,狞笑看了她一眼,理都不理身旁那白衣男子,转身拔足狂奔。   身旁有人高声叫喊飞身去追,还有人策马跟上,狂奔马蹄带起飞扬尘土,宁诺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看见面前容恺面色微白唇角噙笑,自己搁在他背心的手渐渐被什么东西沾的濡湿……   宁诺抱住他渐渐下滑的身子,皱眉斥道:“姓容的,喂!振作着点!”   容恺笑容不改,细长眼眸微微眯起,依旧是往常那副很欠扁的模样,咳了两声,有些虚弱的道:“圆圆……被你害死了,早跟你说了暗器不要淬毒,不然很容易害到自己的。果不其然……咳咳……”   宁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截断这人没完没了的磨叨:“镖上没毒,而且他也刺的不深,半寸都不到……喂!你这个无赖……”   顺着容恺往地上出溜的重量,宁诺也跟着他单膝跪地,腾出一只手来示意他看:“你看清楚,真的不深。”   容恺脸色更白,后知后觉呜咽一声:“你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宁诺一脸镇定:“在你说我不该往暗器上淬毒的时候。”   旁边有人过来搀扶二人:“二位受苦了,先跟咱们一起回侯爷府上,旁的事待会儿再说。”   容恺终于显露出朝廷命官风范,喘着气道:“那个白衣人……”   高翎帮着宁诺将人搀扶进车厢:“命都去了一多半,跑不了。”   容恺相当记仇,磨着牙眯眼:“刚才那个射我一镖的……”   高翎示意他稍转过身,想帮忙看眼背上伤势:“已经有兄弟去追了。”   容恺躲着不给碰,可怜兮兮的去拽宁诺的手:“圆圆,你给我看。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看我身子。”   高翎嘴角一抽,险些背过气去,这个活宝!早先在西北一带就名声斐然,调回汴京做了刑部尚书仍不知收敛,也不知道京里那些老骨头怎么受得住他这番折腾的!   ……   却说景逸将人小心翼翼抱进马车,同时跟过来的还有伊青宇和廖红覃。廖红覃原是个火爆性子,乍一见乔初熏周身惨状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捂着嘴掉下泪来。伊青宇也敛起平常笑脸,倒了些水浸湿帕子,递给景逸:“先给她擦擦吧。”   景逸垂着眼接过帕子,将乔初熏覆在面颊的散乱发丝轻轻拨开,挽在耳后,手仍微微抖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乔初熏两边面颊都高高肿着,唇角红肿一片,溢着鲜血,额头磕破了皮,雪白颈子印着青紫指印。身上脏污一片,即便不看也知道肯定有多处伤痕。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里,景逸都觉得会硌着她伤处,仿佛一个被人摔碎又拼接回来的瓷娃娃,稍一碰触就又会碎落一地。   伊青宇见他这样,心里也跟着不好受,吩咐赶车的人尽量拣平整些的路走,车赶的要稳当。接着转过身坐回车厢,见景逸轻轻拥着乔初熏,两人额头轻抵,半闭着眼,眼角竟有泪滴滑落,面上神色让人几不忍睹,当即也是心中震颤,转过脸不愿再看。   一旁廖红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中将那苏青昀一阵痛斥,直骂畜生!可如今说再多话也是枉然,乔初熏被伤成这样,几乎没去了半条命。两人原是过了半月要成亲的,现在闹成这样,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再办喜事了。   景逸方才冲冠一怒,提着银枪纵马疾驰,几乎没直接挑了那人,但车厢里两人都知道,银枪穿透股骨将人钉在地上,几与杀人无异,景逸仍是手下留情了。这若是在战场,白衣人早已一命呜呼,景逸留他一口气在,乃是为着大局着想,想从他与苏青昀口中问出七笙教的事来。   廖红覃在旁垂泪看着二人,一径痛责自己,心道若不是自己执拗着非要找这苏青昀出来,也不会将人害到这步田地。因此待马车行到景府,景逸抱着人进到卧房,便一路无声跟在后头。到了床边,景逸刚将人小心放下,廖红覃“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乔路和闻信赶来的明大夫一早便在府里候着,见到乔初熏惨状各自均露出不豫面色。乔路更是咬牙瞪着景逸,双目微红,连连道了两声好,扒拉开人就到床边为乔初熏诊脉。又见地上跪着一红衣女子,更觉烦躁,拉起廖红覃斥道:“要跪到外面跪去,别挡着我给闺女救命!”   廖红覃眼眶含泪,被乔路拽的一个踉跄,好在伊青宇一直在旁边跟着,忙将人扶在怀里,低声哄道:“先别说话了,咱们出去,让乔伯父和明大夫给初熏好好看看。”   乔路为乔初熏诊过脉象,知道人并无大碍,只这一身伤痕尤其面上红肿瞧着可怖,心里仍是愤怒不已。转身见景逸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道:“侯爷诸事繁冗身体尊贵,还是不要在这里陪着了。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医,待伤好了我们就回汴京,万不敢……”   景逸原是面色漠然一声不吭听着,待乔路说到最后一句突然抬眸,目中神色看的乔路一怔忪,话锋一转质问道:“侯爷是有什——你,你,哎!”   屋子里众人无论是走到门口的伊青宇廖红覃,还是刚进屋的高翎容恺宁诺,包括一干影卫,均是面色大变。就见景逸一语不发,已经笔直跪了下去,下颚紧绷看着乔路,目中露出淡淡哀求神色:“伯父要打要罚都好,只是不要带初熏回汴京。”   无论对方要做什么,都不能带乔初熏回汴京。因为天下之大,他赵祁没什么不能做,唯独不可以回汴京。若是回去,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抗旨违命大不敬,不单他要掉脑袋,他身边这十八影卫,当初出言在圣上面前力保他的诸位长辈,都要受到牵连。   乔路原也是在气头上,好好的闺女让人拐到这江南异地,半年下来不仅与景逸情投意合,还提早有了肌肤之亲,毕竟对方是皇家子弟,齐大非偶自古皆然,他心里原就有着一百个不乐意。   结果刚才出去一趟,光天化日之下竟无端被人掳了去,回来之后是一身一脸的伤,乔路脑子转的也快,早看出来这里面是有玄机,乔初熏被人这般欺侮,绝对与眼前这些人脱不了干系。他们查案子就好生查案子,作甚把他女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牵扯进去!   可被景逸当着众人面这么一跪,倒是弄得他老大不自在,人家是皇亲国戚诶!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而是有功勋有官职在的,自古官不跪民,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经商的,哪里经得起景逸这一跪,当即就伸出手去搀,再开口时语调也软了几分:“侯爷快请起……”   甭说打骂了,光这一跪就几乎没吓得他肝胆俱裂,乔路心中惊悸,扶着景逸手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众人早都看的震愣,唯独明老头儿镇定非常,早帮乔初熏诊过脉,又大致检查过周身各处。   此时见没人说话,便清咳两嗓,朝景逸拱手道:“景……侯爷,”这一时间要改口还真有点别扭,老头儿见景逸神色焦急等他继续,便接着说道,“侯爷勿须太过忧虑,小姐五脏六腑都无大碍,并未伤着内里,只是些皮肉伤,再加上受着些惊吓,疼痛加上惊悸过度,所以才晕了过去。”   景逸点点头,又转脸看向乔路。   后者不大自在的颔首:“他说的没错。”   景逸稍松了口气,仍旧心疼不已。乔路见他眼都不眨一下盯着乔初熏看,目中流露出的痛心自责毫不虚假,再经过方才那一跪,对这人也有了些改观。心下有了计较,便出声道:“我和明大夫出去开方子,侯爷你……好生照看初熏。”   明老头儿在旁看着,目中露出浅浅笑意,从善如流点头应下来。朝景逸一拱手,跟在乔路后头出了屋。屋子里众人见此情景,知道乔初熏确无大碍,将热水盆子等一干物品准备妥当,便知趣的退出了屋。   ……   乔初熏清醒过来,稍一动弹,只觉周身多处酸痛难捱,脸颊唇角均有些火辣辣的。低低溢出一声轻吟,就觉面前笼上一道人影,遮住本就不太明亮的灯光。微张开眼,就见景逸站在面前,俯□凑在自己唇上,轻轻一吻,道:“醒了?都哪里疼?”   乔初熏刚一抬手,就被景逸握住,一双凤眸映着薄薄水光,声音微哑道:“别动。你身上好多伤,想要什么就说……”   乔初熏短短半日里历经生死,险些没命回来与景逸相见,乍一见到熟悉俊颜,只觉什么都不需计较了。如今又见这人破天荒眼中含泪,握着自己的手掌都不敢施力,心中亦一阵酸楚,却也含着满盈盈的温暖喜悦,眼眶一热,就掉下一串泪滴。   景逸原就见不得乔初熏掉泪,从前两人情浓时自己迫的人半哭不哭是一回事,也算得某种意义上的闺房情趣;可如今接连两次害得心爱的人被人掳走折磨是另一回事,不仅打从心底里觉得耻辱自责,而且心痛难忍,几乎是从心尖生生剜下一块肉来,直恨不得自己十倍痛楚替乔初熏受过都好!   如此想着,目中水光更浓,且眼白也染上浅浅红色,眉眼间狠戾神色尽显。乔初熏眼见他神色变化,周身散发出浓重煞气,不禁心中一颤,挣扎着支起上身搂住景逸脖颈,颤着嗓子道:“我没事的。你不要这样……”   景逸僵住身形,生怕自己不小心的举动牵扯到人身上伤处,只能随着乔初熏动作缓缓跪下去,伏在床边,轻轻将人搂住。   乔初熏咬唇忍着腰背疼痛,坐直身子投入景逸怀里,先是双臂抱着人脖颈无声落泪。过一会儿仍觉不安,退开些距离,拽着景逸衣襟有些羞涩的看他,哽着嗓子道:“你上来……”   景逸神色微僵,心中迟疑,见乔初熏杏眼红肿脸颊带泪,面上除了羞涩,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与不安,便依言起身坐在床畔。   乔初熏拽着景逸衣襟,示意他再往里一些。景逸便上身前倾又往里挪了些,同时轻声道:“你不要乱……”   话没说完,就被乔初熏轻轻吻住唇瓣。景逸凤眸大瞠看着眼前双目轻阖一脸羞涩的人儿,感觉到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以及小小软软的舌尖轻拂过的轻微刺痒,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手抬起来想抱人,又顾及着乔初熏背上的伤不敢触碰,只能收紧拳头,闭上眼动作轻柔的回吻。   两人如此吻了好一阵,景逸也被撩拨的有些情动,心里仍记着不能太过,乔初熏现在肯定受不住他索要欢|爱。突然含在口里软嫩嫩的唇瓣滑了出去,同时听得乔初熏一声细小轻哼,景逸忙睁开眼,就见乔初熏跪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自己腰后,小脸儿皱成一团,抿着唇瓣挨疼。   景逸见此情景也不知该哭该笑,既心疼又心痒,忙轻轻扶上乔初熏腰侧,另一手也将人搂住:“是不是抻着腰了?告诉你不要乱动的……”   乔初熏见景逸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骤然记起之前苏青昀抽那几巴掌,忙伸手捂脸,同时腰身一拧就要侧过身去。看的景逸哑然失笑,手臂制住她腰身不让乱动,另一手握着人手腕示意她放手:“这是做什么?”   “没事的,早就不肿了,就有点红,初熏还是很美。”   乔初熏放下手,转脸看向景逸。咬唇定定与他对视,半晌,再次突然的扑进景逸怀抱,手臂渐渐搂紧景逸脖颈,身体仍微微有些颤抖。   景逸任她抱了一会儿,怕她长久一个姿势会难受,再加上也是时候该吃喝些东西,故而轻抚着乔初熏背心哄到:“先吃些东西,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嗯?”   乔初熏点点头,乖乖从景逸怀里退出来,垂着眼帘没再看人。   景逸起身到一旁的小炉端了汤盅到桌上,打开盖子晾着,接着又倒了杯温水让乔初熏先漱漱嗓子。   待她喝下多半杯水,就将杯子接过去,端过汤盅,用小勺搅了搅:“这个是你爹吩咐人做的,搁了些新鲜马齿苋煮的粥,说是消肿祛瘀的。”   马齿苋算是种野菜,可入药,鲜嫩芽叶可用来做菜,搁进粥水同煮,不仅味道清甜,口感鲜香,而且确实也有清热解毒、散血消肿的功用。乔初熏此番没受什么内伤,但身上不少地方都有瘀青红肿,且受了不小惊吓,饮食上以清淡为宜,辅以一些行气血的菜品最好。   景逸也不让乔初熏端,就捧了汤盅在手,把汤匙递给乔初熏,看着她慢慢吃。   乔初熏一勺一勺吃着,粥水清润微甜,马齿觅口感鲜嫩,一碗粥吃下肚,胃腹熨帖不少,身子也暖了过来。   景逸端着汤盅起身,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响,乔路的声音在外响起:“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暂停,后天上午有更。   正文 十三章 剪春盘   乔路进来,将手里端着的几样吃食放下,又给乔初熏号过脉象,见面上红肿消褪不少,唇角仍旧青着,看眼睛明显方才哭过,但气色已是缓了过来。又轻声安慰几句,便放心离开了。   景逸将人送到门外,之前也跟高翎吩咐过腾出间好些的屋子,安排乔路在府中住下,这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转身回到屋里,投湿布巾给乔初熏擦过手,自己也净过手,两人坐在床边吃东西,主要还是景逸喂乔初熏多一些。   先时已经吃了一盏素粥,乔初熏此时并不十分有胃口,景逸却执着缠着喂。乔初熏见他眉间隐有郁色,又考虑到他这一半天折腾下来,应该也没吃过什么,便乖顺的就着他手吃了,一边轻声劝他也吃一些。   时辰也比较晚了,又考虑到乔初熏现在情况,故而并未做什么油腻小炒或者不好消化的荤食,而是将几样新鲜素菜焯水拌上少许麻油,另几样肉食煮熟切丝同样拌上些调味汁,又烙了一沓子轻薄似纸、柔软如帛的薄饼,不过巴掌大小,卷了几样荤素菜肴吃。   几样素菜诸如萝卜豆芽无一例外水嫩甘脆,鸡脯丝牛腩丁则香嫩多汁,配着软薄小饼卷着,尝一口就格外引人食欲。乔初熏由景逸喂着吃了两只,就推说吃不动了。景逸也没多勉强,把盘子里剩下的吃食吃了一干二净,又饮下一碗热茶,将盘盏搁到外面桌上,到一旁拿香胰净手。   接着从案上的白玉匣里取出两只药瓶,走回床边给人上药。   抹脸上和脖颈时,乔初熏尚且没有怎的,尽管稍有刺痛,也咬牙捱着。倒是把景逸看的一阵心疼,抹完药露,轻轻亲了下唇,伸手去解胁下衣带。   乔初熏原就只着中衣,头发也披散着,醒之前景逸就已经给换过衣裳,擦洗周身且抹过一遍药的。此时眼看着景逸挑开衣带,眨眼功夫就剥开自己衣裳去解肚兜了,吓得抬手就推了对方一把,跪着腿往床里侧躲。不想动作太猛,又牵动腰后伤处,登时轻哼一声,小脸儿煞白,僵着上身不敢妄动。   景逸脸色也不太好看,握住乔初熏两只手腕被在身后,手探到颈后去解肚兜系绳,同时略显嗔怪的道:“你又乱动什么!还有哪是我没看过的?”   乔初熏被景逸一句话说的脸颊微粉,抬起微红杏眼就瞪,唇轻轻抿着,脸上仍有着伤,神情却是倔强里透着委屈,景逸当即就被瞪的一阵心软。吸了口气,放软语调哄道:“你现在这样,自己上药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已经给你上过一次药了,这药露是贡品,见效快,多抹几次,瘀青也好散的快些,晚上也能睡好。”   乔初熏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是如今两手被制着,略抬起上身由人褪去衣衫的情景,实在是太羞人了些。因此景逸话一说完,乔初熏也找不出缘由驳斥,只能闭上眼由他去了。   景逸嘴上说的好听,实则也难熬的很。心爱的人一副衣裳半褪的娇弱模样,仰面躺在自己身下,又是那样一副又羞又忿的神情,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怎么看怎么心中砰然。   只是待到衣衫尽除,看到那身白皙肌肤青紫遍布,多处瘀肿,先前的丝丝旖旎早就烟消云散。景逸咬牙屏息,不想被乔初熏觉察自己情绪波动,涂药的指尖却微微颤着,直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仍不解心头十分之一的恨意!   好容易将腰背四肢大小伤痕都涂上药露,景逸动作轻柔将人翻身过来。就见乔初熏仍闭着眼不敢看人,胸前两朵红蕊却因为沾着被褥缎面的凉意,随着翻身过来的动作颤巍巍挺立着。景逸不由得心中一动,眸色微暗,低头轻轻亲了下左胸房那朵艳色。   乔初熏被他孟浪举止吓得倏然睁眼,就见景逸唇瓣轻移,到了自己心口,抵着心脏跳动那处,烙下一吻。接着拿过件袍子罩在身上,直接将她抱入怀里,亲着脸颊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乔初熏摇了摇头,靠在景逸肩侧:“没事的。”   景逸一边帮她系上衣袍带子,又将头发从里面捋出来,轻轻抚顺:“跟我说说,他把你带到城外,都跟你讲什么了?”   乔初熏听景逸问出这句话,心中悚然,身子也随着一僵。被景逸抱在怀里,感觉到他手掌一下一下轻抚过自己背心,无论体温还是那股淡淡药香,都是自己长久以来逐渐熟悉并深深依赖的。渐渐地,也放松下来一些,两手揪着景逸衣襟,轻声道:“他曾经见过你的。”   景逸并不意外,“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一手轻抚过乔初熏发丝,看向房间某处的目光却闪过一丝狠戾。   乔初熏仔细回想过那时苏青昀反复问的几句话,有些迟疑的道:“他,总是问我,到底是你好看,还是他好看。”   “而且,他似乎对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他知道……”   景逸低头,看着乔初熏的眼,目中露出浅浅笑意:“嗯?”   “知道我要跟你成亲么?”   乔初熏点点头,与景逸对视,语调温软依旧,却带着一缕坚持:“逸之,有些事,你不用总一个人扛着。我是很多东西都不懂,在破案方面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这些并不妨碍我跟你共同分担。”   乔初熏鼓起勇气,迎上景逸凝视目光,接着道:“你说出来,纵然我帮不到你什么,但你心里总能好受些。我也不奢望更多,只是不想你总一个人难过。”   景逸静静看她半晌,目中渐渐显露出一种从前未有过的光彩,漆黑眼瞳光泽耀眼,如同日光照耀下最剔透的晶润玉石。半晌,才看着乔初熏,浅笑着应道:“好。”   在乔初熏唇上轻啄一口,景逸目光微沉,缓声道:“那个苏青昀,我从前在汴京时,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大概是三年前,应该也就是他从越州离开,初到汴京的时候。”   “我那时已经不怎么在汴京呆着,只有每年春天时回去我娘墓前看一眼,偶尔到七王爷府或者九公主府走一走。这个我从前跟你讲过的。”   乔初熏点点头,表示记得。   景逸又接着道:“三年前那次,其实我对他印象并不太深刻。回到我父亲的府邸,在王府后院曾跟他擦肩走过。可是你知道,我父兄平常,就总喜欢收集各色美人……”   景逸说到这,语气有些艰涩,轻拢眉心神色不豫道:“他那样的放到外面,普通人见了,或许会惊为天人。可我对人的样貌早就麻木了,和他一般姿色不同风貌的,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知见了多少……”   乔初熏见他眉间染上几许愁色,知道他又想起家中旧事,心中疼惜的同时,已经抬手抚上景逸眉心。   景逸因她轻抚自己眉心的举动心里一暖,唇边也露出一抹浅笑,握着她的手接着道:“第二次见面,就是去年夏天。三王府抄家的时候,我在距离不远的一间酒肆坐着,远远看着大门落锁,贴上封条……后来就见到他从窗边走过,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话,就走开了。”   “我那时只觉得这人眼熟,直到那日看到伊青宇送过来的画像,才隐约有点印象。到那日咱们在苏家旧宅看到那幅画像,我已经能十成肯定,他就是曾经在三王爷府见过的那个人。”   乔初熏顺着景逸的话深一琢磨,不禁愕然道:“那他,是和……”   景逸见她一副先是恍然进而难以置信的模样,也觉好笑,直接回答她:“是和赵璘。”   乔初熏蹙眉想了一会儿,再看向景逸时,神色也有几分古怪。   景逸也跟着蹙起眉尖,抚上她的脸颊问:“怎了?”   乔初熏摇摇头,踟蹰片刻才道:“那他……他是因为你和赵璘的容貌,对你……”   景逸因为家中缘故,多年来对自己的容貌厌恶多过自豪,只有近来逗弄乔初熏时,才觉得颇有些妙处。因此听了乔初熏有此一问,又见她眉眼间似有不悦,不禁勾起一边唇角,扣着她下颏笑道:“吃味了?”   乔初熏推着他手指要躲,面上也露出几许羞赧:“不是,我是觉得……”   “嗯?”景逸明显不信,笑着等她解释。   乔初熏也有些说不明白,结巴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自己喜欢的男子,被另一个男人那样惦记着,且多少有移情的缘故在,说是吃醋不太妥当,说没有半点酸意,倒也不完全。   景逸凤眸半弯,亲上乔初熏唇瓣耍赖:“那就是吃醋了……”   乔初熏被他堵住了唇,刚开口要解释,景逸的舌头已经伸进来。又是好一阵逗弄缠绵,直到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才松开唇瓣,四下轻啄着唇角,脸颊,哑声道:“我都说了。那初熏也不许有事瞒我。”   乔初熏有些迷糊的睁眼望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景逸话里意思。   景逸唇角微勾,目中神色却清明一片,看着乔初熏的眼道:“今天下午在茶楼,你爹都跟你讲什么了?”   乔初熏微一愣,接着就弯起唇瓣,露出一抹温甜笑容:“没什么。”   不待景逸发怒,乔初熏又接着道:“我都想通了。不会因为我爹说的话,就怀疑你的心意。”   景逸倒是没料到乔初熏有此一言,准备了一大堆要循循善诱因势利导的话都用不上了,一时间也有些怔愣。   乔初熏弯唇笑着,目中映着淡淡水光,神色却极是宁静满足:“如果逸之有朝一日喜欢上其他人,或者想娶别的女子进门,我也不会生气或者怨恨。只要现在的每一天,逸之对我都是真的,就足够了。”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想那么多又有何用?就如同今日这般,说不准下一刻两人中就有一个不在了,又或者有其他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每日纠结于可能会发生的不幸或不快,而忽略了能牢牢掌握在手心的现在,不是很傻么?   景逸听她说完,缓缓绽出一抹笑,语气有些怪异的道:“你倒是很想得开啊?”   乔初熏一愣,有些拿不准景逸此时心思,也不知自己刚那一席话是哪里说的不妥,惹得他听了不快。   景逸见她一副理直气壮浑然不觉的神色,心中恼恨不已,若不是看着她有伤在身,即便不把这人压在床上整治一番,也早如往常那般扯脸颊捏下巴的欺负上了。   如此,只能神色恐吓言语镇压了,景逸心里想着,面上愈发阴沉,几乎冷笑着看乔初熏:“依照你的意思,有朝一日你也会喜欢上其他人,想嫁给别的男人做妻子了?”   乔初熏被景逸看的心房微颤,怯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景逸咬牙,脸色越来越难看:“那我就会?”   乔初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算合宜,下颏刚将将低下去,就被景逸伸指扣住,狠声威胁:“你敢点头!”   乔初熏被他弄得无措,语调都带着些委屈:“我……”   景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整句话:“你听好了,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以前没有别人,以后,直到我死了,一抔黄土灰飞烟灭了,也就你一个女人!”   “听清楚没!”   乔初熏被他吼的一哆嗦,吸着鼻子点点头:“听清楚了。”   景逸眯着眸子低斥:“不许哭!”   乔初熏眨巴着眼,泪光闪闪,抿着唇看他。心里却不是不欢喜的,甚至因为他近乎发毒誓的允诺而震颤不已。   景逸被她看的又是一阵心软,神色冷硬令道:“亲我一下。”   乔初熏脸颊微烫,还是依着命令,手扶着景逸肩膀,仰起下颏轻轻蹭了下唇瓣。景逸扶住腰侧不让动,眼角微扬的看她:“糊弄我?”   刚才那会儿拽着他衣襟往床上带的生猛哪去了?这会儿只蹭了下就想跑,哪那么便宜的事儿!景逸动作轻柔将人制住,一手扣着乔初熏后脑一口气吻了个够。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暂停,后天上午也就是年初二有更新。   嗯,今天年三十,提前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另附一份年夜饭菜单,以慰各位口腹之思:(咱要和谐,不说yu~)   丽人献茗:君山银针   乾果四品:奶白杏仁水晶软糖五香腰果花生粘   蜜饯四品:蜜饯桔子蜜饯海棠蜜饯香蕉蜜饯李子   饽饽四品:花盏龙眼艾窝窝果酱金糕双色马蹄糕   酱菜四品:宫廷小萝葡蜜汁辣黄瓜桂花大头菜酱桃仁   前菜七品:二龙戏珠陈皮兔肉怪味鸡条天香鲍鱼三丝瓜卷虾籽冬笋椒油茭白   膳汤一品:罐焖鱼唇   御菜五品:沙舟踏翠琵琶大虾龙凤柔情香油膳糊肉丁黄瓜酱   饽饽二品:千层蒸糕什锦花篮   御菜五品:龙舟镢鱼滑溜贝球酱焖鹌鹑蚝油牛柳川汁鸭掌   饽饽二品:凤尾烧麦五彩抄手   御菜五品:一品豆腐三仙丸子金菇掐菜溜鸡脯香麻鹿肉饼   饽饽二品:玉兔白菜四喜饺   烧烤二品:御膳烤鸡烤鱼扇   野味火锅:随上围碟十二品   一品:鹿肉片飞龙脯狍子脊山鸡片   野猪肉野鸭脯鱿鱼卷鲜鱼肉   刺龙牙大叶芹刺五加鲜豆苗   膳粥一品:荷叶膳粥   水果一品:应时水果拼盘一品   告别香茗:杨河春绿   感谢各位新老筒子在过去一年里的支持和陪伴,   每一份收藏,每一条留言,每一次撒花,包括有筒子投递的霸王票,   都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美人们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唯有铭记在心,   努力写出更好看更有趣味的作品回馈大家。   将我心中河山,绘予诸君共赏!   雪落听风拜谢各位美人,2011年2月1日凌晨。   十四章 西施舌   乔初熏养伤这几日,十日后景府办喜事摆酒席,大宴亲朋宾客的消息传遍了越州城。   除却伊青宇、廖红覃、高翎等一干影卫,以及从汴京迢迢千里赶过来的容恺以及宁诺,乔路也明了这其中用意。因此在知晓此事后,当即就找到景逸,表示反对。   乔初熏被救回来当晚,景逸在旁看着人睡着,就到厢房与乔路谈了几乎一夜。乔路对这门亲事,也一改之前并不看好的态度,与景逸交谈时也客套许多。再加上从前就对这人心思手段怀着几分钦佩之意,几日下来,景逸那边又不着痕迹的有意讨好,二人相处的可谓十分愉快,且不少话题聊。   只是眼下,这些人分明是把终身大事当成儿戏,摆了鸿门宴要诱那苏青昀以及一直未露面的七笙教主上钩,乔路是生意人,生意人从来不肯做蚀本买卖。如今景逸他们施的这一计,若是与他不相干,他大可以说声好赞声妙,可把乔初熏牵扯进去,一个弄不好可是小命不保,他这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乔初熏在自己和小桃儿的屋子里呆着,旁边还有廖红覃以及安大姐陪着,几人各自端着碗汤水吃的香甜。剩下那几位则都进到景逸房间,也不知是谈些什么。景府要办喜事的消息,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府里却没一个人敢多嘴,都有意瞒着乔初熏。因此乔初熏此时只知道景逸等人是有要事相商,且与七笙教有关联,具体是什么并不知情,故而对乔路也参与进去感到有些奇怪。   汤水是煮的香菇鸡肉馅儿的小馄饨,每只都拇指大小,馅儿也小小的,却格外鲜香。再辅以西施舌做配菜,撒少许香葱芫荽,汤水清甜,馄饨香软,西施舌软滑柔软,带着蚌类特有的鲜味,含在口中嚼在齿间,鲜美的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外头淅沥沥下着小雨,屋子里几人各自喝着热乎乎鲜灵灵的汤水,别提多带劲儿了。廖红覃经过先前的事,对乔初熏总怀着一份内疚,先前就有些喜欢这人的,现在更打从心底里愿意与乔初熏交好。因此虽然并不是擅言之人,态度上却尽可能显的亲近。   乔初熏自小就没什么姊妹朋友,到这边来,先是乖巧伶俐的小桃儿日日陪伴,后有八面玲珑的孟夫人频频示好,不过人现下还在月子里,不好出门见风;现今年龄相近的廖红覃主动亲近,又是大劫过后,且与景逸日笃情深,因此心情可谓不是一般的好,更能卸下心房,与几人谈天时话也多了一些。   安大姐见乔初熏现在兴头上,便跟廖红覃使个颜色,温言试探道:“如今姑娘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我这边可是一直准备着,这亲事……也该办了吧?”   廖红覃和小桃儿都知道安大姐这是在探口风,因此都没吱声。乔初熏微一愣,复又有些羞涩的含混应了声,心道这种事她总不好主动提,再加上乔路那边也不反对了,主要还是看景逸打算什么时候办。   廖红覃在旁看着,心里也有些焦急,便笑着道:“这里又没旁人,初熏你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啊?快跟我们说说,公子到底跟你透过没,大概什么时候办?”   乔初熏面上微热,指腹轻蹭着碗沿,半晌才支吾道:“……当初,是说这月初十。容大人此次专程从汴京过来,就为了七笙教的事。还是正事要紧……”   廖红覃露出一抹有些神秘的笑,抚着腰间软鞭握柄道:“话也不是这样说。七笙教的事,不是一两日能轻易解决的,大家都急着吃你和公子的喜酒,初熏你就成全我们吧!”说完,唇瓣一弯就笑出了声。   旁边小桃儿也跟着起哄:“就是呀,我早就说初熏姐姐跟公子一定能成的。都拖了这么久,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廖红覃向来嘴上不饶人,一听小桃儿也凑了一嘴,话头一转开始逗弄小丫头:“哎,别说你初熏姐姐,你和那楚茴是怎么回事?咱们几个人里,就数你年纪小,别到最后你最先遮了盖头嫁人啊?”   小桃儿脸儿一红,睁圆了眼脆声反驳:“那可不一定,我看伊大人也心急的很!前两天我还听到他跟公子讨教要如何将媳妇儿拐到手呢!”   廖红覃一噎,紧接着低咒两声伊青宇名字,直说教坏小孩子。   乔初熏听到楚茴的名字,不禁微微一笑,朝向小桃儿道:“说起来,这次的事,还多亏了楚茴。下次他什么时候来了咱们府上,你告诉我一声,我当面跟他道谢。”   当日乔初熏在街上被人掳走,小绿和小蚁与苏青昀的两名手下缠斗,不得脱身。还是楚茴在不远处见到,立即跑到景府告知,当时伊青宇和廖红覃也在,三人遂急忙赶往城外,同时让楚茴和高翎分别到府衙和城门两处调动人马,势必要生擒了七笙教余孽。   原本是奔着一直潜伏在越州城的七笙教余党去的,也就是说,若见到掳走乔初熏的人是苏青昀或者乔子安,都不在景逸和伊青宇意料之外。谁知半路杀出个容恺来,更妙的是,不知这苏青昀到底是哪里了不得,竟惹得向来跟从七笙教主左右的白衣男子在城外现身,出手劫人。   这容恺之所以会大老远的从汴京过来,一则确实如先前所说,是为着七笙教的案子;二则,这人的小姑姑正是当今朝中最受宠的容贵妃,朝廷派他往这越州城来,还有一层,便是奉旨宣布景逸与乔初熏的婚事。景逸之所以笃定与乔初熏的婚事一定能成,是做了万全准备。能和乔路好言好语的协调相商自然最好,实在不行还有后招,容恺此番来,怀里可是揣着赐婚圣旨的。   可谁知这两人赶的这么巧,乘的马车在城外五十里远的地方掉了轮子,容恺又本身就没安好心,巴不得能跟宁诺手拉手甜蜜蜜走到天黑,压根等不得把车修上,拽上人说要地走着进城。所以两人才会在树林里与苏青昀撞上。   原本还以为是一般恶霸强抢民女,听没两句俩人就发觉不对头,因为苏青昀话里不止一次提到赵祁,再听到说成亲的事,更在无形中帮助两人确定乔初熏的身份,容恺当即拍大腿,撞上大的了!   而苏青昀本就不是练家子,轻功或许还过硬,内力或者拳脚功夫就一般了,当时又激动与乔初熏对质,因此对于林中还藏了两个人是全然不知。被宁诺一片银叶子破了相,更是发癫发狂,再加上容恺和宁诺两相配合有意下套,被宁诺直接从后头拿了住,一掌劈晕过去,连拿乔初熏威胁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景逸等人尚且猜不透白衣男子与苏青昀的关系,但毕竟这人常年跟在七公子左右,算是七笙教中核心人物。无论是苦水镇里于两方对阵之时射杀夏陆珍,并将一切罪责推在赵璘与金霄白身上;还是后来在汴京助纣为虐,为那位容貌令人惊艳的七笙教主挑选猎物戕害无辜男女,这人都当之无愧是七笙教的核心主力。景逸等人这回,算是意料之外的钓上大鱼了!   真说起来,若在平时,怕是景逸与赵廷,展云几人联手,都没有十分把握能生擒这白衣人。偏那时他手里还拎着个昏迷不醒的苏青昀,又有宁诺与之过招在先,也分散了不少注意力,故而当时景逸策马狂奔之时一枪掷过去,心里又怀着十分怒意百分杀气,竟让个江湖老手都没能躲开,直接一杆银枪钉在地上。饶是这人再高深的内力,也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力,又是戳穿在有大动脉的大腿,只吐出一口气,勉强着力给苏青昀解开穴道,没一会儿就昏厥过去。   如今是重兵把守层层围住,将人关在府衙大牢,景逸等人找了个大夫过去,马虎把伤口给处理了,每日一顿白粥的吊着不让断气,却没急着审问,先把这人晾上一晾。   一方面是挫挫此人锐气,让他摸不着头脑,不敢妄动心思;另一方面,这人的罪行是板上钉钉跑不了,自然无须与他当面对质,一时半刻间想跟他套出七公子或者苏青昀的去处,肯定白搭功夫,也就不费那力气了。   景逸几个都是聪明人,自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已经抓牢在手心的人身上,又有个笑面狐狸容恺坐镇,这几天都在筹划怎么将七公子和苏青昀引上钩。今日是乔路主动找上景逸说这事,景逸便索性将几个人都叫进屋,把计划中与乔初熏相关的部分跟乔路讲了,让未来岳丈放宽心,好生等着喝喜酒就好。   乔路那也是老人精,景逸略过重要部分不提,他也能猜到大略,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复,也就佯装不知道,笑着应下声来。   谁知景逸那边刚松一口气,乔路一句话就让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因为乔路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只是苦了子安……”   伊青宇与景逸对视一眼,语气十分客气的问道:“伯父,你刚刚说子安,可是先时负责咱们越州城里那家初安堂的乔子安?”   乔路见几人神色都略有异常,微一怔愣,很快反应过来,出言解释道:“先前那事,确实是子安做的有错。他信里都跟我说了,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只是那时……唉!一时糊涂啊……伊大人,关于那些受害的人家,乔家愿意补偿些银子,当面赔礼道歉,能不能就不关人了?”   景逸面色当即就寒下来,看着乔路问道:“他给伯父写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乔路不明白几人脸色为何比之前还糟糕,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答道:“就前些天啊!”   容恺眼看小侯爷脸黑的不能再黑了,只能笑眯眯接口道:“该不会,乔伯伯此次从汴京过来越州,找到侯爷府上,也是他告诉的吧?”   乔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是啊!”   景逸眼眸一眯,笑得有些阴冷,唇瓣紧紧抿着,起身跟乔路微一颔首,出屋去寻乔初熏了。   乔路张口结舌,偏头看向伊青宇和容恺:“这……是,怎么了?”   伊青宇也相当郁闷,几乎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旁容恺眯眼笑得格外亲切和蔼,温声道:“乔伯伯,有些事,你可不知道哇……”   十五章 鸿门宴(上)   五月天,天清气朗,日光明媚。   景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绸缎里外高挂,流水席摆了一百桌,城中宾客云来,见了面纷纷拱手道好。往里头瞧,老远能望见最靠里那桌,府尹伊大人一身暗绿长袍,正笑脸帮忙招呼着,城中百姓路过了,都暗自里嘀咕,这景府主子,真是好大面子啊!   孟府某间房里,乔初熏一身大红喜裳,对襟大袖,长裙披帛,裙裾层叠逶迤,领口袖口描以一圈精美金绣边,颈上戴了只蛟龙纹饰金项圈,当中凹陷处嵌以一朵翡翠芙蓉花,正垂落在锁骨中间,白皙肌肤衬着,金色大方华美,翡翠青碧欲滴。乌发如瀑,秀眉描黛,颊上敷着淡淡桃粉,淡粉色的唇瓣也抹上丹色唇脂。娇艳欲滴的艳色,衬着那双盈盈水杏眼眸,向来温润的眉眼映出几分少有的妩媚。   身后孟夫人和廖红覃两人站着,一人拿着桃木梳为乔初熏梳发,另一人手里执着刚用过的唇脂盒子,各自都唇角映笑望着镜里。小桃儿则在一旁整理着诸样簪子钿花,一边有些担心的小声嘀咕:“这么多待会儿都要插到头上,该多沉哪!”   另三人听到这句,不约而同“噗嗤”笑出了声,紧接着孟夫人大眼一瞪,忙看着镜里乔初熏道:“哎初熏你可不能笑啊!微笑就好,不能大笑,当然更不准哭,不然待会儿……”   “哎呀她也没敷多厚的脂粉,都只涂了薄薄一层,你还怕她待会儿一笑掉一层渣儿下来怎么地!”廖红覃在一旁接过话,又笑着看向乔初熏:“初熏,没事,想笑就笑!”   “你懂什么呀!”孟夫人白了廖红覃一眼,一边轻轻为乔初熏捋顺头发:“初熏,听话,不能大哭大笑啊!当然待会儿见了你夫君,可以尽量笑的甜点……”   廖红覃干脆也回了孟夫人一个白眼,有些没好气的道:“还让她笑的甜点?你是没看见景公子平常那个样儿,再笑甜点,真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虽然已经知晓了景逸身份,但大家还是和从前一样以公子相称。毕竟景逸到此地是过太平日子来的,侯爷身份还是尽量多遮掩为宜。   乔初熏脸刷一下就红了,眼睫微颤着低下头,下意识的就想咬唇。身后孟夫人眼疾手快,忙轻轻拍了下乔初熏肩头:“别咬唇!忘了刚敷过唇脂了?”   接着又颇有些无奈的睨了廖红覃一眼,道:“你知道她面皮薄,还总是逗她!那些个荤素不计的话平常跟我说说也就得了,别老是捡软的欺负!”   廖红覃扬起唇,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味道:“我记得当年刚来这的时候,大名鼎鼎艳冠江南的楚嫣儿可是咱们越州城一年到头的话题人物,怎地一嫁给姓孟的,倒比一般小家碧玉还纯善了?”   楚嫣儿也是弯唇一笑,眨了眨眼:“咱这不是做一行爱一行,既从了良,就要循着良家子的样儿过日子不是!”   两人说着都各自笑出了声,倒是乔初熏始终有些不安的绞着手指,不时抬首看看镜中的自己,心里总觉得不安宁。   身后两人都是人精,见此飞快交换个眼色,楚嫣儿捏着桃木梳道:“初熏,咱们这儿也没老人,本来这种日子,应该找个年纪大些、福泽绵厚的给你梳头。可咱们几个都是打外地来的,无论是红覃,伊大人还是我和我家那口子,都不认识旁的人。”   “我别的不敢夸口,就这运气,过去在扬州,十里八场没一个能比过我的!”   “女人什么样算福泽厚?不还是嫁的好!我过去什么新鲜玩意都见过玩过,也没觉着如何,唯独认识我家那口子,是我觉着这辈子最有运气的一件事。所以由我来给你梳头,一定也能把好运气带给你。”   “你和景公子虽然相识不过一载,实则经历不少坎坷,红覃前几天把那些事讲给我听,我俩都觉着你不容易。不过景公子对你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觉着怕是正常的,我这么大胆子的人,嫁人那天还是吓得腿都哆嗦。别担心,你跟景公子,一定能平平顺顺,白头偕老。”   乔初熏抬眼看着镜子,目中含着浅浅泪意,弯起唇角,与身后两人相视而笑。   ……   另一边,天边暮色渐笼,府内外突然热闹起来。众人抻长脖子看着花轿从街上由远及近,最终抬进门,又被婆子搀着出来。有些人小声赞叹,虽看不着长相,这新娘子身材真不错啊!小腰身那叫一个柔韧,走起路来步子轻灵,还带着几分弱柳扶风的娇柔劲儿。   一对新人进到屋里,伊青宇笑呵呵站在一旁,乔路早已在上座端坐,高翎等人均站在屋外把守。   伊青宇声音脆朗,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搀扶着跪拜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刚弯颈下去,就见新娘子猛地一步窜上前,拽过伊青宇躲过一只竹箭,同时景逸脚下步伐一转,拎起乔路往旁边一推搡。   景府大门嘭吭关闭,屋子前方撒下一张大网,直接将来人扣倒在地。打头那人一袭绛紫长衫,仍欲挣扎,不妨颈上唰唰架上五六把利刃,以高翎为首一众影卫各自手执长剑大刀,制得苏青昀伏到在地动弹不得。   苏青昀只能勉强微抬下颌,精致面容沾着星点泥污,唇边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明媚,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屋前一身大红喜服的景逸。   景逸被他目光热烈凝视的目光看得不悦,朝高翎使个眼色,示意将人拉起来,先压下去了事。   网下还罩着另两个七笙教的随从,也一并拎起来,戴上手铐脚镣。苏青昀动作非常配合,面上始终带着笑意,一双眼熠熠闪光,神情喜悦的仿佛他才是今日与人结亲的新人。   景逸自始至终寒着一张脸,未曾往这边瞟过一眼。   苏青昀却浑然不觉,目光时而清醒时而痴迷,却一直望着景逸侧脸,口中喃喃有词,听得旁边几个影卫都皱起眉头。   这人,到底是真爱赵璘,还只是痴迷赵璘和赵祁几无二致的出众容貌。到底是纯粹出于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和膜拜,还是因为自己也样貌出众,想与人一教高下。恐怕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将七笙教的绛紫玉笙分成几块,无论是借乔初熏的菜篮,还是经由伊青宇转手,每隔一段时日就送一块到景逸手里。初时看许是以为七笙教的人在恶意暗示或者威胁着什么,时日久了,反倒像是一种孩童般的讨好与炫耀。   景逸几年前一度嗜穿绛紫,而他因为与赵璘同是七笙教中人的缘故,得到那块绛紫玉石,便觉与景逸恁般相配。就仿佛垂钓者用饵食钓鱼,苏青昀在用这样物事讨好景逸的同时,也想借此吸引人对他的留意和关注。后来在苏家旧宅的那幅画像也是如此,他对自己面貌有十足自信,又想借此让景逸对他印象深刻一世难忘,故才设置重重机关,甚至在画卷反面涂上易燃粉末。   苏青昀这些念头,景逸事先已猜度到五六分,再加上旁边还有容恺的揣摩分析,可能比这人自己更了解他做这些事的动机。也是因此,众人才想出这出用婚礼诱人上钩的把戏。道理粗浅的很,对苏青昀却一定管用。   因为在景逸将越州城内七笙教分舵捣毁之后,此地的七笙教众所剩无几,只剩下苏青昀和几个手下。而他做之前那一系列事的原因,皆是出于个人对景逸的情感,并不涉及其他。故而用景逸为饵,对苏青昀就足够了。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对乔初熏没有仇恨嫉妒的情绪,能看到身穿大红喜服的景逸,对苏青昀来说,是绝不会甘心放过的机会。   戏做到这里,还不算完。   府外,那些之前笑嘻嘻吃酒闲谈的宾客动作整齐划一将整个景府围起,各自从身上不同地方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整条街寂静无声。   除却景府,一片黑暗。   不一会儿功夫,街上出现一道雪色身影。   没用半点轻功,只是普通人那般,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走着。仿佛在散步一般,不时停下来,四下看看,有时在望天上,似乎在看月色。   府外众人却皆严阵以待,噤若寒蝉。   因为所有人都知晓来人身份,传闻中,容色动人仿佛仙子,行为做事却堪比恶鬼的七笙教七公子。   那人一身雪色缎裳,头戴同色斗笠,遮着半张脸,露出的唇薄薄两片,色泽丹红,鲜血一般的颜色。与那头透出些许赤色的发丝衬着,绮丽诡异到让人胆寒。   待行到景府门前,那人停下脚步,从袖里伸出一只手,掀起雪色纱绢,一双眼含着浅浅笑意,将门前众人一一扫过。   确实是仙子般的绝色容颜,也确实是冰冷不似常人的目光神色,那目光触到每张脸上,都是淡淡的一扫而过,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怜悯。   众人各自强忍着,无论心里怀着何种情绪,身体不敢挪动分毫。因为上面吩咐过,无论来者是何表现,哪怕当场脱了衣服下来,也不许有任何行动。   那人将所有人一一看过,最后将视线投向面前的暗色匾额,唇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拾阶而上。见大门紧锁,似也不惊讶,仿佛到朋友家中做客一般,举止从容的叩了叩门环。   不一会儿,竟真有人来开门。   府外众人都没有回头,但听到大门吱嘎打开的声音,还是一惊。   开门的正是容恺。一身绯色公服,头发高束成一束,面上带着惯常的微笑,有些细长的眼微微眯起,似乎是非常欢迎来客的神情。   七公子轻轻颔首:“幸会。”   容恺眯起眼笑了笑:“我也是。”   七公子迈过门槛,缓步往里走着,仿佛闯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自家庭院。一边微偏过头,侧眸看了容恺一眼,声音轻柔如同优美丝竹:“都说北容南段,今日一次就见到两个。小七实在是荣幸的很。”   容恺站定在某一处不再往前,只浅浅笑道:“容某也未曾料想,传闻中的七笙教主,居然如此的……知书达理。”   七公子并未因为容恺刻意的侮辱而动怒,只是微偏过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新娘子不在孟府,也不在景府,那在哪里?”   容恺也学他歪了歪头,故作天真的道:“其实你是想说,你那只小白狼不在官府,也不在城中任何地方,不在景府,又在哪里?”   七公子目中波澜微起,却仍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平静道:“我今日来,不想伤人。”   容恺眯起眼,唇角有些俏皮的翘起:“可本官今日,想杀生。”   作者有话要说:   ①结局几章一直在修改,想尽量写的精细点,务必把之前的悬念都交代清楚。   所以最后这几章会更的慢一些,请大家多担待。2月15日有更新。   ②明后天这边没更新的时候,新文那边会照常放,因为是存稿,欢迎大家过去看看。   ③有关本文中涉及到的几对人物:   楚茴和伊青宇可能各自会有一个短篇,如果写了,会直接放在专栏里,   容恺和宁诺考虑写个长篇,因为可能是雪落那种单元剧的,准备时间会比较长。   此章中七公子说“北容南段”,大家该知道是谁要出来了吧,   所以之前在雪落设下的小谜题,在这几章里也会给交待,比如那句玩笑话,   还有雪落云廷里,初熏确实曾作为路人出现过的==   ④最后就是番外的问题,我想了半天,貌似只能写一个初熏景逸和宝宝的番外,   别的情节暂时没啥灵感,大家有好的建议可以提。嗯,就是这样。   57   57、十六章 鸿门宴(下) ...   七公子目中渐渐显出愠怒神色,口吻却力图保持冷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恺仍旧一副纯良笑容:“我不喜欢喝酒。”   七公子藏在袖中的手刚一动,突觉眼角一抹白色闪过,也顾不得之前仍跟容恺对峙,忙转过脸去。就见正对着两人的屋子里,景逸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手里拎了一个形容枯槁,蓬头乱发的白衣男子拖将出来。   七公子一见那人形状,吐息当即乱了几分,有些失风度的惊叫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景逸拖着人迈过门槛,走到屋前站定,也不言语,只是眉眼间,冷戾之色尽显。   七公子咬牙瞪着景逸,啐声咒道:“真跟赵璘是一路货色!”   景逸听了这话并不动怒,站定在门前,笑容颇为讽刺:“一母所生同胞兄弟,怎会不像?”   七公子目光流转,将整座院落扫视一周,叹息着道:“青昀那孩子就是落在一个‘痴’字上,听闻你成亲的消息,尽管知道其中必然有诈,手底下两个最得力的又被你们抓了,还是不听劝,非要寻到这里来。”   景逸冷笑着道:“他哪是痴情,他是相中我这张面皮罢了。”   七公子轻蹙眉心,有些不赞同的道:“侯爷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喜欢你的容貌有什么不好?青昀懂得欣赏,也懂得珍惜,这一年来一直在暗中痴痴望着,也没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反观侯爷你,先是与旁的女子相恋成亲,后又设局想将真心待你的人置诸死地,未免太过薄情了吧?”   景逸面色冷凝道:“违反国家法令公然勾结邪教,强掳民女戕害性命,条条都是死罪。他今日来或不来,终究逃不脱一个死字,你也一样。”   正在此时,景逸手里拎着的白衣男子突然发出两声咕哝,嗓音嘶哑,唤着七公子小名:“走,快走。”   七公子面色悚然一变,瞪着景逸道:“你们废了他武功?”   紧接着不待景逸等人说话,七公子又匆忙问道:“白,那本名册在哪?”   景逸和容恺都未料到他有此一问,也不知其中是否有诈,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两人交流。谁知那白衣人听了这话,明显也十分吃惊,喘着气吃力反问:“我……不是,那天……让姓乔的……”   七公子愣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五官扭曲声音嘶哑,大笑着道:“好,好,好个乔子安!我半生蹉跎廿年谋划,到头来竟折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说着又看向白衣男子,目中隐有泪光闪烁:“白,你武功废了,名册也没了,离了你,又没有名册,我不过是个废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   七公子手腕刚抬起,就被一只核子钉打在腕上,一只白瓷小瓶从袖中脱落,摔碎在地上。同时后背被人用石子接连点中几处穴道,定立原地动弹不得。   景逸也快速点过手里人两处大穴,将人直接点晕过去,及时阻止男子欲咬舌自残的举止。   同时就见暗处走出两人,一人白衣胜雪,一人淡色青衫,前者面如冠玉笑容温浅,后者容色清冷凤眸澄澈,却是故人到访了。   来的正是展云和段尘。   两人一露面,景逸和容恺各自绽出一抹笑容,屋子里,周煜斐和赵廷也快步奔出。苏青昀被点住几处穴道,身上也捆缚着锁链,意识虽然清醒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脱逃了。同时两名影卫拿着另一套铐链,将七公子锁起来,连同苏青昀和先前那白衣人一并押送到府衙。   容恺最先笑着道:“方才听那七笙教主说见到小段,我还有些疑惑。侯爷,您这救兵搬的,可是一批强过一批啊!”   展云浅浅一笑,手执折扇一拱手:“容大人妙计,行之佩服。”   容恺笑眯眯一摆手,回了一礼,又转而看向段尘:“久闻小段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容某真不虚此行。”   段尘此时身着男装,故而也回了男子揖手礼:“容大人客气了。”   周煜斐和赵廷是与展云和段尘一路来的,只是分成两拨,两人留在景府与景逸联手,将苏青昀捉个正着,且做好将乔子安以及其他七笙教众一并擒获的准备。展云和段尘则埋伏在府衙,从七公子现身那处,就一路跟着过来。原本众人是做了万全准备,却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七公子轻易言败未多抗衡,苏青昀也在当时大网罩下来之后就伏地被擒。   只是听刚才七公子所讲,众人此时也琢磨过一些。恐怕先前白衣人在城外出现,拼死救下苏青昀;以及七公子此番明知有埋伏,仍旧只身一人闯进景府;包括这两人身边都未跟着其他教众,都与一直没出现的乔子安以及那本名册有关。   从七公子与白衣人对话间只言片语推断,这名册很可能先是在苏青昀手里,所以白衣人才会冒险相救。可中间他失踪那些时日,这本名册不知怎的落到乔子安手里,七公子此番前来,为着名册扑了个空,为着白衣男子也很难脱身,也算是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了。   此时,宁诺一身大红喜服,快步奔出屋子,到容恺身边站定。伊青宇也跟着走出来,众人各自行礼,稍作寒暄。   接着伊青宇笑着道:“小侯爷,咱们前边动静已经尽可能减到最轻,估计乔小姐那儿还是听到些。吉时将至,咱们有什么话明儿一早再说,先拜天地吧!”   赵廷一听这话唇角微勾,目露谑意调笑道:“还是伊大人有眼力见儿,我们光顾着说案子,估计逸之心里都急的不行了!”   展云顺着赵廷的话接口道:“何止急的不行,估计在心里都把咱们几个不知骂上多少回了!”   这两人分明是记着先时在汴京被景逸调侃那一回,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找补回来。毕竟是大喜日子,景逸既不能真动怒,也不能动手招呼,所以两人极尽调侃取笑之能事,没出几句话,就把景逸说的面色白不白红不红的。   周煜斐此时已成了家,心性也有了不小改变,因此破天荒没出言参一脚不说,还主动帮景逸说话。当然其中也有觉着当初景逸那话说得痛快解气的成分在:“行了,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还有女孩子在。”   容恺在旁边笑眯眯道:“没关系的,圆圆这方面反应比较慢,听不懂的。你们接着说。”多少年没回汴京,好些八卦他都不知道,这会儿刚听到些皇家秘辛,他还没咂摸够呢!   景逸勾起一边唇角,笑得有点邪气。先看向展云:“终于结束三人行,改成一对一了?”   不待展云眼色冷下来,又看向赵廷:“大伙都定下来了,你也抓紧吧。我看七叔七婶那儿也急的很,听说丞相家的千金最近经常和你在街上偶遇,艳福不浅哪!”   也不管赵廷脸色黑的不能再黑,最后看向容恺。两人都是笑脸,景逸瞟了眼旁边宁诺,缓声道:“刚刚情非得已,牵了宁姑娘的手,顺便搂了下腰,容大人不要介怀。”   此言一出,容恺脸色也变了,咬着牙看向宁诺,一脸难以置信加委屈万分的神情:“圆圆,你居然给别的男人牵手?还摸腰?”说着就呜咽两声,伸出狐狸爪子就开摸,一边小声嘀咕,“我都没摸过的哇,便宜了那个小狼羔子……”   景逸走出没两步,停下脚步,回头似笑非笑看了容恺一眼。后者闭紧嘴巴,心道知道你是皇亲国戚,骂你等于骂当朝天子,可是……真的是狼羔子啊!翻脸不认人,之前刚帮过大忙的,呜呜……   宁诺伸指敲掉容恺探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院子里,段尘面无表情一脸淡然,仿佛压根没听到景逸的话,似是仍在琢磨之前七公子和那白衣男子讲的话。展云和赵廷相视一眼,各自暗自叹了口气,同时也松下一口气,这人,呆的时候真呆啊!   之前从孟府抬过来的轿子里,一共坐着两人,乔初熏和宁诺都在轿子里。后来进到景府,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却是宁诺,乔初熏则连同所谓的“空轿子”一并被抬到后院,由廖红覃和小桃儿陪着,待在景逸卧房里等着。   景逸事先已经跟乔初熏讲过,多余什么都不要想,就好生待在屋子里,等待会儿自会有人过去迎。乔初熏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安全着想,才找了宁诺帮着做戏,又见此事是大家伙一致通过的,也没什么理由反对。   只是心里原本因为成亲的事就有些惧怕不安,再加上这些人拿婚事捣腾要引七笙教那几人出来,更添几分惶惑,一会儿怕宁诺替代自己受了什么伤,一会儿又担心景逸安危。再加上乔路和伊青宇也都在前头,哪个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了伤,大家心里都不会好受。   孟夫人因为还在月子里,不好出屋,另外景府这边也算不上好时候,少个人掺和进来就少一分危险,因此只将乔初熏送到门口,没跟着一同过来。   廖红覃也担心着伊青宇,又想到那呆子是个不会武的,虽然景逸等均保证过一定会顾着他,仍是怕关键时刻被人扔下,因此也没什么心思玩笑。小桃儿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心里则琢磨着还好她家楚茴在府衙那边没过来,不然这屋子真没法儿呆了,这还没一个成婚的,就出来仨深闺怨妇!   过了约莫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有人过来敲门,听到是高翎的声音,小桃儿才放心打开门。另一边廖红覃赶紧把盖头给遮上,一边扶着乔初熏起身。   ……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给我换了个超级帅的新头像,长得特别像雪少本人,美人们去看看哇!   顺便戳一戳点一点摸一摸也是可以滴!去看看吧,看了你会更爱雪少的!   还有哇,前几天开了个新坑,特别特别需要美人们过去看望一下,浇灌浇灌,   不然它奏是缺乏关爱的苦孩子,~~o(>_<)o ~~ 雪少好心疼哇!   美人们美人们,你们过去点一点,看一看,收一收,然后撒撒花,说两句情话,   雪少对你们滴爱意,那如同黄河决口森森湍急,又如长江绵延,一日千里……   最后一句,洞房花烛夜,敬请期待2月18日早九点半,不见不散,雪少等你~   58   58、十七章 洞房花烛夜 ...   一全套礼节行下来,轿顶撒过谷豆,二人牵巾拜三拜,跟乔路敬过甜茶,进到卧房又行过撒帐、合髻之礼,待景逸和乔初熏二人端起合卺酒,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乔初熏发间簪子珠花多为御赐,需与景逸一品安逸侯的身份相合,故而颇为沉重。再加上平常很少戴什么首饰,一头珠饰从天没黑就戴着,又在床边姿势端正坐了一晚上,此时脖颈都僵了,额角胀痛得厉害,由景逸帮着把酒盏端起来,再加上心里还有点紧张,手都是哆嗦的。   景逸知道窗外有人扒着看,此时心情正好,再加上也是婚礼的一部分,也就没多追究。   见乔初熏脸色微白目露疲色,手也微微颤着,不由微微一笑。一手握住乔初熏拿酒盏的手,另一手绕过去,低下颈项先将自己那盏喝了。接着又就着乔初熏的手饮下她那盏,将杯盏一扔,一手扣住乔初熏后颈,贴着唇瓣将口中酒液喂了过去。舌头也跟着探入乔初熏口中,抵着唇齿,一滴酒液都不让流出来。   待松开唇瓣,乔初熏急急喘了两口气,呛着嗓子咳了几声,一双眼蒙着水雾,脸颊也微微红着。看着景逸的眼神分明是有些埋怨,又见他唇上沾着自己唇脂,不由得面上更烫,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指到唇边,想帮他擦去。   景逸却就势握住乔初熏的手指,嫣红唇瓣微启,舔着白皙手指,一边用牙齿轻轻的咬。   窗外传来众人低低笑声。景逸微侧过脸,眸色微冷扫了一眼,朝窗缝外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窗外众人同时噤声,高翎站在后头低声道了句:“侯爷在前头摆了宴席,各位今日都辛苦了,前边请吧!”   众人都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因此纷纷站直身,跟着高翎往前边去了。   屋里,景逸转过脸看向乔初熏,目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修眉微挑唇角噙笑,唇瓣还在乔初熏指上轻轻吻着。   乔初熏之前看到景逸唇上丹色时就已经羞红了脸,从前从不用脂粉,未曾想到抹了唇脂后两人再亲吻,会有如此暧昧的一幕。再加上景逸容貌本就俊美,嫣红唇瓣蹭上些艳色,与那带笑神情映着,更显出几分动人心弦的邪肆来。   乔初熏手腕用力想将手指收回来,一边惯性的想咬唇。谁知下一刻景逸就扣住人下颏,嗓音微哑道:“别咬。”   说着,松开扣着乔初熏下颏的手,转而搁在人腰后将人往起一搂,将人抱离地上,同时微低下头,格外缠绵的吻了过去。   待到一吻结束,景逸已经将乔初熏衣裳褪到肩头,下面裙裾曳地,拖着地面一路到床边。景逸将人放在床边,一边不住在脸颊、脖颈、锁骨各处亲着,一边伸手将乔初熏发间簪子取下。   名贵珠玉钿花纷纷从发间滑落,待到最后一根玉簪拆下,景逸勉强从乔初熏颈间抬首,深吸一口气,解下颈间金项圈,以及耳垂上两只翡翠坠子,将各样簪子捡起,拿过之前缠在手腕的布巾一包,通通扔到另一边软榻。接着伸手接开乔初熏腰上系结,手微微有些抖,力道也有些失准,就听刺啦一声,乔初熏内里那件茜色中衣从中撕裂成两半。   两人都是一愣。乔初熏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单手挡着胸口,脸颊通红的往床里躲,见景逸笑着往里跟,抬起脚就挡了一下。   乔初熏不会功夫,使的力气也不大,但景逸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压根没想到乔初熏会来这招,因此这一脚正踹中景逸胸口,两人又是各自一愣。   乔初熏虽然没用太大力气,还是有些担心,又见景逸神色有些不对劲,便坐起身往前凑了凑。一条手臂挡着胸前,另一手探到景逸被踢的地方,轻声问:“没事吧,我,对不起……”   景逸捂着心口,缓缓抬脸,眉尖微蹙,狭长风眸露出淡淡委屈:“初熏……”   乔初熏顿时更加内疚,又往前挪了一些,轻轻帮景逸揉着心口:“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也是……很疼么?”   景逸握住乔初熏的手,轻抿着唇瓣点点头:“还好。”   景逸要真说疼,乔初熏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结果他这么一说还好,乔初熏更不安了。干脆整个人贴近人怀里,仰起脸看着景逸:“对不起。”   景逸微微一笑,不知何时伸到人背后的手猛地往下一扯,低声笑着道:“无碍。”   乔初熏就觉背后一凉,身上整件喜服已经被拽了下去,同时里面那件先时被撕裂的中衣也顺着两侧肩膀剥落,露出里面鸳鸯戏水的大红抹胸。   抹胸只勉强遮着胸脯,连个固定的系绳儿都没有,就一块小小窄窄的布料缠过胸口。不光圆润肩头和臂膀都露在外面,余下多半截嫩生生的腰肢也裸着,下面亵裤更是软薄的茜色觳纱,几乎没什么遮挡效果……   乔初熏咽下一声轻呜,也知道躲闪不及,慌乱间,抬起两手遮住景逸双眼。   她也不想穿成这样,可衣裳都是成套的,到了孟家她才亲眼见着,不穿这两件,也没有别的选择。再加上孟夫人说大喜日子,必须从里到外都着红色,她别扭了半天,还是换上了。   景逸却是早知道她里面穿成什么样子,因为衣裳都是亲手挑选的。眼睛被蒙着,景逸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手直接覆上乔初熏一侧胸脯大方揉捏着,一边嗓音微哑道:“好像比从前大了些……”   乔初熏气的也顾不上遮着景逸双眼,腾出手来就打,却正合了景逸心意。握住乔初熏两只手腕拽过头顶,将人压倒在床铺上,半眯着凤眸一寸一寸的端详打量。   乔初熏脸上热的都快冒烟了,抿唇瞪着景逸:“你……”   景逸伸手轻抚过腰侧一处浅浅青色,低声道:“怎么还没消褪干净……”   乔初熏因着轻柔抚触轻轻瑟缩了下,身上渐渐起了一层细小疙瘩,一边轻轻动了动手臂,颤声央求道:“逸之,别闹了……”   景逸勾唇轻笑,低下颈子在乔初熏一侧胸房轻轻一吻:“洞房花烛,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你不让我闹,也忒过分了吧?”   乔初熏抿着唇,眼睫颤的厉害,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逸之……”   景逸低头亲吻腰侧那处浅浅瘀青,一边探出舌尖轻轻舔舐,一边低声唤乔初熏的名字:“初熏,初熏……以后无论有没有外人,都不许再叫我公子,叫夫君。”   乔初熏被他弄的腰身直接软了下去,再没力气挣扎,声如蚊呐轻轻唤了声:“夫君……”   景逸半眯起眸子悠然一笑,手伸到乔初熏背后将人抱起来,另一手直接将那层薄如蝉翼的亵裤撕开,让人坐在自己腿间,同时顶胯轻轻耸动。   乔初熏身上只穿着件艳色抹胸,被制在景逸怀里,如今下面又那样颇具暗示意味的欺负着,不一会儿就泪眼汪汪了。推着景逸肩侧要下去:“别……”   景逸身上衣裳半点没乱,只脱了鞋子坐在床上,将人抱在怀里逗弄着,其实下面也急的不行,只是贪看佳人又羞又气泪眼氤氲的模样,所以才没脱衣裳进入正题。   乔初熏被他顶的身子一耸一耸,躲又躲不开去,只能扶着景逸肩膀才稍稳住些。又见他眼含笑意,狭长凤眸眨都不眨一下,就定定看着自己,仿佛故意看自己出丑似的,到最后抿着唇越来越委屈,捶着景逸肩膀哭了出来:“你讨厌……”   景逸早有些撑不住劲儿了,如今听乔初熏这样带着哭腔的一声,跟撒娇求|欢没什么区别,不由得欲|火更炽。手上动作一顿,将人直接放倒床上,腾出手来几下解开衣裳,又把人搂回自己怀里,就着之前那个姿势,直接进去。   乔初熏惊吓不小,同时也确实有些吃不消,连连喘了两口气,哽着嗓子哭了出来。景逸一边亲着嫩唇,一边不慌不忙的耸动。   帐外银烛滴泪,身下锦裳堆香,美人在怀软雪盈握,正是春宵苦短,一夜轻狂……   第二日日头高起,乔初熏软着身起来着衣,刚收拾妥当,将头发盘上,簪上一只碧玉簪,景逸推门进来。见到乔初熏起身,蹙了蹙眉尖,走到身后搂着腰亲了下面颊,柔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乔初熏颇有些娇嗔意味的瞪了人一眼,日头都升起老高了,哪里还早?她现在出去,见到院子里那些人,怕都是要被笑的。   景逸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抚着乔初熏脸颊道:“成亲第二日晚起很正常,大家都能体谅。”   乔初熏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的一噎,转过身推了景逸一把,站起身就往外走。景逸却将人搂在怀里,下巴担在乔初熏肩窝,语调有些闷闷地:“初熏……”   乔初熏觉察他情绪有些异常,便抬手轻抚着景逸脸畔,温声道:“怎么了?”   景逸沉默片刻,握住乔初熏的手,另一条手臂环着人腰身,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昨晚上七公子说他与赵璘是一路货色,他毫不犹豫应声下来。其实心里不是不刺痛的。因为在他心里,始终都觉得自己与赵璘有很多地方都相像。   若不相似,怎能算计到他与父亲下一步棋路;若不是心思想通,怎会知晓那两人一定会中圈套,冒险雇人去展云那里取那只玉笙;说到底,若不是一家人,他也就不会有那样的阴险心思狠戾手段,以毒攻毒以牙还牙将那两人打击的永无翻身之日。无论是征战疆场还是打击七笙教,他的行事作风,本质上与父兄并无二般。   所以虽与乔初熏相处的时日不短,但最后能如此顺利娶到佳人,心里虽觉得高兴,却也怀着有些难以置信的不安定。就如同一个长久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见到绿洲的第一眼,哪怕手已经触到清澈甘泉,仍担心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美好的不似真实。   乔初熏任由景逸抱了一会儿,手覆在景逸手臂上,轻声道:“逸之,无论旁人如何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好人。”   景逸半闭着眸子靠在乔初熏肩窝,半晌,低低应了一声,唇瓣却不自觉的悄悄勾起。   千言万语,抵不过心爱之人一个“好”字,其余再多赞语,都是锦上添花的虚妄。   ……   两人到了前厅,屋子里一众人正吃喝的开怀。安大姐做了一大桌子菜:桂花糯米藕,玉笋蕨菜羹,串炸鲜贝,罗汉大虾,芙蓉豆腐,白扒鱼唇,金灿灿浮元子大小的玉米窝头,雪白松软如同云团的棉花糕,还有每人一盏清炖官燕……旁边挪过来的高几上还摆着几样热茶汤,以及几样精致的蜜饯吃食,蜜饯樱桃,蜜饯银杏,蜜饯葡萄,无一不色泽晶莹,果香扑鼻。   一众人正吃的不亦乐乎,伊青宇虽也吃的开怀,仍盯着众人手中那盏官燕肉痛,抿着唇神色略显落寞。都是从他那儿直接拿的啊!这群人,哪里是什么皇亲国戚京城高官,都是土匪,强盗!   亏他日前见到传闻中的容恺还小小激动了下,这些天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人光长着一张白净斯文的脸皮,尤其当着宁诺的面还总做出一副小生怕怕的无辜模样,内里根本就是只老狐狸!就那个小段公子,人还比较好,只是话少了些,也没人能帮着他说些话,呜呜……   众人见乔初熏出来,都各自行过礼。礼貌寒暄过后,就见乔初熏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展云瞧,目中神色犹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旁人都瞧出来,虽没人开口直接问,却各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段尘和展云两月前已在行云山庄成亲,前些日子辗转收到景逸来信,便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直到越州城外,才与赵廷和周煜斐碰头。   此时见乔初熏目露迟疑踟蹰不语,两人对视一眼,展云放下筷子,浅笑着道:“夫人,咱们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景逸原先在旁边看的就一阵气闷,他家初熏向来温纯又害羞,鲜少盯着一个男子目不转睛的瞧,这展云长得又不是倾城国色,原先也没听乔初熏说认识,怎么一上来就看的那么专注呢!   再次听到展云的声音,乔初熏仔细辨识了下,又看了眼对方腰间挂着的碧色玉佩,弯唇露出一抹笑容,温声道:“从前在汴京多方听闻展公子与小王爷、周大人、段公子的事迹,却没想到,我曾经是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无比河蟹又优美滴洞房花烛夜,这回要再举报老子可连肉汤都不炖了!   对手指,其实我好喜欢写前戏喏,再往下进行就不唯美了╭(╯^╰)╮   下章大结局,2月21日更新。等不及的就过去踩瑞香咩,勾手指,来咩来咩~   59   59、十八章 天下宴席 ...   展云记性向来不错,听乔初熏如此说,又端详着对方面容仔细回想片刻,弯月眼眸有些惊讶的睁大:“你是……那天在绿纱坊对面的那位……”   乔初熏笑吟吟一颔首,接着便朝展云盈盈拜下:“当日承蒙展公子……”   话没说完,就被展云起身拦住,一旁景逸也扶住乔初熏腰侧,同时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前者。   展云绽出一抹浅笑,温声为众人解惑:“当日在绿纱坊,李临恪掷了个酒坛子过来,我当时冲出窗子接下来。当时险些砸到的,正是夫人……”   赵廷等对此事记忆犹新,因此听展云一解释纷纷恍然,周煜斐笑着看向乔初熏,连声叹道:“还真是巧啊!”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原来所有人都是见过的。乔初熏和景逸都是汴京人士,却因为各自际遇,多年来未曾有缘谋面,直到景逸被贬谪出京,乔初熏被迫出嫁那日,才因缘巧合撞到一起,后来就一同往这越州城来。两人日久生情,又几经艰难考验,最后得以结下良缘,终成眷属。   而每年里仅有那几次出门机会,那么巧就撞上段尘与李临恪相约绿纱坊那日。展云当时一直关注着对面动向,即便那只酒坛子没要砸到路人,也是会出手去接的,因为李临恪是有意挑衅。却不想当日一念之间,出手救下的,竟是景逸未来要娶进门的心上人。众人各自想着,均露出一抹笑容来。景逸听得展云解释,虽略有不快,还是轻轻颔首,真诚道了声谢。   展云回以微微一笑,温声道了句:“早知今日……”   景逸修眉一挑,展云却言尽于此,再未多言。旁边几人听着,都笑出了声,是啊,早知今日,当初救下人的时候就多说几句,比如将来遇上这小子就绕道走之类的,或许如今所有都不同了。景逸娶不娶得到乔初熏,又是两说着。   几人各自落座,众人言笑晏晏,品菜吃酒。   ……   昨夜景府一役,以景逸与乔初熏成亲一事做饵,用景逸诱苏青昀,乔初熏诱乔子安,之前被抓的白衣男子引得七公子,虽然与当初预料有些许不同,中间又抖出名册一事,但七公子和苏青昀被关入大牢,择日由容恺押解入京,七笙教之事也勉强算得告一段落。唯独乔子安一直未曾现身,让众人尤其景逸颇感不安。   乔路将越州城内的那间药堂交由明老大夫打理,药堂每年所得的银钱乔初熏得七、明大夫得三,权当作给乔初熏的一份嫁妆,又在当地请了个算账以及坐堂的师傅,协助明大夫管事。因为还有附近几个州府要跑动,在乔初熏和景逸成亲后的第三日,乔路便启程离开。   同日,展云和段尘也先行告辞,说有些地方想要走走,赵廷和周煜斐则留下来,等待与容恺一同回汴京。   景逸则一连数日情绪沉郁,直到临行前一天,找了容恺,在外面茶楼谈了一下午。到晚上回家,叫了众影卫来,让众人各自选择去留。   景逸与高翎以及其余十七影卫,幼时相识,多年来也经了不少风雨,苦乐都一起挨过来。有景逸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众人喝米汤,可在越州城呆了将近一年,大伙一直过着平淡无波的生活,景逸是不想再回朝堂,这辈子也不可能重返汴京。可影卫们不同,当年圣旨下来前,景逸曾托七王爷跟陛下求过情,不能勉强这些人去留。   圣上考虑到与三王爷那一搏,死了三名影卫,死者已矣,也追封忠烈,活着的人又有景逸力保,因此在圣旨中并未提到影卫们的去留问题。因此当日和景逸一同出边境,往这越州城来,是大伙自己选择的。如今七笙教的事告一段落,容恺又押解几名重犯返京,正是个再好不过的藉口,众人若是想走,就借着这机会跟容恺一起,待回到汴京,在刑部跟着容恺左右,也不怕被别人欺侮。   景逸想的十分周全,容恺也一口应下,答应即便只有一个人跟着他,也必对待之如同手足兄弟,绝不会比景逸从前差半分。容恺的允诺,景逸还是信得过的。如今全看各人意向,自己选择去留。   高翎事先也不知情,因此听景逸把话说完,也是沉默良久。影卫各自分成两拨,站在景逸左手边的,便是留下,站在另一边的,便是离开。众人都知晓景逸用意,此番并不仅是为着兄弟情谊,还有着景逸的寄望在。留在越州,即便日后跟着景逸大江南北的走,也不过是护卫景逸与乔初熏多一些,若是回了汴京跟在容恺身边,能为朝廷做更多贡献,也不枉费景逸这许多年的着力栽培。   很快,众人已经决定好去留。留下的人以小绿为首,选择离开的则以小杯为首,一边六个,另一边则占到十一个。高翎一直没动,到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他时,才单膝跪地,朝景逸拱手道:“主子,高翎有一事相求。”   景逸点头:“准。”   高翎被景逸痛快答应弄的一怔愣,有些迟疑的道:“主子不问……”   景逸微微一笑:“你们每个我都当亲兄弟的,如今大伙分别在即,无论要什么都准。”   高翎微一犹豫,双目微垂,有些羞涩的道:“我与蕙儿,情投意合,求主子成全。”蕙儿正是安大姐的闺名。   景逸和众影卫都是一愣,接着便纷纷大笑,出声调笑:   “高翎你小子手脚就是快啊!”   “这回主子不用烦厨子落跑,可以一直吃到安大姐的菜了……”   “这还不是跟主子学的,先时跟乔小姐……”   说到乔初熏名字,景逸眸色一凉,众人纷纷噤声,小晚结结巴巴直摆手,可怜兮兮的道:“主,主子,我错了。你别罚我,我就是为了咱们夫人的菜,才决定留下来的……”   众人又一番大笑。景逸也十分高兴一扬手,笑着道:“只要本人答应,我和初熏都没意见。”   高翎应了一声,起身站到小绿前面。   另一边小杯队伍里有人出声:“主子……”   景逸侧眸看去,示意有话就说。   小炉闷声道:“主子,将来我们要是不想做了……”   景逸接过话头,郑重允诺:“若是在汴京待腻烦了,不想跟着容恺拼死拼活了,就回来。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们的家。”   众人目中均露出不舍神色,却仍是打起精神,欢快的应了声是。   ……   第二日清早,众人启程。景逸和乔初熏、伊青宇一起,将容恺、赵廷、周煜斐以及十一影卫一路送到城门,直到望不清楚身影了,才转身往回走。   乔初熏见景逸唇边带笑,眉眼间却露出浅浅愁郁,便扶着景逸手臂温声劝道:“逸之勿须伤神,不是说刑部每年都有休沐和节庆的,小杯他们临走时不是说了,一定攒着日子,和咱们一块过年。”   景逸凤眸微弯,勾起唇角缓声调笑:“他们说的话你也信,一个个都是吃货,有了空闲功夫还不挨个大小馆子吃个遍。过年的事,你也别期待太高。”   乔初熏却笑着摇头,有些俏皮朝景逸眨了眨眼:“不信公子跟我打赌,从今年起,每年到了年关,他们一定会回来,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   景逸听出乔初熏话里的安抚意味,也跟着笑道:“好啊,打赌。赌资是什么?”   乔初熏一听这却有些苦恼,蹙着眉心咬唇琢磨。此时两人已渐渐走的远了,高翎和几名影卫往家的方向去,伊青宇和廖红覃则往府衙方向走。   景逸握着乔初熏的手,两人缓步行着往城南方向去,因为之前就商量过,要再去次那条街,仔仔细细再品尝次越州城的各样小吃。过两日,两人便要带着几名影卫往苏杭一带游玩,留下高翎跟安大姐看家,也没定什么时候回来,因此这次出来品尝各样吃食,两人都挺有兴致。   景逸看着乔初熏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忒好玩,便凑近乔初熏耳边道:“不如谁输了,就罚在上面?”   乔初熏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景逸说的是那件事,不禁红着脸打了下景逸手臂,轻声嗔道:“总没个正经!”   景逸眉一挑,有些不赞同的认真言道:“我怎么不正经了?输了的人不该受罚?在上面很累的。要不,罚输了的人在下面?”   乔初熏下意识的摇头:“不行,我不懂在上面怎……”话说一半,就见景逸一脸坏笑,推开人手臂就往前走,抿着唇嗔怪:“不理你了。”   景逸一把将人拉回来,搂着人腰身,低头在乔初熏耳边道:“别乱跑,上回的事还不长记性,嗯?”   说着话,眼却看着街边某处拐角,唇角微微勾着,轻吻了下乔初熏耳廓。   乔初熏轻轻瑟缩了下脖颈,推着景逸手臂,软声道:“我知道的,咱们走吧。”这还青天白日的,又在大街上,无论如何总该收敛些。   拐角里暗处那人,轻轻眯着眸子,攥紧拳头看着两人亲昵姿态,有些贪婪的看着乔初熏温甜笑颜,直到景逸拥着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人群里。   数年前的某个午后,也是这样的晴朗天气,也是在这样一处阴暗角落,那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朝他伸手出来,嗓音甜糯糯的,还有点胆怯,问他要不要吃蛋羹。   抬起眼来的时候,小女孩被他目中神情看的略微瑟缩,伸出的手却没有半分退却。乳白微黄的蛋羹,上面撒着青翠葱花,冒着温热气息,好像母亲还在的时候,每个月初会做给他的味道。   一勺勺吃着蛋羹,那时他在心里发誓,即便倾尽一生所有,也要报答女孩对他的恩情。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女孩怀的心思不再单纯,忘却了自己要一辈子对她好的誓言,转而要把她牢牢禁锢在身边才觉得甘心。   那日带着一众家丁,从乔府一路追到城门,其实只要她没有上那顶轿子,再往前走上几步路,就是他与人商量好会直接将人带走的马车。到时他会跟二夫人说,大小姐被贼人掳走不知所踪。而在乔路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他自信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乔初熏喜欢上他。毕竟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她看着他的神色,分明有着喜欢和依赖的。待到乔路回来,自不会同意自己长女嫁与一个鳏夫做妾,而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入赘乔家,最终抱得美人归。   只是人生或许没那么多的如果和假设。   她没能多跑几步路,转而一头扎进那顶轿子,那个侍卫拿出玉牌的那一刻,他突然萌生出一股预感,这一次,他是真的抓不住她了。   只是那时执念太深,他有意不去注意,也不愿相信。   初安堂是他一直暗自允诺,要送给她的一份礼物。那晚他抱着人喂药施针的时候,心里除了因为能够永远占有而爆炸一般的喜悦,还有着为自己也为她的无名悲哀。   为什么他不能如同景逸那般名正言顺的陪伴在她身边,为什么要借由这种无耻下作的方式才能将她留在身边,为什么他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为什么连一个心爱的人,他都要之不起。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   仕途有可能平步青云,生意场可以一夜暴富,却都是可以凭借天分和努力获得一席之地的。就好像曾经不可一世、引无数豪杰竞折腰的七笙教,到头来,不也是他囊中之物么?   可唯独有一样东西,切切实实需要运气,且永远没有公平可言。即便你付出再多,到头来,也不一定能有回报,甚至可能落到满盘皆输的境地。   所谓姻缘天定,原来是这般狠毒的一个词语。   乔子安望着两人逐渐消失在人群的身影,看着那人在日光下泛着浅浅金色的脸庞,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浅笑。   既然不能捧在手心珍宠,那么可以一直遥遥观望,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在黑暗里张开一双羽翼,笼罩住整片阴暗帝国。而心爱之人能安然沐浴阳光,其中总有他一分劳苦。如此想着,阴暗之地,也不会太过苦寒难熬;身处黑暗地狱,亦有资格仰望晴白日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此结束,照例,每篇文结束都要说点什么。   这里先解释下结局的处理。   用乔子安做结尾,一则是解释清楚一些前文曾让大家觉得不解的情节,   二则,我曾经说过,他只是偏执,但不代表他对乔初熏的爱有半分虚假。   而从他的角度阐述一些对情感的看法,确实也是我个人的一些体悟。   这篇文当初的界定是美食轻悬疑的温馨小品,故而基本每个章节,美食都要占一部分;   而全文的基调,虽然不是轻松类型,但也不会有太多的阴谋诡计跌宕起伏,   即便有,也只能说是池水星波,总的感觉仍是愉悦而温馨的。   当初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让大家在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季,能够体味到一份温馨。   如今看来,我应该算是成功了的。   目前手头上有一篇现言的美食破案文,各方面还在筹备中,大约过段时间会开文。   喜欢美食和推理的筒子不要错过,不妨收藏作者专栏,因为到时收藏夹里会有显示。   嗯,就是这样,感谢大家过去三个月的陪伴,希望以后还能在文下见到各位。   雪落听风 2011年2月21日早08:50   END <-- -------------------------------------------------------------- 书籍名称:初熏心意 作者:雪落听风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2/27 14:20:23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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